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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六点半,我肚子饿了,便想跟兼营咖啡店的民宿业者买东西吃,没想到他们不仅看不到人,还把大门给锁起来。
这时雨又大了起来,我很傻眼,我记得大门不是九点才会关吗?但我一个干粮都没买,夜晚才刚开始,我是不可能不吃东西的,只好在大门附近找“空隙”出去。实在很赌烂。
最后侥幸让我找到,大门旁一个没有仔细围住的花圃有个缝可钻,我小心翼翼跨了出去。我先是开车在附近绕了一下,这么恶劣的天气底下所有商店都打烊了,热食不能,只好在杂货买一堆饼干跟泡面。
我开车回去的时候,看见大风大雨中有一条野狗狂奔着。我很诧异,这么大的风雨它要去哪里?诧异过后,狗消失了,我停下车,心里有一点闷。
“……”不由自主,想起了我家的柯鲁咪。
就在我效法小偷的精神,循原路“跨”进民宿的时候,我滑倒了。
重重地往后倒下,完全没有记忆到底是右脚还是左脚害的,总是就是被泥巴水给滑到,一瞬间我的右手肘反射性回架地上防御。
痛、死、了!
毕竟没死,我一身泥巴回到小木屋,洗了个澡检视伤口。外伤没有很严重,但我的骨头疼的要命,不禁担心起是不是骨折。
我有点庆幸我从小习练达摩一斤经,要不然肘骨一定当场跌断。
尽管内力精湛,那晚我还是睡得很不好,因为肘骨很酸,酸到发疼。
受了伤,外面又有台风,还有一群试图从鲤鱼潭召唤出巨怪的国际灵修人士。
躺在床上,我头一次在这趟单人旅行里,觉得很孤单。
想起了那条在大风雨中、彷佛有个明确目的地、发足狂奔的野狗……
孤单的人想起了更孤单的狗,不会因为自己比较幸运而获得舒坦。
反而很难受。
Day3。
今天,很特别。
醒来后,我在鲤鱼潭边散步,遇见了它。
它是一只很有教养的流浪狗。在前一晚我开车出去找东西吃的时候,好像就是看见它在大雨中奔驰,当时我的诧异远远大过于其它,所以不是完全确定眼前这一只是不是就是我看到的那一条。
我走到哪,它就跟到哪,但它对湖水非常有兴趣,好像努力在找什么似的。
我很怕它投水自杀,随时用啾啾声与它保持心灵上的联系。我很快就想起我刚刚还有一根蛋卷没有吃完,于是在欣赏完美丽的湖色后带着它回到小木屋。
起先,它在门口不敢进来,于是我将蛋卷放在外面让它吃。
但我又想起了我还有一碗泡面可以跟它分享,于是煮起热水、认真唤它进屋。
它真的很有教养,或许也可以说是一种天生的气质,它不会乱吠也不会白目地跳来跳去,就只是乖乖地坐着、趴着、生怕一乱来我就会轰它出去的那种优雅的自制。这点尤其让我心疼。
在等热水的同时,我帮它擦干身体,虽然我心知肚明一旦出了这间小木屋,它又会在倾盆大雨下全身湿透。
但此时此刻我有一条干毛巾,那便够了。
我帮它擦干身体,跟它玩,喂它吃泡面,它高兴地舔我耳朵。
这种画面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自从我习惯开车后,就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随时发现流浪狗,机动性骑机车到邻近的便利商店买肉包子请它们。
但我们始终都是同一国。
就连我洗澡时它也乖乖坐在浴室门口,没有趁机在屋子里探险找东西吃。
由于它实在是太有教养,要离开民宿前我抱着一丝希望。
我问老板娘:“请问这条狗是你们养的吗?”
老板娘:“不是。应该是附近的流浪狗吧。”
我心一沉。这么一来,我走了,它又要孤孤单单了吗?
它一路跟我跟到民宿外,我在后车厢放行李,它依着我的脚。
我上车,门无法关上,因为它好整以暇蹲在门外,用一种并非热切祈求我收容的表情看着我'奇‘书‘网‘整。理提。供'。那种神色充满了平静,不卑不亢。
我伸手摸摸它的头。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带你走。”我用力看着它,使劲地揉着它的脸。
它没有移开它的眼睛。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当你的主人,希望一直都有人喂你。”我有点激动。
它懂了,于是往前走开。
我关上门,看着远远走开的它。
它停下,远远的,坐了下来,望着无法动弹的我。
我哭了。
我只好哭了。
或许我真的很坏吧。
明知道没有办法养它,却自以为是地让它饱餐一顿,干了一下子。
最后留给它的却只是失望。
我好难受。
我甚至还没有在心里为它取个名字……
我一路闷到门诺医院。
挂了号,手肘照了X光,目前看来没有大碍,至少不是严重的骨折。
如预期,医生开了消炎药跟肌肉松弛剂,但没有药可以缓解我心里的闷。
今天大概只想看海吧。
出了门诺,就往大海的方向开,一下子就到了第一天没能住成的望海楼。
“不好意思,请问今天还有空房吗?”
“……还有喔。”
事实上,我看是只有我一个人住吧。
据说台风天不少人打电话退房,所以我得以住到最高的楼层。平日价两千五百元,有点小贵,不过正对着被台风蹂躏的大海的无敌海景,我想非常值得!
