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石子坚,还在外院进修英语吗?”东华的姐姐安华边问边递给我一个削好的苹果。安华是我在公安局的同事,我在刑警队,她在秘书处,因我几次破案有功,受到局长嘉奖,因而对我印象极佳,就把二妹东华介绍给我。
“是啊,快结业了。”我边吃边答,“在外院进修跟自己闭门思过就是不一样,尤其是口语和听力,都着实长进不小,将来涉外案子多了,我这块料兴许还能派上用场”。
“那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了,”东华的妹妹丽华插了进来,她们姐妹三个当中,属丽华最开朗,用现在的话说,叫做阳光女孩儿。
“姐夫,人家学英文都是为了考托福出国,你的想法也太落伍了吧,在国内有什么混头。”小姨子说话历来心直口快。
“别瞎扯!”岳母从厨房走出来,打断正在兴头上的丽华。
“都三十多了,还折腾什么?在公安局干得好好的,也当上科长了,再熬几年提个处长不就行了,你爸爸干了一辈子不才熬个处长,别不知足,看人家出国眼热,你出去,指不定是祸是福呢,稳稳当当过日子比什么不好?”
丽华刚要还嘴,被大姐使个眼色阻止,安华顺着母亲的话说道:“李搏当处长是有希望的,学历、能力都摆在那,”她顿了顿,冲我一笑,“不过,你得再拿一个学分才行”。
“什么学分?”我不解地问,刑侦专业本科、英语进修大专,够用了吧。
妻子东华看我不点不亮的样子,便一语道破天机:“关系学呗,关系学懂不懂,别老干你玩命别人领赏的事。”
出国的话题转到关系学上,争执也就没有了,谁都知道,这门课我一向不及格。
小姨子一句话,改变了我们一家三口的人生。
一年来,我把精力全放在英语上了,考托福、联系大学,婚后的积蓄也用得差不多了。跟我前后脚结婚的同事,都在装点自己的安乐窝,我们婚后添置的惟一用品,就是那台能收短波的半导体,为听英语900句才买的。同事们来串门,望着我们家徒四壁的斗室,不知我们两口子在忙什么,把一个家搞得如此狼狈。我们当然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但这究竟是为什么却从未仔细想过,也没有时间去想。此时此刻,我坐在这架载着我跃出国门,飞向大洋彼岸的飞机上,才想起了这个为什么。这一年来,真像参加了一场马拉松长跑,东华就是我的助跑者,在一旁引着我、鼓励着我,一样的紧张,一样的辛苦。快到终点时,她又尽全力推了我一把,我飞起来了,她却远远地落在后面,留在我起飞的地方。
我会从此失去她吗?随着这一闪念掠过,我不觉心头一紧。不,绝不能。刚才与东华在候机楼分别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里,八十年代还不时兴拥抱,但我俩却情不自禁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拥抱吻别,我俩都哭了。石姗站在一旁,怔怔地抬头望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爸爸妈妈。那时国人对美国的了解还很少,就连拼了命要去美国的我,也不知道等在我面前的是什么。
第1章 跨出国门离妻别女,远渡重洋(2)
我头也不回地朝候机口走去,我没有勇气再回头看她们。被隔在国际出境线另一边的人们,正朝我们这边挥手,还踮起脚尖翘首眺望。我想起文革时人们在火车站送知青奔赴农村边疆的情景,随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的乐曲响起,列车缓缓地驶动,车上车下顿时哭成一团,一幅生离死别的惨相。那是土插队,背井离乡,我现在是洋插队,远渡重洋。这是我一年来冲刺的终点,还是新的起点?哪是我的终点?我不知道。
想到这里,不由得用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里面装着用全家仅存的现金兑换的200美元,东华把钱缝在我的上衣口袋里。她们娘俩以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不敢再往下想,我要想的是如何用这200美金在美国站稳脚跟。
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和中途转机,对于第一次坐飞机的我来说,晕机成了我跨出国门后所面临的第一个考验。飞机一过上海,我就开始呕吐,到了夏威夷,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也不敢吃东西,怎么吃的还怎么吐出来。原本强壮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十分虚弱,两只脚就像走在沙丘上,一步一陷的,出国前满脑子到美国如何打拼的蓝图此刻只剩下两个字:“回家!”
美丽的夏威夷并没有唤起我对美国的好感。一踏上美国土地,我立刻被一股气味顶住了,咖啡味,地毯味,香水味,加上各色人种的人味,混在一起,成了一股令我无法接受的美国味,挥不去,赶不开,熏得我头昏脑胀。气味不对,颜色也不对,商店五颜六色,人也五颜六色,晃得我眼花缭乱。我这根生长在泥土上的小草,现在被拔起来,插在黄油上,立刻就窒息了。可我却不能诅咒那拔我起来的人,因为那个人就是我自己。
“自作自受,自作自受!”
