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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编辑问我,这个字,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我说,是的。意义非凡。
意义非凡,是具备重量的四个字。我不知道当时自己为什么说出这四个字,后来我才明白,从那时候,安劼的声音,不,是安劼,这个叫安劼的男子已经侵入了我的全部身心。只是当时的我对感情依旧持懵懂的态度,并不知道它的深度。这深度,足以抚慰我整个寂寞的心灵。
可那时的我,最最渴望的就是能够见上他一面。
只一面,哪怕只是一张侧脸,也足够了。
柠子是个生命力旺盛的人。和她一起生活是充满乐趣的。
她有许多工作要做:早上去附近的小区送牛奶或早报,中午去各种公司推销外卖,下午去酒店唰一个时辰的碟子。
我怎么将你赶走了
柠子最近开始更为地拼命工作,并且也在监督我写稿子。她给我写了整整十条的规章制度。
第一条就是戒掉赖床的臭毛病。
也就意味着,我不能在每天早晨醒来时在脑海里想别的了,只要醒来就得马上起床。言语落地有声,让人震慑。
若是从前,早晨睁开双眼,也不会立刻起床。我会把脸埋在长长的双人绣花枕头里,嗅嗅枕巾上柠子买的洗头水的味道。是一种淡淡的却沁人心脾的樱花香气。宛如童年记忆里的故乡的田野:春光乍泄,大地苏醒。麦苗青翠欲滴,野花争奇斗艳,彩蝶结群蹁跹。田野上空弥漫着清洁干爽的气味。阳光从不偏心,散布均匀。万事万物,沐浴和风,舒展身心,各得其所。这是故乡的春天。
但这么美好的想象已经被柠子用尖叫声震断了。她是我的闹钟,她若起床的话,也会想方设法地把我拉起来。
柠子说,早上是一天中最最美好的时刻,应该用来写稿子。我不赞成你白天不起晚上不睡的坏习惯。
我揉揉惺忪的眼睛说,天理何在?你写写稿子试试?看你白天写得出来么?你知不知道楼下那一帮孩子整天在鸡犬不宁地捉迷藏?跟你住在一起真是倒霉,觉都睡不好。
良久,柠子幽幽地说,跟我在一起真的很倒霉么?
我继续开玩笑,推波助澜,嗯嗯,倒了天大的霉。
我承认,那时候的话真不是什么好听的话。以至于柠子出走时,我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句话是让她出走的导火线。当时,我肠子都悔青了。恨不得拿刀让柠子砍死我。
柠子冷笑着点点头说,倒霉。好的,倒霉。呵呵。然后就走了出去。然后就没再回来。
两天后,我收到一个小小的布包。是楼下一个孩子送过来的。我回到家,打开它。是整整一布包的百元钞票。我数了数,将近三万元。孩子告诉我说,是一个姐姐让她送过来的。她叫柠子。没有别的话,只有这些。
一个人的日子
我开始真正意义上地独自生活。一个人吃饭,一个人散步,一个人入睡,一个人推着三轮车去闹区摆摊儿。那蛮不讲理的老妪又与我争抢摊位。这次又差点大打出手。只因那个可以让老妪畏惧三分的时刻保护我为我伸张正义的柠子消失了。
若在从前,我们会一起推着那辆小小的三轮车。车上装置着网状的塑料架子,架子上有用铁丝缠成的挂钩。这个时候,她会在上面热热闹闹地挂上形形色色的各式各样的小饰品。诸如手链、颈链、香包、十字绣……花哨但廉价的东西。还有一张帆布,把它平铺在地上,在上面井然有序地排列出同样廉价的松石项链、铜镯子、刺绣钱包、盗版图书和光盘、夜光束发带……一切一切可以赚钱谋生的东西。我们推着它,停在夜晚城市的闹区。等待路人的光临。
收入太不稳定,时好时坏。因物品价廉,所以得不到富者的垂青,只有一些本地或外地在此打工的小姑娘小伙子前来询问价格。真心的,一手交钱一收交物;无意的,询问完价格后,伸伸舌头。头也不回地走开。后者居多,不知是因价钱不适,还是因为对那些廉价的东西不屑一顾。运气不好晚了时间时,原本属于自己的摊位会被别人抢去。与霸道蛮横的老妪无理可讲,只得自认倒霉,悻悻而去。
可即使这样,我也是快乐的。但现在她突然消失了。
我原以为那么温煦的日子,会一直一直阳光普照。可谁知,这阳光会消失得如此彻底。
柠子走后,我成为这个城市里唯一一个只认识自己的人。
睡梦中,我又回到柠子刚刚离开时的景象。她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有一叠现金。我没有发疯地去寻找她,我知道这无意义的找寻注定会无功而返。我始终相信她的出走是有目的的。绝不是因为我那一句玩笑话而负气出走。否则,她就不是柠子。只是她的不告而别是这样残酷,仿佛突然袭击。那一晚,我终于感觉到身心俱空。
每逢佳节倍思亲
因为这个梦,这个每天都在重复的梦境。我已经不能再写稿子。
杂志社不断地给我寄来一期又一期的样刊。我没有稿子可以给他们,也没有任何回应。我在网络上彻底消失了。渐渐地,那些合作不是很顺利的杂志,也就不给寄样刊了。到最后就只有一家持之以恒地,源源不断地寄过来。
而这时候,已经是秋天。街上已有绿黄的梧桐叶落下来。柠子消失整整四个月的时间了。
而且我总会产生一种幻觉,在某一时刻,某一地点,会再次看到柠子。我微笑着说,柠子,欢迎回来,我很想念你。
我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在每条街上走路。一直一直,不断地走,不能停下来。我怕一停下来,柠子就会与我擦身而过。
那日我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出了门,向右走。是咏柳路。