望海楼很棒,才刚建好一年多,房间格局新颖,是我最中意的简洁风。二楼还有类似聚会厅功能的公共空间,有免费的冷饮跟咖啡,还有好多小餐桌,如果住宿的人很多,这里倒不失为大家交换旅游资讯的地方。
与其说望海楼是民宿,说是高级商旅更恰当。我喜欢被热情招待,但这种独立性强、不被打扰的私人空间也很不错,还有理所当然要有的宽频网路。
民宿主人说,晚上十一点才会关门,在那之前我爱怎么进出都没关系。
我放好行李,想起了网友推荐的中一豆花,于是便开车去嗑了两碗热姜汁花生豆花再回来。姜汁真的很奇妙,那种带着辛辣的甜味我完全无法抵抗,记得小时候妈妈买了好几包姜汁豆花通通倒在一个大锅子里,放在电磁炉上加热给大家吃。当时我才国小四年级吧,竟趁着大家还没上楼吃晚饭,就一个人单挑了整锅热豆花,还记得妈非常生气。
中一豆花好吃,只可惜用的是纸碗,有点没fu。
我对吃什么东西没太多要求,晚餐买了个便当就回望海楼写游记去了。就这点我实在不是写旅游杂记的料。
台风走了,带走了雨,却忘了将风一并打包。整个晚上呼啸的海风都在狂殴房间的面海玻璃,在深橙色路灯的光照下,愤怒的海水好像连惨澹的月色都给吞了,有点嚣张。
无法彻底放空的我,看完了宫本武藏,也写好了两篇游记。
一直以来都在各地演讲,所以也住遍了各式各样的旅馆、饭店。有的小旅社柜台会猛打电话到房间问我有没有特殊需要,有的贵到住一天的钱可以买一条levis牛仔裤加一双nike球鞋。但贵的旅馆不一定好。在我看,在外住宿的品质有个关键——如果店家提供的牙刷很好刷,这一间旅馆的素质一定很好!
望海楼的牙刷是三天来最好刷的,于是我比平常多刷了几次牙。
后来写游记写到哭,实在很没用。搞屁啊我。
小内在电话里安慰我:“如果真的舍不得,这个周末我们去花莲座谈会的时候,再开车去鲤鱼潭过夜,要是再遇到它,就把它带回来养啊。”
“我家已经有柯鲁咪了,你知道没有空间再养一条了。”
“把逼,会有办法的。”
“怎么会有办法?”
“带回来的话,一定会有办法的,真的。”
“养在你那边的话,你放假回家谁要照顾?”
“到时候一定会有办法的,不要哭哭了。”
小内的天真不是一股执着,是一种爱。
我说不过她,很想亲亲她。
Day4。
飞机是下午五点,四点还车就可以了。时间充裕得很。
望海楼的早餐还可以,遇到了大约两间房间的客人,原来昨夜我并不孤单。
吃完早餐距离退房还有点时间,本想坐在对面大自然的沙发上,一边接受大海传来的负离子一边写东西,没想到柜台来电,说我楼下来了访客。我哪来的访客?不用多想,必定是是昨夜看了我贴在部落格上的旅游短文找上门来的读者,只好提前收拾东西checkout。
这位来访的读者建议我,往太鲁阁的路没有我想象中的崎岖难行,至少可以到“砂卡礑步道”的路程都没有受到台风影响。他说通往谷底的砂卡挡步道,沿路风光极佳,且不是命在旦夕的走法。
原本我打算把这段约莫三、四个小时的时间,用在沿海岸线开车到矶崎再开回来,来趟海岸线吹风乱发之旅。但我这个人很肯听建议的,于是就请示GPS大神,请它引领我前进太鲁阁。
没风没雨了,太鲁阁沿途景色之迷人,可以将一个国小生背过的佳辞美句都用光光。然而这种单纯描述风景的文字很干,我无力为之。
无力便无力了。于是我不时停车下来,感觉一下什么叫“盛大的空旷”。
走在砂卡礑步道上,一开始还在想蛇什么时候会出现,后来根本就是在和想象中的伊藤润二对话。是的,这里像极了下一个转角就会出现伊藤润二笔下的山间荒村。
漂亮,又充满了各种可能。藏着不能深究的秘密。
山里决非幽静,因为水声隆隆,但被大自然安抚的氛围有种静谧的、大地宗教的气息。巨大的石块各有缤纷颜色,却又勾肩搭背,突兀地矗立在饱满精力的河水间,无声的角力,却又无法不夺人眼目。
我只一个人,要说话也无可能,走着走着,只能任由脑子里越来越胆大妄为的伊藤润二无限制扩充他的世界,偶而鹿桥的“人子”故事里的小山精也出来闹一下,把我的脑子狠狠闹开来了,于是又进入了小说的世界。
说干就干,立刻在国家公园管理处写了一个多小时的小说。
要是有小内在就好了,我反而可以将喧闹的“故事”丢开吧。
离开了下次一定还要慢慢探访的太鲁阁,还有一些时间,无所事事,便真的无所事事坐在随选的海边,吹着风,享受身为文艺青年的好时光。
海风很大,大得我又有点寂寞了。
过两天我又要来花莲参加座谈会,当然了,一定要带小内一起来。
“那么,再见了。”我起身。
我想,再去鲤鱼潭找它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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