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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懿皇太后,乃朕生母也!朕恭聆慈训近三十载,今,山陵崩,朕,感之、念之,叹之、痛之,亦无奈之!”萧彻站直着身子,敛袖昂头,泱泱气度,慑人心魄。“犹记昔年,皇考驾崩,谓朕曰‘从今往后,汝为天下之君,不再为吾一人之子,应刻刻心系万民,方是孝道,切不可因私情而误国!’而今,慈母又随皇考而去,朕……心中悲痛,有违皇考训勉,愧对万民!”
萧彻言毕,面向东方,恭恭敬敬地拱手一揖,底下群臣见了,忙顿首大喊:“臣等万死!”众妃见此也连连齐声道:“臣妾有罪!”一时请罪声起起落落,在整个内宫久久徘徊。
张全从慈寿宫正殿出来,直直到萧彻身边,一躬身,轻声道:“陛下,举哀的时辰到了!”
萧彻点点头,礼部官员唱:“入殿举哀……!”
文武百官纷纷起身,按官位高低列成上朝队形,跟在皇帝身后,入殿去了。
按旧制,都是皇帝率百官先举哀,然后皇后率后宫众妃举哀,再是皇子皇女们致哀。沁雅见张全没进去,便上前问道:“张公公,还有事吗?”
“娘娘恕罪,”张全作了一个揖,为难地道:“有件事,奴才和礼部官员都拿不了主意,所以奴才来请娘娘旨意。”
“何事?”沁雅奇怪地问道,按理,大太监和礼部共同治丧,这是祖宗传下的规矩,况且张全这样的人,没有办不妥帖的事啊!
“是这样,一会公主和殿下们进礼的时候,三殿下是不是跪在上首位置?”
沁雅一听,即刻明白了,想了想道:“无前例可循吗?”
“回娘娘,没有。”
“那,就不必麻烦,三位皇子按齿序一字排开,然后五位公主在后也按齿序一字排开,如此就可以了,若是因为三皇子是本宫所出,而另你等为难,就大可不必。”
张全点头应了声‘是’,心中对不免沁雅的敬重又深了几分,知轻重,明进退,本来嫡子跪前也合乎情理,没人能说什么,而且在这样的场合,更能表达非凡的含义,可是她却不争,看来这个文相的驭人之术,这位娘娘是深得精髓啊!
“跪!”礼官拉长了声调,沁雅在前,柳妃、如妃、俞妃及所有有册封的嫔妃按品级一排排在后,一齐跪了下来。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众人起身,然后再次重复,至三跪九叩完成后,礼官高声一呼:“举哀!”
二十多个女人一起扯开了嗓子哭起来,抹泪捂嘴、捶胸顿地,形形色色,千万种哭姿泪态一时间全齐了。
沁雅跪在最前首,也要放开来哭喊,这么多双眼睛直瞅着自己,不表现地悲痛欲绝,那各方嘴舌都饶不了她!可是她又实在喊不出来,抬头看着那尊高大的牌位,想起萧彻的悲痛,忽然心头一酸,觉得世事无常,上个月还身康体健的一个人,转眼就没了。果真是‘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今日,除了萧彻又有几人是真正悲伤的?即使哭得凄厉,也不知因何而哭。蓦得有感及身,他日自己去了,可有人真心悲痛?今日侬葬花,他朝何人来葬侬?在这深宫涡旋,瞬息万变,说不定下一刻便粉身碎骨,不得善终!
