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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天涯-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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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他焦灼的说:“怎么办?你……你来劝劝她,你叫她别哭呀!”老人深深的看了志远一眼,又望望女儿的背影,嘴里叽哩咕噜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就自顾自的拿起自己的工具箱,一面往外屋走,一面低语了一句:

“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去弄弄清楚,我是帮不上忙的!”老人走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忆华和志远。忆华失去顾忌,就往桌上一扑,把头埋在肘弯里,痛痛快快的哭起来了。志远更慌了,更乱了,绕著屋子,他不停的踱来踱去,心里像打翻了一锅沸油,烧灼得整个心脏都疼。终于,他站在忆华身边,用手抚摸著她的头发,柔声说:

“求求你别哭好吗?你再哭,我的五脏六腑都被你哭碎了。我道歉,好吗?”她悄然的抬起含泪的眸子,凝视他。

“你——道歉?”她呜咽的问。

这句话有点问题,志远慌忙更正:

“我代志翔道歉!”忆华绝望的张大眼睛,刚收住的眼泪又夺眶而出,她用手蒙住嘴,返身就往卧室里奔过去。志远一急,伸手一把拉住了她,跺跺脚,他苦恼的说:

“怎么了吗?忆华?你一向都能控制自己的,早知道你会这样子,我就把这件事瞒下来了,可是,”他抓抓头。“这事怎么能瞒得住呢?”忆华站住了,她竭力抑制著自己,半晌,她终于不哭了。志远取出一条手帕,递给她,她默默的擦干了泪痕,站在志远的面前,低俯著头,她轻声说:

“对不起,志远,我今天好没风度。”

看她不哭了,志远就喜出望外了。他急急的说:

“算了,我又不是没看你哭过。记得吗?许多许多年以前,你还是个小女孩,有一天,我买了一件像小仙女似的白纱衣服送给你,你好高兴,穿了它出去旅行,刚好下大雨,你摔了一交,衣服全撕破了。回来之后,你也是这样哭,哭了个没停。”她抬起眼睛,从睫毛缝里望著他。她的脸发亮。

“你还记得?”她问。“怎么不记得?”“知道吗?”她轻声低语。“我一直保留著那件衣服,不是——为了衣服,而是——为了送衣服的人。”

志远的胸口,像被重物猛捶了一下,他惊跳著,声音就沙哑而颤栗。“忆华,”他喊。“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她的声音更低了,新的泪珠又在眼眶里打转。“不过,我以后不会再说了。以前,你常送我东西,哪怕是一根缎带,一支发夹,我都当珍宝一样收藏著,可是,我从没想到,有一天,你居然会——居然会——居然会——”她说不下去了。“居然会怎样?”他听呆了,痴了,傻了。

“居然会把我像一件礼物一样,要送给你那宝贝弟弟!”她终于费力的冲口而出,苍白的脸颊因自己这句大胆的告白而涨得通红了。“我刚刚哭,不是为了志翔去日内瓦,而是为了……”她抬眼看他,泪珠在睫毛上颤动闪烁,她一瞬也不瞬的盯著他。“我就那么讨厌吗?你一定要把我送给别人吗?”“忆华!”他大喊了一声,抓住她胳膊的手微一用力,她的头就一下子倚进了他怀里。顿时间,他如获至宝,竟忘形的把她的头揽在胸前,他激动的、惊讶的、狂喜而悲切的说:“忆华,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真的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她一迭连声的说。

“志翔是个艺术家,”半晌,他沙嗄的开了口:“一个有前途,有未来的杰出青年!我是什么?”他用手捧住她的脸,让她面对著自己。“你看清楚,忆华,看清楚我。我年纪已经大了,嗓子已经倒了,我是个渺小的工人而已。”

“我看清楚了,”忆华紧紧的凝视他。“我早就把你看清楚了!从我十四岁,站在大门口,你拎著一双破鞋走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心里就没容纳过别的男人!你说我笨,你说我傻,都可以。你在我心目里,永远伟大!”

