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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装山河 作者:君子在野-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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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青荷轻轻道:“我都知道,我都经历过,而且经历的比你多得多。”
  他在一瞬间想起了过去,想起那一夜上不了岸的挣扎,藏进戏衣里的犹豫和迷惑,沉默了半晌,他握住陆婉仪的一只手:“你不能只看着眼前,要向远处看,你心里要存着一个比生、死、爱情和自尊更大的目标,像创造世界一样大的目标,你想着它,无论怎样艰难的境况,都可以忍受。”
  窗外传来竹声和凄凄哀哀的采茶曲,不远处有一名梳着麻花辫的农家姑娘正好奇的往小院张望,小院雅致而清洁,她穿着一件褪了色的红布褂子,阳光从她背后照耀下来,把乱蓬蓬的辫子镀上一圈光的金边,连飘摆的碎头发也成了金色,那么暖,那么柔和。
  莫青荷想,他们需要这样的力量,需要一个新的信念,无论它是对是错,是善良或罪恶,是不是空头支票。生活越痛苦,人们的心越是挣扎,这种信念就越发强大,最终将以摧枯拉朽、雷霆万钧之气概将一切焚毁,国民不需要思考,也没有能力思考,国民不需要表达感情,生活也已不允许他们表达感情,他们只想张开双手,满怀虚无缥缈的憧憬,迎接一场浩荡变革的到来。
  茶园的小径传来脚步声,莫青荷瞥见沈培楠的身影,沈疏竹不情不愿的跟在后面。
  他顾不上陆婉仪了,起身抚平身上的衣褶,三步并作两步跑了出去,穿过散发清香的龙井茶蓬,像在北平时一样放松自在的撞进了沈培楠的怀里,小径路窄,沈培楠没站稳,连带着沈疏竹一起,哗啦啦的栽进了树丛里,落了满头满脸的茶树叶子。
  沈培楠坐起来,看着一脸无辜表情的莫青荷,气的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把,骂道:“小崽子得了失心疯吗!”
  莫青荷笑嘻嘻的把他俩一一拉起来,突然看见沈培楠手里拎了好几个油纸包,还有一条硕大的鲜鲤鱼,嘴巴一张一合,他惊喜的眨巴了两下眼睛,抢过鱼道:“西湖醋鱼!”
  沈培楠把他一把扛到肩上,莫青荷拎着扑腾的鱼,他扛着扑腾的莫青荷,大步往小屋走去,沈疏竹拍了拍屁股沾的泥土和茶树叶子,低骂了句莫名其妙,满脸不耐烦的跟在后面。
 
    52、

  中午的饭食全是当地小吃;堪称相当丰盛;沈培楠拎来的一条鲜鱼真的被做成了西湖醋鱼;此外还有买来的炸年糕;小馄饨;糖拌藕片和糯米鸡,四人听着风声和树声吃午饭,格外惬意。
  只是这一顿饭的两位主角却并不快乐,沈疏竹不肯迁就陆婉仪,陆婉仪的神色也只是淡淡的,无论莫青荷怎样发挥他交际场的天赋左右逢源;两人就是互不理睬;一副要决裂的架势,还要动不动把夹在中间的莫青荷当做出气筒挤兑两句;后来他也不肯说话了,小屋里只有筷子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
  吃到一半,沈培楠终于被饭桌上的尴尬气氛磨没了耐心,啪的一摔筷子站起来,刚要走,看见角落的一只进口无线电收音机,就走过去拧开了开关。
  屋里有了一点声音,气氛缓和多了,莫青荷不再管对面闹别扭的一对男女,低头吃自己的饭,筷子拨拉着碗中的米饭,思绪飘出去老远。
  他这两天一直在想党派的矛盾,想来想去不明白,就叹了口气,心说好在组织正忙着两党结盟,李沫生对他说过,只要代表们洽谈成功,两党达成共识,为了表达诚意,许多地下工作者的任务都将暂时转入休眠,他和沈培楠就能归为统一战线,也就可以缓一口气了。
  他对着盘里的鱼肉发呆,突然听见无线电里传来一则消息,嗤嗤啦啦的电波声太重,听不清楚,隐约是说南京政府组织部的一名官员涉嫌通共,已经被逮捕查办。
  莫青荷的心扑通跳了一下,一边佯装吃菜,一边竖着耳朵听收音机里的动静。
  消息播报的很简略,具体过程都没有提及,沈培楠皱了皱眉头,想起了另一桩事,随口道:“这两天倒有一件趣闻,听说张副总司令要被调往广州了。”
  他说的很轻松,莫青荷的手一抖,险些把筷子摔在地上。听李沫生说,张学良是主张积极抗日的,今年正跟西北红军打的火热,两党结盟近在眼前,怎么会在近期内突然传来调职的消息?
