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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方向传来一阵低沉而雄壮的号角声,嘈杂的馆子里安静了一下。人们纷纷涌向窗口。蓉蓉犹豫了一下,没有动。
“小姐,”琴心揣摩心意,知道蓉蓉不喜欢和人挤,“不如我们换个地方?”
蓉蓉摆摆手,嘻嘻一笑,“不用。前儿配了个痒痒粉的方子,现在正是用的时候。”四下看了看,人们都聚精会神的向街面上看,让琴心剑语退远一些,捂住鼻子,一扬手,一团细细的粉末撒了出去。三个人悄悄站在上风的位置,看窗前的人一会儿的功夫就抓耳挠腮,咒骂不止。小二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琴心脆生生的说:“怕不是人多了,谁身上的虱子跳出来了吧?”众人正不知道原委,听着也没错,互相狐疑的看了看,早有几个急性子的骂了声“晦气”,拂袖而去。
那药随风散的快,人走的差不多了,三个人正好坐在靠窗的位置向下看。
蓉蓉对行军打仗知之不多,就看着一队队的士兵用不同的颜色区分,花花绿绿的有些闪眼。不过,她的心思不在这里。远远的是大将军王的征舆,城门口是一些官员在那里相送。真正的出征仪式早就在太和殿里举行过了。
蓉蓉扫了眼队伍,觉得有些没趣。想看谁?她也不知道,或者就是想看个热闹吧?怏怏的走回桌子,低头喝酒。
“小姐,”剑语都听琴心说了,觉得十七爷这个人其实还是不错的,看小姐没趣的样子,想劝劝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可是,既然开口了,总要说点什么,“铺子里传回来消息,素素姑娘也是往西北方向走。她把天蚕手套当了,转移了一些人的注意力。”
“嗯,知道了。有没有找到什么好东西?”蓉蓉低头又喝了一口。心里仿佛有什么堵着,急欲疏解。
“哦,素素姑娘在东北的时候,送过来几根百年老参,一盒成色不错的东珠。还有些上了年头的山货。后来转道西北,路上也有些希罕东西送来。不过,素素姑娘大概是跑糊涂了,送来不少希罕的香料。”
蓉蓉挑挑眉毛,“把那些香料送到府里吧。她倒是识货。”
剑语一愣,琴心接话了,“你呀,被你家的呆木头带傻了。这些香料可是很受那些贵人们喜欢的。掺到养颜膏里面,立刻身价翻番呢!”剑语笑了笑,没有说话。
蓉蓉有些不耐烦,心里像烧了一把火,“剑语,你先回去吧。有事我会去找你。琴心,你跟我出去走走。”
正说着,楼梯口上来一对主仆,琴心愣了一下,就听小二说:“哟,这不是芙兰姑娘嘛!这有空位,您请坐!”
蓉蓉看了眼琴心,琴心点点头。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蓉蓉打量了一眼芙兰。
女人看女人,一身的缺点。蓉蓉更是目中无人。
不过她也不得不承认芙兰那一身的娇弱气质是自己没有的。仔细一看,她还是天足。汉女也有天足,不过都是家境所迫。看来她也是个苦命人。原本的敌意,略微有些消散。转过头去,要怨也应该怨胤礼。人家开门做生意,招谁惹谁了!
楼上的人都被蓉蓉折腾走了,显得有些空荡荡的。芙兰显然也注意到蓉蓉这边,看蓉蓉衣着素美,仿佛大户人家。也不敢招惹,找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了。
掌柜的上来招呼:“芙兰姑娘,这儿的小菜可还和您的口?”
那女子颇为矜持的点点头,掌柜腆着脸继续问:“怎么今儿这么得空,十七爷肯放您了?”
