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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儿的后宫日记-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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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识字起,便与众姐妹们在外祖家一处读书。外祖疼爱至甚,亲取“文韵”二字为我之学名,妹妹晓莲则名曰“文歆”。外祖家姐妹自是亲密不同,几如自家骨肉。所以,凡有节礼,固然不可少。

“主子,都分齐了。”四秀将写好的礼单呈上。

我看了看,平直方正、几类馆阁,这便是历来执笔太监的字体。

“高进呢?”我轻问。

“在外面候着了。”四秀略抬高了嗓音:“主子叫高进。”

高进立马进来侍立,他是我名下的首领太监,这出入宫廷,带信赏物,自然是由他去。他也是个极灵利机敏之人,我略吩咐了两句,便命他带着节礼去了。

柳翠开始往炕桌上摆各色的巧果、蜜饯小碟。大凡节庆之日,宫女都会将这些应节的吃食、瓜果,或用漆盒、或用碗碟,摆在屋里的各类桌子上,以添节庆之喜。

“我好像记得去年的七月七,大家在慈宁宫投针影玩,柳翠你拿了一个头彩。”靠在引枕上,手里把玩着小玉件,一句话勾起了柳翠的记忆。

“主子还记得这个?奴才只不过遇巧罢了,比奴才投得好的人多了去了。”她笑回,眼神中透出闪亮,那毕竟是整个慈宫宁里的头一名,由太皇太后亲赏了一对金锞荷包。

“可不就是遇这个巧么?不然怎么叫乞巧节?”我笑说。

四喜奉茶过来,一面把茶盏放在炕桌上,一面笑道:“主子别夸她,瞧她美的,今年还能得头彩,我才服她。”

柳翠亦笑着回口说:“当着主子的面,今年你要是得了头彩,我也服你。”

我含笑不语,她们两个都是慈宁宫的旧人,自小一处长大,所以经常开开玩笑,彼此也不臊、也不恼。

随后,晓莲来了,带着她的小宫女云雀。

“姐姐的首领太监什么时候出去的,不知现在到了没有?”她一脸期盼,因为高进带出去的,除了巧果、荷包外,还有我与她的平安家书。

“走了有一会儿了,可能快到了。”我想起了那一片清碧的什刹海,荷叶田田、柳绦依依,家就在不远处,家里面有……

“姐,我想阿玛、额娘了。”晓莲依坐在我身边,眼泛泪光。

“姐姐也想。”我伸手安抚着她的背,示意宫女们退了出去。

“姐,我记得很小的时候,也是七月七,晚上额娘在院子里设下香案,让我们祭拜许愿。我那个时候并不知什么是许愿,一心只想吃供案上的瓜果糕点,于是,额娘就在一旁帮我许……但许的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拉了她的手,接下去:“额娘说:‘乞求九天上的织女,传授天工之巧给我家的两个格格:大格格文韵、小名婉儿,小格格文歆、小名晓莲。”

她吃了一惊:“姐姐记得?”泪珠不觉已经滑落。

握紧着晓莲的手:“当然记得。那年,我八岁,你才六岁,刚开始读书。”我含笑,回忆着儿时的一点一滴:“额娘说,不管是男儿还是女子,原本都应该读书,读了书才能明白事理。额娘还说当年外祖也是这样说的,比如,这汉人的文字可以闺中游戏,我满洲的清书便用于恭呈递写,读书识字,原就是不分男女的事情。”

“阿玛也说过,咱们家的格格,决不比别人家的阿哥差。”她枕在我的腿上:“姐,我想回家去,我们两个都回去,哪怕只有半天也好。”

“这是说傻话了。以前在慈宁宫,蒙太皇太后恩典,我们倒也回去过几次。可是现在,你细想想,那是再不可能的事。”

她突然支起身来,直盯着我的肚子看。

“怎么了?”我问。

“姐姐也要当额娘了……”

我抚上小腹,甜甜的笑着。这里孕育着圣上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偶尔他翻身、他踢脚,做为母亲的我都能够感觉到。