  他竭力保持着脸上的平静,问道:“为什么?”
  “通共。”沈培楠意味深长的笑了笑,“东北沦陷让他损失惨重,在西北好不容易才站稳脚跟,结果闹出这么一出,东北军无粮无饷,这一走就彻底完了。”
  莫青一把攥住沈培楠的手腕,骇然道:“那不能,那一定不能,这个时候通不通共有什么要紧,为这种事自损实力,这不是东北军要完了,是全中国都要完了!”
  他吃不下饭了,心想必须快些回到北平,这个消息比所谓监视沈家人和拉拢沈飘萍要危急百倍,他必须向用最短时间向李沫生传达,通知西北方面早做准备。
  沈培楠却丝毫不担心,不紧不慢道:“你急什么,老蒋这是自作聪明,东北军是旧军阀出身,混的再惨也只认姓张的当头儿,老话说穷寇莫追,老蒋把他们逼急了,到时候有他好看。”
  莫青荷想问他这件事有几分可能性,见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知道他是不喜欢被人质疑的,只好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把筷子往桌上轻轻一磕,沉默了一会儿,叹道:“到这时候了,委员长还要跟共党死磕到底,我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沈疏竹的目光在两人脸上各自巡视一圈儿,对他们的话题有些反感,道:“好好的吃一顿饭,你们又要谈政治?”
  沈培楠压根没理他,对莫青荷低声道:“东北和华北早守不住了,东南边从上海沿长江一路打到重庆也不是难事。如果战局不利,中国往后可能就只剩下西北和西南,都是共匪的地界儿,现在东北军要扶持共党,要和他们结盟。”他用筷子的末端轻轻敲了敲桌子,“卧榻之侧怎容他人酣睡,这是要掏老蒋的心窝子。”
  莫青荷对结盟一事一直充满信心,听沈培楠这么说,顿时沮丧极了,他一点胃口也没有了,去打了一盆水,把两只手洗干净,又把手绢浸湿,拧了个手巾把子递给沈培楠擦手,从背后晃着他的肩膀,像要排解心里的烦躁,一会儿捶两下一会儿掐一把,直到把沈培楠折腾烦了,啧了一声,搂着他的腰,道:“你还挺喜欢那位张副总司令,怎么,瞧上人家是美男子么?他倒也爱听戏,要不然我把你送他那儿去?”
