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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从早晨到中午,家里闹了个鸡飞狗跳,老刘,金嫂和青荷一起帮忙收拾东西,因为不知道沈培楠要走多久,都有些犯愁。莫青荷心想,他口中说几天就回来,但杭州和南京离得很近,他的亲信又都在南京,这次回去难保不被留下,因此穿着一套合身的白西装,坐在床边叠衣服时,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
莫青荷此时很有些戏子的样子,鬓角用生发油抹的整整齐齐,一张脸白净的像擦了粉,密匝匝的睫毛把一双眼睛显得忧郁而多情,小指微微翘着,身段娇柔,一举一动又规矩又带点儿女气。沈培楠倚着门柱盯着他瞧,很喜欢他这时没有棱角的漂亮,认为像初见时的莫老板,见他伤心,就很有些不舍。
沈培楠踱到青荷身后,低头在他散发着香水味的后颈使劲嗅了一口,莫青荷擦了擦眼睛,回头用手指勾着沈培楠的武装带,脸颊贴着他的橄榄绿呢子军装,仰起脸道:“你带着我走吧,如今我不唱戏了,留在北平也过不下去,再说你的起居一直是我照顾的,换了别人哪能伺候的熨帖呢。”
沈培楠有意吓他,板着脸孔道:“罢了,你这脾气我早领教够了,南方的小爷们和小娘们个个比你会伺候人,早该换换口味。置于钱的问题,你不必担心,我嘱咐了戴先生和周先生,往后你还是读你的书……”
话还没说完,莫青荷睁着眼睛,两颗眼泪啪得落了下来。
名伶的身子不一定干净,眼神却最清澈多情,如今这连蝴蝶儿也要驻足的一双眸子露出可怜巴巴的神色,沈培楠便一下子急了,深悔玩笑开得不是时候,坐在莫青荷身边,把他往怀里一搂,笑道:“你这小兔子就是实心眼儿,我跟你约好的事还没完,你想走也没门儿,在家乖乖等着,我很快就回来。”
见他还是满脸不放心,从腰侧往下摸到后臀,往臀肉掐了一把,道:“管好你这白嫩的小屁股,再想也给我忍住了,要是传出什么不干不净的事,我饶不了你。”
话说的轻巧,想起大半年的陪伴,今晚就要分别,沈培楠没来由地阴了脸色,紧锁着眉头,盯住床柱的一只黄铜圆球发呆,半晌从兜里摸出烟匣,抽出一根烟卷叼在嘴里,又低头去找洋火,挨个衣兜的翻了半天,好容易找到一盒,偏最后一根刚好用完。他扫了一眼纸盒上的红色画片,低低地骂了一句,随手把盒子摔在地上。
莫青荷没做声,把自己身上带的一盒掏出来,擦燃了替他点烟,两人离得近,隔着轻袅的青色烟雾相互对视,愈发舍不得了。
沈培楠不适应这样的黏腻,很快移开眼睛,吸了一大口烟,转过脸道:“不是不愿意带你,我的家庭是个旧式的大家族,母亲古板,一向不支持捧戏子一类的事,我多年不回家已是不孝,此时再惹她老人家生气,实在说不过去。”
莫青荷是风月场上的人,哪会不懂这些,挤出一丝笑容道:“我都明白,你放心。”
沈培楠听得心里发暖,抓着他的手放在腿上揉捻,一根一根捏他的手指,一直把青荷的手心揉出了热乎乎的潮汗,把收拾到一半的皮箱往旁边一推,倚着床头屈起一条腿,单手解开皮带,拉着他的手伸进去抚摸,又看了一眼手表,道:“小雀儿越来越听话,时间还早,我再疼疼你。”
说罢搂着莫青荷的后背把他往下一拉,就势吻在了一起,亲到如胶似漆时都上了火,莫青荷熟知沈培楠的喜好,用嘴伺候了他一次,自己在他手里泄了一回,两人清理干净,合衣抱着睡午觉。
心里存着事,睡也睡不沉,莫青荷被沈培楠搂在怀里,全身像捆着道绳子似的喘不过气,迷迷糊糊的出了一身热汗,睡梦里忽然打了个激灵,就醒了。
眼前白花花的,光线却不耀眼,大约老刘趁两人午睡的空档,进屋放了幔子。莫青荷坐起来愣神,听见小厅的自鸣钟当当敲了两下,知道刚到下午两点,离沈培楠的火车还有一段时间,便嵌铃吩咐下人准备汽车,要去学校“请假”。