晓莲没有再说回家的事,我叫进柳翠,把摆着的果盒撤了,放上了棋盘围局。不一会儿,三格格来了,说着今年的巧果怎么好,味道怎么可口,慈宁宫又有多少宫女盛水等着正午浮针试巧,后面园子里又是怎么设香案果供。

宫女们过来换了一回茶、并在旁边轻拂起扇来。

看着要到午初三刻(11点45分),三格格和晓莲告了辞。柳翠、四喜等人,在走廊外面放下一张小几,各自搁上一碗清水晾晒,引得景和门的小太监也来凑趣。未初时分,用过晚膳,下午,高进回来复命,回禀家里人谢赏、望我保重身子之类的话。

今天,他没有来。傍晚摆“克食”时候,王磊奉旨过来传赏巧果饽饽桌。完了,他轻描了一句:“奴才下午伺候万岁爷在弘德殿听讲官们进讲,直到传‘克食’的时候方散,万岁爷又命奴才到贵人这里传赏。”

我浅笑,王磊是个老成谨慎之人,说话拿捏有寸,如此“轻描”,怎不明了?

赏的巧果桌,原就是摆着喜庆好看的,谁又能真正爱吃?柳翠、四喜却高兴不已:“主子,适才王磊跟奴才私下说,万岁爷赏的巧果桌,除了贵妃娘娘和七位嫔主子,就只有主子了……”

“不要胡说。”我立马止住,声音不高,却十分清晰:“什么叫‘私下’?太监与宫女什么话可以私下言语?”

二人被唬住了,愣了一下才叠叠说道:“奴才知错了。”

她们从未见过我训斥人,更未被我训斥过,我不想发难何人,只是借了“私下”二字制止她们的多言。

望着一弯皎月,各宫华灯初上。后面园子里,必是焚香乞巧、切瓜分果。我乏倦,经不起人多闹腾,况三格格与晓莲亦不想去。

抚上了小腹,今天是七夕,他只可能翻一个人的牌子,抑或是…不翻?我淡淡一笑,低头看着肚子,今晚,至少我也不是一个人……

登高

今年闰了一个三月,节气提前,八月中秋刚过,越发凉意袭袭。转眼进了九月,各宫各院又摆起了重阳节花糕。

我只感着肚子一天天的沉重,行动愈加不便,皇帝疼爱殊甚,太皇太后、皇太后亦加怜顾,最后索性连慈宁、慈仁两宫请安也懒怠了。

“贵人在想什么呢?仔细针扎了手指头。”果里之妻坐在一旁陪笑着说。

“贵人在想用什么色儿的丝线,那花绣得跟真的似的。”富恰之妻也笑言。

我回过了神,摸了摸绣成一半的玉兰,眼里透出精神:“这还是我额娘给我描的花样子,带了进来让我绣着玩的,打发日子罢了,哪里有什么真的假的?”

“贵人谦虚了,贵人绣着玩的都这样,那奴才们的那些劳什子才叫见不得人呐。”富恰之妻急忙说道,果里之妻也附和。

我淡笑不语,挪了一下背后的靠枕,想换一个舒适的位置,柳翠遂过来扶侍。

果里之妻与富恰之妻是一等精奇嬷嬷,按宫里的规矩,凡遇宫人怀孕,皆有精奇嬷嬷随之侍候,以补宫女年轻不知生育之事。所以,她二人每日必来陪侍一回,说些经验之谈,或嘱咐宫女一番。

“贵人的腰又酸了?”果里之妻面带忧色:“依奴才们的意思,贵人还是多去园子里走动走动,如今秋高气爽,菊花又开得正好,最适合游玩。”

柳翠听得此话,未待我开言,便先道:“嬷嬷别说,劝了主子也不知多少次,就连三格格跟二姑娘来说,主子也是懒怠得动。”

富恰之妻听了连连摇头:“这样到底不好。贵人已有七个月的身子,应该时常多加走动,老待在屋子里……”她突然止住,果里之妻也慌了神,二人急急起身跪在地上。

“万岁爷圣安……”