天色已黄昏。橙黄路灯亮起,七彩霓虹闪烁。座落在咏柳路上的柳湖公园里的行人浩浩荡荡。情侣们沿着被柳树环绕的人工湖边牵手缓行。闪烁着光彩的五色灯串连在每一株柳树的每一根树枝上,仿佛中国式的圣诞柳树。色泽明亮鲜红的花灯随处可见,它们可以系在空中的氢气球上随风招摇;可以被架在行走于柳湖波面上的花月船上;可以静止端然地附在塑质的成语典故画上……富有闲情逸致的人可以伫立旁边尽猜灯谜,大部分的成人带着孩子过来凑热闹。孩子们在此快乐地嬉戏。
……
我看着这一切,然后闭上双目,神情开始回复到平静漠然。
睁开眼睛之后,我看到了天上的那轮明月。
原来,是中秋节。思念人的日子。
就这样,不自主地,瞬时间泪流满面。
我似乎又回到了在故乡时那种孤立无援的状态。抽烟,喝酒,赖在床上,不洗脸,不洗衣服,不拖地,不出门。饿了泡杯方便面,渴了喝口自来水。生病,失眠,乏力,耳鸣……一切一切不好的事情陆续发生。
柠子留下的那三万块,我已经花去六千。
面对你,我无力哭泣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柠子不回来了呢?你是不是也一直这样睡下去?这样一直堕落下去?但是我渴盼着她下一秒就会回来,跟我说明出走的原因,跟我解释,抱着我,乞求我的原谅。只是,我清楚得很,那不过仅仅是一种幻想。
我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真的撑不下去了。原来,自己是如此地害怕寂寞和孤独。曾以为,离群索居是件幸福美好的事,岂止,这幸福美好的背后需要多么大的内心力量,需要背负多少黯然酸楚。原来,离群索居的感觉就是与世隔绝,原来,我不可以与世隔绝。
那时候,我想到了安劼。于是,我拨打了他直播间的电话。
不知道电话何时打进去的,当我听见安劼说你好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泪水犹如泄开的水闸般,喷涌而出。
我哭着说,我的同伴在一个月前失踪。在这个城市里,她是我认识的唯一的朋友。我怕她不再回来,丢下我一个人。
是的,如果你不曾体会那种惶恐,你又怎么会懂。仿佛一个在森林里与伙伴玩耍的孩子。起初各玩各的,不需要彼此追随。但玩至尽兴想要回家时却发现伙伴不见了,而他也早已迷了路。眼看天已暮色四合,却找不到方向。那种来自于绝望与死亡的惶恐。仿佛世界上只剩下你一个人。真的就只有你一个人。我看不到一个人在我身边,只有我自己。
他照例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能够理解你,真的。其实,生命只是个由生到死的过程。生是开始,死是结果。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在生的过程中享受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是将死之时会心有不甘。生命中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孤独与死亡就包括其中,如两条蜿蜒的隧道,始终贯穿于人生之途。人生就是这样。
我说,孤独不能回避,只是它太残酷。它让我失去生命中那个重要的人。她与我情同姐妹。
你只是个陌生人
他说,有些人随时会离开,不需要理由。那些人或物犹如一波波的潮水,或者将你覆盖淹没,或者与你咫尺天涯。你觉得重要的东西,在别人看来未必是这样。每个人的观念不同,去向也便不同。
我从一开始就选择相信她,现在也是。她说我们一起过没有哭泣没有别离的日子。我,我真的没有怀疑过她,真的没有。
我不停地摇晃着头部。温暖咸涩的液体溅落到碎花的床单上。迅速地渗入每一丝纹络里,以来不及晕散的速度干涸。直至消失,不再留下痕迹。我不知道自己为何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会表现得如此脆弱。
他说,也许她只是和你暂时告别,或者有什么举足轻重的事情需要她离开一段时间。总之,离开后,只有两个结果,再聚和永别。你无法去判断是哪一种。也只有等待时间去证实它——请你,不要再哭了,好吗?
……
那一刻,我沉默了。也停止了哭泣。我说,安劼,谢谢你。然后挂上电话。
收音机里,他的话题一直围绕着我,他祝福我快乐,早日与伙伴重逢,并且为我放了首歌。
LauraPausini的It’sNotGoodbye。
她略微沙哑的嗓子声嘶力竭地唱着:
……
UntilthedayIletyougo
Untilwesayournexthello
It’snotgood…bye
’TilIseeyouagain
I’llberighthererememberin’when
Andiftimeisonourside
There’llbenotearstocry
Ondowntheroad
ThereisohingIcan’tdeny
It’snotgood…bye
……
听着这首歌,我突然不记得自己身在何方,躺在哪里。
安劼的声音,在背景音乐里忽隐忽现。我才记得,这是在芸安。而我的伙伴——柠子,她已经离开了。还会有回来的一天。你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不知在哪一个早晨,我终于想明白了。柠子虽然离开了,虽然不知何时回来,可终有一天会回来的,我又何必多虑呢?
纵使这种想法貌似是在自欺欺人。
相逢是爱情的命令
我说过,我很懒。不到饿肚子是不会出去工作的。
可是,我现在工作了。连我自己都不明原因。
工作地点在梅雨巷的雅歌美容院。不是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