  莫青荷没心情跟他开玩笑,表情十分忧虑:“至少他敢于公开主张抗日,不像你们整天这派那派的。”
  沈培楠气的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对沈疏竹道:“你看看我养的人,天天以贬低我为乐趣。”又饶有兴趣的望着莫青荷,“你当他真愿意扶持泥腿子,他自己把东北丢了,家当又都在东北,老蒋一直不打,他就一直回不去……”
  他摇了摇手,板着脸道:“罢了罢了,横竖你就是看上人家长得好了,我这就托人写封介绍信,跟着走吧,”
  莫青荷想着沈培楠的前半句话,自动把最后一句过滤了,长长的叹了口气,沈疏竹不待见他们打情骂俏,挥了挥手让陆婉仪收拾碗筷,往后一倚,抽出折扇扇了两下,惬意道:“剿了那帮泥腿子就是两句话的事,然后该打日本人打日本人,该建学校修工厂搞贸易一样不耽误,结果十几万中央军打了四五年都没办妥,留个祸患扰人清听……”
  沈培楠听出他话里大有指责自己办事不利的意思,心说你天天拿把扇子扇着扇着连共党是圆的扁的都没见过,还不如莫青荷的十分之一,端起桌上的一只牡丹缠枝茶盏,将茶水一饮而尽,重重的往桌上一磕,对莫青荷道:“你不是喜欢辩论,你去跟他说。”
  莫青荷心里装着一大堆事,连自己坚持多年的信仰都没有搞清楚,充满了挫败感,也充满了对两党结盟前景的忧虑,一点都没有心情跟人争辩,以给沈培楠捏肩膀为由,两只拿得了枪杀得了人的手,一下一下掐得他直抽凉气,没好声气儿道:“别说四五年,这么下去再十年也打不完。”
  他撑着沈培楠的肩头,信口道:“谁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想什么,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的主张正确,都忍辱负重,又要维持势力又要赚钱供着一大家子人吃喝嫖赌,提防着自己人周旋着日本人,最后哪样都没干成。”
  他来了脾气,喋喋不休道:“你们什么战略都想到了,就是没人管百姓的死活,种地的交租子要饿死,替日本人挖煤的要累死,做点小生意赶上罢市,赚点儿钱又全交了税,我小时候,跟柳初想买块豌豆黄吃要攒一整年的钱。”
  沈疏竹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了,惊讶的望着沈培楠,沈培楠一抬手,被莫青荷一把拨开了:“你们什么都有了,跟日本人打不打赢不赢有什么呀,但你知道每拖一天,敌占区的人有多急吗?”
  “你们剿共,缴去好了,他们才不怕呢,反正在家也是死,还连带老婆孩子一起饿死,出来最起码有个念想,他们反正不懂什么政治经济,就想着有一天能共产了,都有饭吃了,不用受欺负了,你们就是拿炮弹再打上十年,穷人杀得完吗?”
  他越说越委屈,狠狠在沈培楠的椅子上踹了一脚,沈培楠哭笑不得,对沈疏竹道:“你看我送他去学校,就学了这些挤兑我……”
  莫青荷红着眼圈往外走,刚迈出门槛,忽然转过身,指着追上来的沈培楠道:“你不要烦我,我就是共党派来的!”
  他大步流星走进茶蓬间的小径,不认识路,只好蒙着头乱走,还没走远,背后突然传来沉甸甸的脚步声,沈培楠的胳膊横在他胸前,往后一勒,铁钳似的,莫青荷用手肘击他的肋骨,两条腿胡乱朝前踢腾,怎么挣都挣不开。扭打了一阵,又自暴自弃的不动了,把胁下挂着的一只缀着流苏的纯金鸟笼子摘下来,一回头狠狠扔在沈培楠胸口,恨道:“姓沈的,爷累死了,不干了!”
  小鸟笼子掉在地上,在泥地里滚了几滚,沈培楠看都没看,两手按着莫青荷的肩头,漆黑的眼睛里含着笑,憋了半天,终于哈哈笑了出来,这一笑没停住,一手夸奖似的拍着莫青荷的肩膀,偏着头,用另一只手挡着眼睛,直要笑出泪来:“莫、小莫,你跟我说,我这次、怎么、怎么就惹着你了?”
  莫青荷心中憋了一口气不吐不快,都说出来就舒服多了,见沈培楠没跟他计较,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转过脸不看他,讪讪道:“我不是跟你生气。”
  沈培楠笑的要岔气,连试了两次要说话,都被笑呛了回去,冲莫青荷摆了摆手,揉着酸疼的腮帮子,最后一次终于成功了,一手箍着莫青荷的肩,跟他额头贴额头咚的撞在一起,重重的嗯了一声:“好样的,下次见了委员长就这么说,气死他。”
  说完又自顾自的笑起来,莫青荷等了半天他都不停,使劲推开他,转身又要走,沈培楠哎哎的叫了两声,赶上来把他往怀里一揽,扳过他的身子,把他抱在怀里,笑道:“不闹了,不闹了,我投降。”
  龙井茶园到处香喷喷的,午后的太阳烘的人全身发暖,莫青荷低着头,脑袋埋在沈培楠胸口一阵揉蹭,再仰起脸时,头发成了乱蓬蓬的鸟窝。他望着沈培楠轮廓分明的脸,看着他被阳光映成麦色的粗糙皮肤,抬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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