“忆华!”“我是害羞的,我是内向的,我也有自尊和骄傲,”她眉梢轻蹙,双目含愁,不胜凄楚的说:“我忍耐著,我等待著。而你,你却逼得我非说出来不可!不顾羞耻的说出来!否则,你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我硬塞给别人了!哦,志远!”她喊:“你多么残忍!”他再也受不了这一切,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歉疚。那压抑已久的热情,像突破了堤防的洪水,在迅速间如瀑布般奔流宣泻。他低下头来,就紧紧的、紧紧的抱住了她。他的嘴唇,也紧紧的、紧紧的压在她的唇上。在这一瞬间,没有天,没有地,没有宇宙,没有罗马,没有志翔,没有丹荔,没有日内瓦……世界上只有她!那九年以来,一直活跃在他心的底层、灵魂的深处、思想的一隅的那个“她”!

好半天,他放开了她,她脸上绽放著那么美丽的光华!眼底燃烧著那样热情的火焰!他大大的叹了口气。

“我有资格拥有这份幸福吗?忆华?我没有做梦吗?这一切是真的吗?”她低低的说了句:“奇怪,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话!”

“哦!忆华!”他大喊:“这些日子来,我多笨,多愚蠢!我是天字第一号的大傻瓜!幸好志翔被那个见鬼的丹荔迷住了,否则,我会造成多大的后悔呵!”

“为什么——”她悄声问:“一定要把我推给志翔?”

他默然片刻。“我想,因为我自惭形秽!一切我失去的,没做到的事,我都希望志翔能完成!自从志翔来了,我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好像是死去的我又复活了。于是,一切最好的东西,我都希望给志翔,一切我爱的东西,也都希望给志翔。”他瞅著她。“不幸,你正好是那个‘最好的’,又正好是那个‘我爱的’!”她啼笑皆非的望著他。

“我简直不知道该为你这几句话生气,还是为你这几句话高兴?”她说。一声门响,老人嘴里叽哩咕噜著走进来了。两个年轻人慌忙分开,忆华的脸红得像火,像霞,像胭脂。老人瞬了他们一眼,不经心似的问:“志远,你把我女儿的眼泪治好了吗?”“唔。”志远哼了一声。

老人走到墙边去,取下一束皮线,转身又往屋外走,到了门口,他忽然回头说:“志远,咱们这丫头,从小就没娇生惯养过,粗的,细的,家务活儿,她全做得了,就是你把她带回台湾去,她也不会丢你的人。你——这小子!走了运了!可别亏待咱们丫头!”

志远张口结舌,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老人已对他们含蓄的点了点头,就走出去了。然后,他们都听到,老人安慰的,如卸重负的一声叹息。这儿,志远和忆华相对注视,志远伸过手去,把她重新拉进了怀里,她两颊嫣红如醉。抬眼望著志远,她用手轻抚著志远的下巴:“你太瘦了,志远。不要工作得那么苦好吗?爱护你自己的身体吧!就算你为了我!”

一句话提醒了志远,他想起什么似的说:

“哎呀,今天要去取消休假!”

“取消休假?”忆华怔了怔。“即使没有志翔,我们也可以出去旅行的,是不是?”志远抱歉的看著她。“不休假可以算加班,待遇比较高。忆华,我们来日方长,要旅行,有的是时间,对不对?可是,志翔的学费,是没有办法等的,一开学就要缴。”

“他不是去找工作了吗?”

“你真以为他能在日内瓦找到工作?”志远问。“何况,他是艺术家,艺术家生来就比较潇洒,他吃不了苦。我呢,我已经习以为常了。”“志远……”她欲言又止。

“别劝我,好吗?”他混和而固执的说,“我已经把原来准备给他的,世界上最美好的那样东西据为己有了,我怎能再不去工作?”她惊叹了一声,无可奈何的望著他。

“志远,你真死心眼,志翔从没有认为我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他有他的幸福,他有他的丹荔,你懂吗?你并没有掠夺他的东西,你不必有犯罪感呀!”

