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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岑又认真想了想,专执一念地继续问:“如果谁非要进屋呢?”
乔祺更不耐烦了,叫嚷起来:“凭什么呀?”
“比如,物业的,检查上下水情况。”
“四个房间呢,你躲在哪个房间不行?非得让别人看见你吗?”
“你不打自招了吧?”
“我心中有什么鬼呀?招不招的!”
“你明明不希望别人在你这里看见我。”
“我……你扯哪儿去了呀!”
“别犯急。别犯急你。让我接着问你,假如站在门外的不是物业的,而是派出所的呢?”
秦岑的眼睛终于眨了一下。眨过后,瞪得更大了。仿佛调了一下焦距,因而能用双眼将乔祺的内心活动更加清楚地拍照下来似的。
轮到乔祺生气了。他一生她的气,就不想理睬她了,于是吸烟。
“说呀。”
秦岑问得倒是心平气和,口吻像一位小学老师问一名犯了错误却还不明白自己错误在哪儿的学生。
“我是安分守法的一个公民,派出所的晚上来我这儿干吗?”
乔祺恨不得扇她一耳光。
“我相信你是一个安分守法的公民,但那派出所的也有可能敲开你这儿的门,进屋来问你点什么历行公务的事呀。”
秦岑不禁微微一笑。不是由于自己的一问再问而觉得自己可笑,是因为乔祺那种生气的样子笑了的。在她看来,他越生气,越证明他企图竭力回避什么,越证明她真是问到了点子上。
“那他们也得在门外问!”
乔祺的声调都变了。
“可他们是派出所的。”
秦岑仍心平气和着。
“派出所的怎么了?要是物业的,我也许倒让进。是派出所的,我偏偏不让进!如今讲法制,除非他们带了搜查证来!”
乔祺脸红了,脖子也粗了。说时,夹烟的手挥来舞去的,弄得哪哪儿都是烟灰。
八
秦岑的双眼,此刻变得脉脉含情了。她从乔祺手中夺下烟,替他按灭在烟灰缸里,然后站起身,将乔祺的头一下子搂抱在自己温柔的怀里,轻轻抚摸着说:“噢,我的大宝贝,是我不好,不该把你气成这样!噢,我大宝贝气得身子都发抖了,我再不问了,一句也不问了!……”
于是她双手捧起他的脸,俯下自己的头,开始一往情深地吻他。吻啊吻的,直至吻得他气恼全消,孩子似的将头依偎在她怀里,反复只说一句话:“我们睡吧,我们睡吧……”
那时刻,乔祺这一个大男人的样子,像一个困极了的孩子乞怜着大人拍哄入眠……
按说,他们即使不结婚,光明正大地同居在一起,那也是谁都无权干涉谁都管不着的。因为秦岑是已经离婚的女子,乔祺是单身汉。现今,连男女大学生校外租间房子私下里同居,校方和社会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闻不问,佯装不知。谁还干涉得着他俩吗?只要不搞出私生子来,人们尚且默认那是一种自由。两个一方无夫一方无妇的成年男女的同居,多与时俱进啊!