老刘轻手轻脚的端着一只黄铜小脸盆走进来,拧了一个洒着花露水的手巾把子,莫青荷睡得头脑发沉,把温热的毛巾捂在眼睛上,等清醒一些,又把毛巾窝在脖子里,偏着头看沈培楠的睡相。
他和初见时一点都没变,极硬朗的一张脸,五官轮廓分明,两道剑眉紧紧蹙着,白衬衫从军装外套里翻出来,最上方的两颗纽扣没系,依稀能看见那精壮胸膛上的旧疤和刚印上去的紫红吻痕。
看着看着,莫青荷忽然想起当初挨了一枪住院时的场景,那时沈培楠守在病床边,也是这副样子,神态像一头困倦的豹子。
莫青荷觉得好笑,心说那时恨透了他这汉奸头子,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两人竟走到这样的地步,又想到莫柳初,手腕一抖,湿漉漉的毛巾被攥出了水,沿着脖颈一路流到胸口。
他对莫柳初既信任又崇拜,却绝不是如今对沈培楠的感情,若今日是师兄被组织调离北平,自己大约只会紧紧与他握手,给予他为信仰而战的勇气,却绝不会用这般酸涩的心情为他送别。
莫青荷低头亲了亲沈培楠的脸,解开他的衬衫,用毛巾擦拭他的胸膛。沈培楠对他早消除了原先碰都不让随意碰的警惕心,四仰八叉的摊开手脚任他摆弄。铜架子床和镂雪纱帐幔围出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空间,他们曾在这里吵过打过,激烈的一次次做爱,初秋的天气有些闷热,莫青荷心头悸动,把手巾放到一边,凑到他耳畔道:“沈哥,我爱你。”
沈培楠早就醒了,懒得动弹,闻言皱了皱眉头,闭着眼睛摸索到莫青荷的手,放在胸口使劲捏了一捏,不耐烦道:“回趟老家,又不是赶去出殡,少他妈给老子依依不舍的发骚,晦气。”
又补了一句:小兔崽子。
这一句骂得含含糊糊,没什么杀伤力,若仔细听还藏着几分爱昵。
莫青荷愣了一会儿,等回过神来,眼睛里的忧郁又变回原先纯真而倔强的神采,嘱咐了一句你睡,我去趟学堂。接着翻身下床,换了一身朴素的白竹布衫子,吩咐老刘过来伺候,自己斜背着书包出了门。
黑色林肯轿车停在北大园门口,莫青荷道了句谢,让汽车夫在门外等他,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校园,往李沫生的宿舍跑,到了却发现学生宿舍几乎空无一人,打听了半天才得知他去了党部办公室。莫青荷平时为了谨慎,一向不会在办公室亲自露面,今天情况紧急,调头就奔了出去,等到了地方,先听李沫生说了一个好消息。
上次被莫青荷放走的叛徒江山被运进太行山区,死前吐露了不少国民党官员与日本人私下往来、置国民大义于不顾,却一味忙着清缴共匪的情报,组织上下大为愤慨,现在同志们已经与东北的张将军接头,准备两党结盟,共同抗日。而全国学生都大受鼓舞,正准备用罢课游行的方式给国民政府施加压力。
李沫生讲得神采飞扬,莫青荷听得热血沸腾,一间灰尘扑扑的屋子里,两人的手紧紧相握,眼睛里闪着信仰的光芒。
但等莫青荷把沈培楠要南下的事情一说,李沫生立刻变了脸色,一边忙忙碌碌的摇电话,一边挠着头皮,把他的工作能力数落了一通。
不多时领来了新的任务,对莫青荷一转述,他立刻傻了眼。
这次的事与沈培楠的家庭有关。
沈培楠曾经把他的家庭轻描淡写得叙述成清末的大户人家,莫青荷知道有些势力财力,却不想竟与全国政治金融都有所关联,这大概也是沈培楠为何年纪轻轻就一路升迁,能够越级与汪主席交好,敢对司令官甩脸色,连放跑江山这种关系党国的大事都没有被处罚的原因。