芙兰嗔怒的看了他一眼,旁边的丫头厉害:“赵老板,十七爷的事情也是你能打听得!活得不耐烦了。”芙兰嘴角一抿,微微有些得意,抬头正看见蓉蓉低头一口口的喝酒。一股无形的威压扑面而来,心里略微有些不舒服。对自己的丫头说:“小红不得无礼。赵掌柜,丫头不懂事,您别往心里去。十七爷要忙着出征的事情,奴家好奇,过来看看。”
赵掌柜赶紧陪笑道:“是是是,您是要做娘娘的人了。小的多嘴了。您慢用,您慢用。”夹着尾巴下去。
琴心低低的哼了一声,看了眼剑语。剑语正低头看着蓉蓉。琴心沿着她的目光看去,蓉蓉正在一团白色的粉末上划圈。手中的白瓷杯子没了踪影。
不知什么时候,小姐把杯子捏成了齑粉!
这两天,皇上封印了,大小官员们都得了空闲。因为前方还在打仗,兵部兵部休息,只是相应的减少些工作量。胤礼偶尔回来,也是住在金环那里。从德胜门回来,蓉蓉决口不提,只是忙着自己的事情。配药,打听消息,日子过的满满当当的。
康熙五十七年腊月二十八的时候,皇上赏了不少东西。赵成带来一个箱子,说是十七爷留给福晋的。打开看看倒是绫罗珠宝。挥挥手让赵成下去。赵成犹豫了一下,蓉蓉挑了一下眼皮:“有事?”
“诶,那个,”其实,赵成是想看看福晋是不是能跟十七爷说句话儿,可是看蓉蓉的样子,这些东西没给砸碎就不错,也不敢问。见蓉蓉问自己,期期艾艾的说:“那个,这不是封印了吗,部里事儿不多,十七爷让奴才过来说一声,晚上回来。福晋是不是……”
蓉蓉点点头,“知道了。你去和金环商量吧。”转身进屋。
赵成摸摸鼻子,没趣的退下了。这话传过去,十七爷又要砸东西了。虽说今年打仗,比不得往年,可是也没那么忙。十七爷那儿早就按不住了,只要福晋说半个字,爷哪儿会到那种地方去呀。赵成摇摇头,想起陪着十七爷第一次见到芙兰时问的话:“你叫芙兰,芙蓉的芙?”
晚上,琴心带回来一个消息:明天晚上三当家的要宴请一个重要的人。消息是江南会馆的老鸨透露出来的,陪酒的是江南会馆的头牌红歌。至于宴请谁却不肯说。
蓉蓉心里一动,江南会馆里有很多达官贵人。有几次她跟踪三当家的时候还在那里见到过老九老十,甚至老十七!很多见不得光的交易就是在莺声燕语的掩护下完成的。在那里见面也不为错!
点点头,蓉蓉让琴心睡下。自己准备些东西。
“小姐,”琴心犹豫了一下,“刚才,我看见十七爷在会馆里。”
蓉蓉顿了一下,不是要回来吗?算了不管了,淡淡点点头,没说话。
琴心看看她,慢慢说道:“小姐,我以为我们已经离开天晤崖了,您就,您就示示弱,别那么好强了。十七爷对您其实不错了。”
蓉蓉停下手里的活,“琴心,无论我们走到哪里,人心是不会变的更好的。你希望我象素素那样吗?不是我不示弱,而是没那个必要。”顿了一下,蓉蓉笑着摇摇头,“明天从家里挑些东西,拿到乔家铺子,让剑语保管。我们得留条后路,为将来打算。等我把事情处理好了,很快就会自由了!”回头冲琴心一笑,“到时候,我们回江南,建个庄子,青山绿水的,不好么?”
琴心也有些向往,“江南呵,好久没回去了!小姐,这,这可行吗?”
蓉蓉噗哧一笑,“有什么不可行的?到时候再给你找个倒插门的女婿,让他不敢欺负你!”
琴心笑着啐了蓉蓉一口,“琴心只想服侍小姐,才不希罕那些臭男人呢!”
主仆二人笑闹了一会儿,方才各自睡下。
“蓉蓉?”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床前。
“教主?”蓉蓉惊呼出来,他,他不是死了吗?