他来了?我转头看去,盈盈浅笑,似水柔情。

皇帝走进暖阁,王磊在后面低声示意,嬷嬷、宫女遂跟着退了出去。

我并没有下炕,他已坐在炕沿上,轻拥我入怀,伴着淡淡的茉莉香味袭来,那是南省进贡的薰香。

“刚才在聊什么?”一只大手已抚上我的肚子。

我亦抚上那只大手,媚眼低弯:“没聊什么,不过说说绣花的事。”

他拿起绣花绷子看了一眼,轻道:“以后别绣了,又劳神又费眼,绣它做什么?”便扔在了一旁。

“上次爷不让我临帖,说又费神又冻手,现在又不让绣花,那我还能做什么?”依在他怀里,我娇嗔。

皇帝宠溺的低笑,呵心细语:“陪朕去外面走走可好?”

我心中微震,抬眼看他,映入在目是一片柔情。

“爷是说到园子里赏菊?”他想必听到了果里之妻等人所说的话。

他微笑,亲昵的凑近耳边:“不是。我们去景山。”

“景山?”我着实吃了一惊,他仍旧微笑,一眨也不眨的看着我的表情。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听错,心里顿时雀跃,丝毫不加保留的显露在了脸上:“什么时候去?”

“现在就去。”

我听了,高兴的想穿鞋下炕,却因为大腹便便险些失了平衡,所幸被他一把抱住,自然又是皱了一回眉头。

我顾不得这些,扬声唤进宫女伺候换衣,王磊遵着皇帝的谕旨安排暖轿。不消片刻,两乘轿子绕过了钦安殿,直出神武门,停在了景山前殿。

还是那一片清幽之处,“陟彼景山,松柏丸丸”,再伴着黄甘菊的淡淡清馨。一路走着游玩,看过东边养的小鹿,西边养的仙鹤,伺养太监跪地迎接,皇帝心情大好,连连放赏。

登山的时候,他突然下令不让太监与宫女跟随,独自拉了我的手,顺着石阶往上爬。

“爷这是去哪里?”他走得不快,但我跟着仍很吃力。

皇帝侧首,笑道:“杜牧有诗‘九月齐山登高’,你也忘了么?”

我立即明了,心里甜甜的,只跟着他九月“景山”登高。

再爬了一段山路,额头略略出了汗。一手握在他掌中,另一手则抵在酸软的腰间,檀口微喘。他见状,将大手一横,整个揽住我的腰,我顿感舒服许多。

“累了?”耳畔低问。

“嗯。”我点头。

好在几步之外就有一处石凳,他带我在此歇脚。又因为石凳凉,于是将我安置在了他的腿上。

我搂着他的颈项,微微羞涩,大白天的在屋外坐于他怀中,这可是头一遭。

他看出我的意思,爽朗笑起来:“怎么了?这里没有别人。”说着将耳贴在了我的腹部细听胎动。

我心中一热,伸手抚上他帽顶的红缨,那云龙描金的纹线,那质地柔软的杭锦,再由那皇帝乌黑的发辫一路向下。

“婉儿。”他低叹:“重阳节后,朕便要陪奉太皇太后去遵化温泉。”

我微愣,灵光内敛,琢磨着这话中的含义。

但他没有说下文,于是我轻问:“三格格她们也去么?”这是当然的,在慈宁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幸汤泉,多半都要带上三格格以及我与晓莲。

只是这次……我突然会意,难道他是为这个而欲言又止?呵呵~不由抿嘴一笑:“可惜今年我不能侍奉太皇太后了。”

他脸色深沉,迟疑半刻方说:“朕最迟一个月就回来。你在宫里,每日还是去皇太后那里请安,别老闷在屋子里,如今连景山也爬不了一半……”他果然是放心不下我。

我乐不可滋,打断皇帝的话,站起身来:“谁说没爬到一半?已经快到山顶了。”一面说,一面拉扯他起来,又顺着石阶向上。

他仍揽住我的腰,为我减少脊背的负担,嘴里又说:“朕可不是说着玩的,你若哪天没去皇太后宫请安,叫顾问行报于朕知道,绝不轻饶!”

我咯咯笑起来,他横在我腰间的胳膊略微紧收:“你不信?”

“不敢。”我忙止住:“奴才遵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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