“我有。”志远固执的说:“而且,我还有责任感,如果志翔不能学有所成,不是他一个人的失败,是我们兄弟双双的失败!忆华,”他语重而心长。“帮助我!帮助我去扶持他!只有当他成功的时候,我才能算是——也成功了!”

忆华凝视著他,感动的、辛酸的、怜惜的凝视著他,终于,她点了点头,把面颊悄悄的倚在他的胸膛上。6

志翔在日内瓦,真的找到工作了吗?

是的,正像志远所预料的,他并没有找到工作。但,他的没有工作,并不完全由于工作的难找。首先,丹荔要负责任,她根本没有真心要给志翔找工作,只是把他弄到瑞士再说。其次,是瑞士的本身,这号称“世界花园”的国家,又一下子就让志翔迷惑了。初到日内瓦,志翔被丹荔安排在日内瓦湖畔的一家豪华旅馆中。“别担心费用,”她满不在乎的说:“这家旅馆我爸爸有股份,我家的朋友来日内瓦,都住在这儿,不算钱的!平常人来住的话,要四十块美金一天呢!”

他很不安,很不愿意,但,在日内瓦人地生疏,不住也无可奈何。而丹荔用那么可爱的眼光望著他,用那么甜蜜的声调哄著他,用那么温柔的面庞依偎著他。不住口的说:

“好人!别著急呵!好人,别生气呵!好人,别耍个性呵!好人,你先住著,咱们慢慢找工作呵!好人!找工作以前,你总应该先陪我玩玩吧!”“第一件事,”志翔说:“我应该去拜望你的父母!其他的事,我们再慢慢商量!”“好吧!”丹荔顺从的说:“你明天晚上来我家!我开车来接你!”“你会开车?”他惊奇的。

“开车、骑马、滑雪、溜冰……我样样都会!我是十项全能!只是念书念不好!你惊奇个什么劲儿?在罗马我本想买辆车的,怕你又嫌我招摇,所以车子也不敢买!唉!”她叹口气,认真的说:“为了你,我连个性都改变了,我想,我真是命里欠了你的!”于是,第二天晚上,志翔终于见著了朱培德夫妇。显然,丹荔已经在父母身上用了相当大的功夫。朱培德夫妇的态度温和,言语亲切,与志翔所料想的完全不同,他们既没有摆长辈架子,也没有仗势凌人的气派。在那豪华的客厅里,他们倒是谈笑风生的,对女儿这个男友,丝毫没有刁难。

事实上,朱培德在见到志翔的第一眼,就已经喜欢了这个年轻人,高而帅的身材,浓眉,大眼,挺直的鼻梁,外型上,就是个漂亮的小伙子!女儿的眼光居然不错!再加上志翔彬彬有礼。应对自如。既不像丹荔以前那些男友那样流里流气,目无尊长,也不像丹荔所形容的是“画呆子”、“书呆子”“雕刻呆子”。他一点也不呆,一点也不木讷,有问有答,坦白而大方。女儿迟早是会恋爱的,朱培德深知这一点。但,恋爱的结果是不是婚姻就很难预料了,这一代的年轻人是多变的,这一代的年轻人也是不负责任的,这一代的年轻人更是游戏人生的。对他们而言,“恋爱”也是游戏的一种。可是,朱培德知道丹荔这一次没有“游戏”,非但没有“游戏”,她已经深深陷进去了。这男孩子能让她在罗马住上好几个月,就一定有他特殊的地方。何况,丹荔一回家就说过了:

“爸爸,妈!你们如果给他脸色看,或者找他麻烦,我——

我就自杀!”她自幼就知道如何挟持父母,但是,为了男孩子,一再用“自杀”这种严重的字眼,却是第一次。

现在,见到了这个年轻人,又和他谈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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