帐幔轻轻的放下,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教主的脸在眼前晃。蓉蓉竭力凝神,试图捉住他的眼睛,却徒劳无功。一双大手摸上她的躯体,叹息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醉雪,你回来了。”
又来了,又来了!他又来了!蓉蓉想尖叫,想颤抖,想杀人,可是她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眼角湿漉漉滑动的液体,什么也做不了!那双手和那叹息的声音象魔魅一样缠绕在她的心头,“醉雪,醉雪,我的醉雪……”
蓉蓉像个死鱼似的挺在那里,两股之间是湿滑的液体。那个人的手带着些许粗粝,掠过那里的每一寸。甚至在他冲刺的时候,蓉蓉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任由哭泣的声音在耳边一遍遍的回响:“醉雪,给我!醉雪!”
声音像是闪电一般,满天满地的黑刷的被照亮!蓉蓉赤裸裸的站在雪地里,低头看看自己腿间的鲜红,一滴滴的落在白雪上,烫出一个黑黑的坑。教主就在前面,黑色的大氅裹着他高大的身躯,怀里揽着一个女人,却看不清脸。
风呼呼的刮过,硕大的雪花打在脸上,没有一丝感觉。她只想杀了那个女人!
当利刃穿过那女人的身体,恐惧深深的攫住她的视觉。她看见那个女人长着一张和她一样的脸,然后——
那个女人冲着教主说:“教主,爱我——”
不!蓉蓉惊恐的后退,教主慢慢的扭过头——
不要,不要,不要杀了我。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颓然的坐在地上。教主已经站在她的面前,一张脸清晰的凑了过来——
四阿哥!
啊!——
四周突然亮了起来,帐子打开,琴心担心的看着她,“小姐,怎么了?”
蓉蓉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坐了起来,“没,没事!没事……”闭上眼,泪水滚滚而下,那是她的亲生父亲啊!天底下还有这样的禽兽吗?为什么就摊到自己的头上!她究竟欠谁的了?
从琴心手里接过热毛巾,擦了擦汗,“琴心,把上次给素素剩下的药丸拿些来。”
让琴心留下一根蜡烛,蓉蓉重新躺下,睁大眼睛,看着承尘发呆,周围静悄悄的,不知道自己再想什么。阿启,胤礼,四阿哥,八阿哥,走马灯似的在脑子里转。然后就是教主……
开始的时候,蓉蓉不明白为什么他不承认她是他的女儿,也从没有把她当成女儿。即使她匍匐在他的脚下,脆弱而可怜的求饶,他也只是把她从牢里放出来。转身却让她学习媚魂术!
那天也是满天大雪吧?她在园子里玩雪,却看见醉醺醺的他。于是,所有该发生的和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她终于明白了,但是她宁愿不明白--自己是娘的替身!
教主不在乎,只要他“觉得”怀里的人是醉雪,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不在乎天伦,不在乎真假,不在乎亲情!
羞怒之下,她同意他的要求,拜雪媚女为师,成为风月护法。就让你看着你爱的女人犯贱吧!蓉蓉一夜之间长大了,冷眼旁观,看着清醒时那个男人是如何把对娘的恨变成对自己的狠;教主恨娘,自己越贱,娘就越贱,他就越开心!也看着他夜夜买醉,抱着她,温柔的呢喃着别人的名字!她的媚魂术,第一个施用的对象竟然那是自己的父亲!
她不断的挣扎,不停的逃跑,再逃跑……
可是逃得走吗?!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多少天要面对教主的眼睛?有多少次用最风情的方式触摸他心里的伤疤?看着那个男人炽热的绝望的感情,看着他为另一个女人流泪?然后承受他反复无常的温柔怜爱……
密密的,她的周围织下了一层又一层黑色的网,温柔的挂满了尖锐的刺,让她遍体鳞伤的沉醉,沉醉,一直沉醉……
雪媚女察觉不对,用媚魂术惊醒她。杀死梦中的自己,她躲到阿启身后。救救我,阿启!她希望有一天,阿启能带着阳光永远的驱走那片黑夜……
回首,已无归路!
“教主疯了!”雪媚女怜悯的看着她说,“你去江湖吧,那里的世界很大,还可以看见你娘!”看见又如何?绊住她的,不再是素素身上的毒药,不再是娘亲隐居的安全。而是……
闭上眼,不管怎样,琴心说的对,天晤崖已经远离了。
这些人都不是教主。
可是,她还是害怕……
什么时候,才有她青山绿水的自由?让她不再逃跑?
困意袭来,蓉蓉微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