秦岑是这样一个女子,虽然十七岁就身在文艺界了,虽然从少女时就是个美人儿,但却一直洁身自爱。在男女之事方面,从没被人背后议论过。
秦岑曾经在舞台上红了几年。
红在舞台上的她,又正值芳龄,追求者众。她被他们“围剿”得不知如何是好了,于是选择了团长的助理不张不扬地结婚了。丈夫是个外强中干的男人。床笫间事,“一分钟小说”而已。秦岑倒也从无怨言。更没有觉得上当吃亏过。那个年代中国人在性方面的观念仍很传统。关系再亲密的女性朋友之间也是不怎么谈性事体验的。而在非夫妻关系的男女之间, 性仍是忌讳的话题。性玩笑仍被视为洪水猛兽。所以秦岑以为性本就是她和她丈夫之间那样的一种事而已。一种不做不太像夫妻,为了像夫妻而做有点儿意思但意思不大的事。久而久之,她对性事渐渐缺乏情绪,冷淡了。
1996年秦岑二十八岁,她和丈夫悄没声儿地离婚了。没有孩子。除了歌舞团分配给二人的一小套两居室的住房,再没有什么所谓“共同财产”,离婚离得就像两名长途列车的乘客在某站分开那么过程简单。一个下到了“站台”上,改变人生路线被另一个女人诱惑到了香港;另一个继续留在“列车”上也就是那一小套两居室住房里。那一年歌舞团还没实行房改,那一小套两居室住房还不是他们买下了产权的“共同财产”而是团里的公有财产,所以其居住权也只能转在秦岑名下。她当初在众多追求者中选择了团长助理做自己的丈夫,也有一个很实际的考虑那就是——结了婚立刻就有房子。丈夫被别的女人勾引走了,房子归在了自己名下,也算是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离婚后的秦岑,渐渐的,身边又多起了追求者。然而她已实难分清,哪些男人是真心想和她结婚的男人,而哪些男人只不过想和她玩一场感情的游戏。已婚的男人和未婚的男人,年龄小她好几岁,和大她十几岁二十几岁的男人混在一起,五行八作,形形色色,品相芜杂。对于她来说,搞清楚不是那么容易的。后来她被他们纠缠烦了,也不打算费时间费精力费心思搞清楚了,于是心生一计,放出一个假口风说自己患了肝炎,并煞有介事地经常出现在医院里,在传染科窗口前排队挂号,这才巧妙地使自己从他们的围剿之中成功地突围出来……
那之后她过了几年清静的孤身女子的生活。登舞台的机会越来越少了,演出费也越来越少了。虽然曾经在舞台上很红过,但因为不是院校出身,文艺级别才评到二级。整个团经济效益不好,没有什么演出任务的月份,七扣八扣,二级演员拿到手里的工资才六七百元。好在还有人热情高涨地拖着她去大宾馆里唱唱,每个月也能挣三四百元。起先她不怎么愿去,觉得跌份儿。后来切身感受到,每月多三四百元或少三四百元,一个人的生活还真是过得不太一样。一经想通,也就不在乎什么跌份儿不跌份儿了……
日子就这么样像水一般无声地从身边流淌而过。平淡得不能再平淡。仿佛同一棵树上的叶子。仿佛每一个日子都是前一个日子的一成不变的重复。在寂寞与平淡之中,+。她觉得什么都留不住。也根本不企图留住什么。没有什么值得再去追求偶尔还想再追求点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去追求的女人,大抵也就是没有什么可在乎的女人了。惟一还使她在乎的,仅仅是她的容貌和身材而已。爱男人她已没了积极性。爱金钱她又觉得何必水中捞月望洋兴叹。爱出名她年纪轻轻的时候已出过了,对出名已没什么兴趣了。
于是只剩下了爱自己还值得下工夫一爱。爱自己的身体,爱自己的身材,爱自己的容貌。于是渐渐积累了一套秘而不宣的养颜术,以及保持良好身段的宝贵经验。只有当别人惊叹她容颜不变时,她才骄傲于自己是一个不比寻常的女人。而正是在那种时候,她心里喜忧参半。
没有一个孤身女人的心灵深处是没有忧伤的。
直到2000年她遇到乔祺以后,人生才开始了另一个场次。
那是秋末的一天,树叶乍黄。在夕阳下一派富丽辉煌的金色。在轻微的秋风中沙沙作响。
她从公园里散步出来,驻足在后来是“伊人酒吧”的那一排房子前。经营者们都已搬走了,商店已不再是商店。所有窗子的玻璃上,皆用白漆刷写着“租”字。她站在那儿,看去似乎是在想心事,其实不是。而是在端详映在玻璃上的自己。她穿一件自己喜欢穿的咖啡色呢大衣,围一条白色纱巾,风韵十足。
然而那时她内心里隐隐约约地忧伤着,对于自己以后的人生也隐隐约约地觉得迷惘。
“如果有人把这一排房子租下来,他应该干一番什么事情呢?”