我坐在椅子上,等着接受移民局官员的盘问,我真想回到二十四小时以前,回到那能让我呼吸的黄土地上。一想到了华盛顿,打工留学还不知要受多少罪,本来紧张的心情反倒轻松,踏实了,最好说我有移民倾向,把我原机送回,读哪门子学位,连学校大门还没看见就快吐血了,像被活剥了一层皮,这份洋罪还真不好受啊。
胃里又是一阵波涛汹涌,我歪歪斜斜地冲进卫生间狂吐起来,连胆汁都吐干净了。我漱了漱口,洗了把脸,觉得稍微轻松了一些。
我最后一个办完入境手续,尽管移民官把我问了个底儿掉,还是签字放行了。我不知是喜是忧,看来这洋罪还得继续受下去。一抬头,从北京一块登机的几个中国人都在等我,见我出来,一齐朝我招手,我觉得心头一热,几步跑过去,就像见到了亲人,感到鼻子酸酸的,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旅伴们想利用等待转机的时间欣赏夏威夷的美丽热带风光,我自知体力不支,便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还得八九个小时才到华盛顿呢。沙发正对着大厅门口,一阵阵带着咸味的海风吹进来,扑入我的鼻腔。我深吸了一口气,感到异常清爽,翻腾躁动的肠胃也渐渐平静下来。我睁开双眼,看见门外一株株高大的椰子树,白色的沙滩和蔚蓝的大海,随着阵阵沁人肺腹的海风,我不知不觉地进入了梦乡。
十八岁那年,我应征入伍,到海南岛驻军某部特务连当了一名侦察兵。人称海南岛是东方夏威夷,那婆裟摇曳的椰林,细白如银的珊瑚沙滩,还有四季常青的热带风光,和我眼前这番景象毫无二致。四年军旅生活,每天摸爬滚打,真枪实弹,练就了一身真功夫,成了大比武的军事尖子。当时还不知道,这身功夫多年后竟成了到美国打拼的本钱。
华盛顿,杜勒斯国际机场。
人流顺着宽敞的通道向主候机楼涌动着,身着各种服饰,肤色各异的人们,与自己人讲着各自的母语,一旦与外人交谈就换成英语。人们急匆匆地走着,奔向行李出口、出租车或者在寻找前来迎接的亲友。
我迈着疲惫的双腿,强撑着昏沉沉的头,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肯定是苍白的。
“石子坚,石子坚!”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我抬起头,顿时眼睛一亮,“吴新玉!”就像落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木板,我紧走几步,一把握住他的双手。
吴新玉是我的大学同学,毕业后,我进了公安局,他到司法局当了律师,那时还没有私人律师,他也算政法干部编制。他两年前来美,现正在法学院读法律,再有一年就毕业了。当时他出国时,因为路子没打通,六个多月愣没办下来护照,还是我给他走了个后门,他才如愿以偿。
寒暄了几句之后,吴新玉指着身边站着的白人姑娘用英文向我介绍:“这是我女朋友文迪。”
我只从照片上见过文迪,没想到她也一块来机场接我。虽然学了好几年英语,还真没直接跟美国人对过话,看着文迪笑眯眯地等我开口,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连很高兴见到你也不会说了,满脑子都在想,吴新玉啊吴新玉,你小子艳福不浅啊,泡上洋妞儿了。
文迪见我站在那愣神,便主动上前跟我打招呼,还用半生不熟的中文对我说了句:“你好吗?”落落大方,毫不拘束。我暗暗埋怨自己,怎么上不了台面呢。
文迪是吴新玉在法学院的同学,她大学毕业后,为了弥补过分优越的生活条件所带来的阅历不足,曾主动到南美洲贫穷国家去做义工,有点像我们当年主动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文迪后来成了华盛顿大名鼎鼎的律师。
文迪驾驶着父母送给她的浅蓝色宝马在高速公路上飞驰。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免得再因晕车重受二茬儿罪,她一会儿让我看湖边的野鹅,一会儿又让我看远处的树林。我也觉得精神多了,支起耳朵仔细听文迪嘴里蹦出来的每个英文单词儿,竟然都能听懂!我开始对自己有了信心。
汽车驶过一个建筑工地,我看到工地上有不少金发碧眼的美国工人,穿着T恤衫、牛仔裤,觉得既新鲜又好笑,在我脑子里,白人都是西装革履,哪有这副打扮的,还干粗活儿。
吴新玉看出了我的心思,说道:“你忘了已经在美国了,他们看你才是老外呢。”
他又把跟我说的话用英文跟文迪学了一遍,然后两人便叽哩咕噜地用英文聊了起来,有说有笑的。真见鬼,刚才耳朵还挺作劲的,这会儿怎么又不好使了呢,听得我一头雾水,根本插不上嘴。我心里又毛了,这要是上课,能听得懂吗?
我真成了老外了,在夏威夷入关时,那股美国味弄得我对美国印象就不好,真想打道回府。这会儿又大眼瞪小眼地听人家用英语对话,除了几个英文单词儿,根本听不懂上下文。这美国怎么看哪都陌生,瞅哪哪别扭呢。眼前这条公路通向何方?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人家把我安顿好后就算尽了地主之谊,也还了我当初帮他办护照的人情。我能有他们送一程已经很不错了,好多留学生下了飞机还不是自己摸到学校的,哪有人送啊。以后的路要靠自己了,就算没有路也得踩出一条路来。
一种孤立无援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在国内时,总抱怨领导管得太多,问得太细,现在可好,既没人管也无人问,一切好自为之,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随着风飘。我们远渡重洋来求学,学校怎么连接送都不管,光来个通知,告诉你何时何地到校报到,总得有个人组织组织啊。看来出国前做的那些思想准备都没用了,根本不是想像中的那码子事,没有组织让你依,也没有人让你靠,就跟国际歌里唱的一样,“全靠我们自己”。你不能自力更生,就别想在美国立足。
在美国定居多年之后,时常回想刚到美国时的感受,那真是心里没底啊。这怎么办,那怎么办,根本没人帮你。等你弄明白了,闯过来了,也没功夫帮助那些步你后尘的人,因为你又要面临新的问题,克服新的麻烦。我就是这么一步一滑、三步一摔跤地在美国站稳了脚跟,获得了硕士学位,还当上了令美国人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