他的父亲在清末就与孙文大元帅相识,当时孙文东渡日本,沈家老爷子曾聚集一干资本家友人和华侨为革命出钱出力,数十年来投资棉纱、印染和公债生意,积攒了相当丰厚的家资,可谓虽不在党内记名,却实打实是开国元老。近些年见国民政府内部各派系纷争严重,东边的大日本国虎视眈眈,膝下儿女又都已经自立,老爷子一怒之下携友去欧洲周游不问世事。
沈培楠的大哥沈立松早年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毕业,为人头脑精明,野心勃勃,是目前国内颇有名气的银行家之一,据说与党内高层关系匪浅,大家庭的财政也基本由他维持;二哥沈疏竹却完全相反,为人自诩清净淡泊,只爱与文人诗人和一干大学教授往来,写得一手好情诗;而小妹去年刚从法国毕业,她与莫青荷差不多年纪,正准备进入交际场。
而引起组织注意的,却正是这个年轻的沈家小妹沈飘萍。
据李沫生说,沈家上下都倾向于国民党,这个小妹却很亲共,在法国时就与共产国际的同志有过往来,回国后更时常在与友人攀谈时提起对蒋介石消极抗日的不满,言谈举止非常支持联共救国。
她年纪虽轻,但背后有这样一个强大的家庭撑腰,交往人士都为军政要人的太太或女儿,如果能得到她的支持,一定能为抗日救亡发挥作用。她回国后的第一年,组织曾派人试探她的意图,却由于沈培楠无意间的干涉,没有成功。
如今真是一个绝好的机会,李沫生讲得唾沫横飞,说到这里,一手按着桌上的书册,一手在胸前画了个圈,大手一挥对莫青荷下了命令:
无论如何,这一趟要跟沈培楠回去,一是由沈家的动向来推断国内局势的变化,二是结识这位小妹,如果她有加入组织的意愿,组织会马上创造机会与她接头。
莫青荷听得眉头紧蹙,打断他道:“这个计划太冒险,万一试探她不成,我的身份很可能暴露,建立起来的情报线也会有危险。”
李沫生的眼睛里闪着激动的光,从办公桌后绕出来,不知从哪儿找来一把蒲扇,握在手里边走边摇。办公室许久不用,他这一扑腾,满屋灰尘直往人鼻子里钻,莫青荷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李沫生完全没察觉,在屋里一圈接一圈踱步子,因为天气热,他黝黑的皮肤亮得像抹了油,低头思忖了一番莫青荷的话,摇头道:“不,不,你不需要告知她你的身份,你要去的地方是沈飘萍的家,一个人的秘密是无法在家人面前隐藏的,只需要留心观察,一定能发现蛛丝马迹。”
莫青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心说我与沈培楠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依然隐藏的很好。但他从小没有家人,所以并不十分清楚,隐瞒恋人只需要对方的爱意和信任,但要隐瞒从小一起生活的父母兄弟和无处不在的下人,却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回味着李沫生的话,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抬头问道:“你说组织曾派人进过沈家?像我接近沈培楠一样接近一个没出阁的女孩?”
李沫生立刻露出警惕的神色,但他为人憨厚,抓了抓头皮道:“不是,这倒不是的。”
莫青荷见他为难,知道是组织的机密,就不问了。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门缝里先露出一角蓝纺布袍子,接着一个清瘦的人影闪身进来,正是莫柳初。
莫青荷因为这些天沈培楠心情不好,一直在家没敢出门,算下来已经许久没见过师兄了,这时见面就格外亲切,叫了声师哥,欢欢喜喜的拉着莫柳初的手,拖了一张凳子让他坐下,两手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