她一回头,看见了身后的乔祺。乔祺既在她身后,也在她身旁。离她三四步远的距离,所以他的身影没有映在窄长的俄式窗玻璃上。
他冲她笑了笑。那意思是——我在问您呢女士,请不吝赐教……
她低头想了想,回答道:“如果开酒吧,生意肯定会不错。”
他又问:“那,五万元,够吗?”
她摇头。
“如果……是美元呢?……”
她打量着他说:“差不多,也许还用不了。这排房子基础不错,在原有的俄式风格上改造改造,装修装修,开酒吧最适合不过了。多好的位置啊,估计一年就能回本……”
她说完,转身欲走。
“请等一下!”
乔祺叫住了她。
他不好意思地,有几分请求似的说:“那,您……能不能帮我?……我人生地不熟,不懂怎么开始……”
“你为什么要信赖我呢?”
她眉梢一扬,满脸诧异。
他说:“我觉得您完全值得信赖。”其言郑重。
而她却说:“我又为什么要信赖你呢?”
他缓缓转身,像她刚才一样端详着窗玻璃上的自己。
而她的目光也投向了另一扇窄长的俄式窗,想走开,又想听听他怎么回答。
他扭头问道:“我的样子,有什么不值得您信赖的地方吗?”
他的样子和他的话,使她忍不住扑哧笑了……
九
3
公元2004年1月21日,也就是“三十儿”那一天,从清晨起便下起雪来。那雪一开始就下得很大,纷纷扬扬,漫天飘舞,仿佛动画电影里大雪奇书網收集整理纷飞的情形。
到了中午,街上的雪已半尺多深了。尽管是大白天,许多行驶着的车辆都开亮了灯,它们的行驶速度比步行还慢,且不停地响着喇叭。
到下午三四点钟时,街上的雪已一尺来厚了。那时雪才小了些,却没停。马路上已经很少有车辆行驶着了,行人的身影更是寥寥无几。“三十儿”嘛,许多单位下午一两点钟就放假了。大多数上班族已经回到家中了。只有少数还出入于几家大商场,为春节进行最后的采购……
“喂,听到吗?是我。”
“什么事儿?说。”
“今天晚上,咱们‘伊人’还营业吗?”
“你看呢?”
“我拿不定主意。”
“别拿不定主意啊,别忘了你是老板娘。”
“去你的,讨厌!”
“哎,我怎么讨厌了呀?”
“别人叫我老板娘我没法子,不爱听也得装出爱听的样子,但绝不许你以后再叫我老板娘!”
“我觉得我也叫你老板娘是对你很亲切的叫法……”
“别犯贫啊你!我手机就要没电了,快说——今天晚上营业不营业?——就算我求你替我拿主意!”
“去年‘三十儿’晚上照常营业的,今年‘三十儿’晚上为什么就不了呢?”
“是呀,我也这么想的。”
“那你还问我?”
“那……一会儿你得过来陪我……今年的‘三十儿’晚上,不能像去年的三十儿晚上似的,我自己在酒吧照应着,而你在家里架着二郎腿坐沙发上看电视、吸烟,茶几上还摆着红酒和水果……”
“那可是你的职责,不是我的。你有什么抱怨的呢?……”
“你别得了便宜卖着乖!反正今天晚上照常营业,而且,你还必须来!否则,咱俩分道扬镳!……”
秦岑一说完,啪地合上了手机。瞧着掌心那浅粉色的漂亮的小东西,她无声一笑,心情很快乐。无论在任何情况之下,用手机与乔祺通话或接听他的电话,她都是走向一个没人的地方。
此刻,她就是在自己的经理办公室里。办公室里当然是有电话的,但与乔祺通话,她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