如此一想,顿觉心头难过,也不管其他,放声大哭起来,她从来不会大哭发泄,此次正好借了机会。
后面诸人见她如此,也都拼命扯开嗓子,哭声一浪高过一浪,哀震六宫。
萧逸还没满周岁,宁馨亲自抱着他,一晚上折腾下来,小家伙早已没了精神,歪在宁馨怀里昏昏欲睡,宁馨急得想了各种办法逗他不让他睡着。沁雅退出来看到这情景,心疼极了,接过来抱在手中,低头亲亲儿子的脸蛋。
“也是难为小主子了,一晚上都没睡!”冯嬷嬷在旁轻轻一叹。
三位皇子中,只有萧崇已经四周岁了,可以自己跪在蒲团上,大概柳妃事前也仔细地教过他,诸事举止都很得体。而萧茂和萧逸都还在襁褓之中,各自的乳娘抱着行礼举哀。
等到一切停当了,沁雅让冯嬷嬷抱儿子回去歇息,等天亮了还要二次举哀,这一老一小都经不起折腾了。
“什么时辰了?”沁雅看着东方天色,似乎有一点点亮了。
“卯时正刻了。”宁馨站在她身后答道。
“这一夜,真的好漫长啊!以前,一直在睡梦中,从来不知道,一个晚上,竟过得这么久这么久啊……”
“主子也找个地方歪一会吧,天一亮,有是没完没了的事。”
“不了,要是睡了,就更乏了,还是吹吹晨风,清爽些,醒醒脑子!”沁雅轻摇了摇头,闭起眼睛,餍足地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
“娘娘!”张全焦急的呼喊声远远地传来,把主仆俩一惊,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宁馨急急忙忙回道:“公公,主子在这里!”
“娘娘!可找着您了!”张全急得拿袖子擦了擦额上沁出的细密的汗珠,气也喘不稳,道:“您快去看看皇上!”
“皇上怎么了?”沁雅一惊,忙问。
“不知道,一个人上了揽月台,奴才劝破了嘴也不听,这一夜奔波,现在又在那高台上吹风,这万一病了,可如何是好啊!”
沁雅听这张全的声音都带了哭腔,他是最有分寸的老人,急成这样,知道不好了,对他一点头,便直直往揽月台而去。
寒风摧木,严霜结庭,云淡光寒,四野悲风。揽月台上,萧彻一身孝服,负手长身玉立,猛一看去,何止是等闲清孤!沁雅心头忽生酸楚,站在楼梯口,隔着远远的距离,下意识地出口道:“天凉了,站久了小心受凉。”
萧彻的背影一怔转过身来看着她。
沁雅自己也是一惊,怎么就如此自然地脱口而出了?
萧彻看着她,忽然微微一笑,对她招招手,待沁雅到他身边,单手搂她入怀,指着一片漆暗的九城,道:“朕记得你刚进宫的那两年,很喜欢登上此地瞭望四方,你可知道,朕登基以前,也是常常来这里!”
沁雅抬起头看着萧彻的眼睛,静静地听他往下讲。
“你可知道,朕极小的时候,曾甩了所有侍从,一个人爬上这里来。”萧彻极目远眺,追忆昔年。“母后所出,并非只有朕与安阳,还有早夭的兄长。”
沁雅抬起头,无声地望着他。关于这些,沁雅也是有耳闻的。萧彻兄长乃先帝第五子萧治,很早就夭折了。
“朕记得,那时候,朕只有四岁多,安阳还没有出生。也是这样的一个秋夜,漫长地无边无际。母亲死死地抱着朕不松手,全身都抖得厉害。朕记得,母亲一整晚都在重复着一句话:‘彻儿,从今往后,娘只有你了,娘一定会拼了性命保护你,绝不会让他们再来害你!’”
沁雅也早料想到萧治多半是被害死的,想来,萧彻今晚是由太后的死忆起当年了。
“朕这一生,只流过一次泪,便是那夜。”萧彻突然把沁雅紧紧地圈抱在怀里,侧脸贴在她脖子上。“朕第一次意识到朕从那天起,成了另一个人的依靠!朕在母亲怀里默默流泪,不敢哭出声音来……”
沁雅觉得自己颈子里湿湿润润的一片冰凉,这才知道他把自己这样抱着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他流泪。这么多年的夫妻,他在她心目中一直是一位有魄力,有胆色,刀山火海都不能阻他去路的霸主,帝王之心,永远是深不可测的,她也只想永远站在他身边即可。可是,谁曾想,就在今晚,就在此刻,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他居然把自己坦露在她面前,这让她措手不及,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居然在自己面前流泪,她真是完全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夺嫡之战(起)
……………………………………
风吹的人手脚冰凉,沁雅一直闭着眼睛任他抱着,不动不语。也不知过了多久,沁雅忍不住睁开了眼睛,只见东方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点点鱼肚白,讲整片青灰色的天空,点缀地一下子有了生气,不再那么沉闷死寂了。
“皇上!快看,天亮了!”沁雅兴奋地喊道。
萧彻放开了她,转身面向东方,见那一方天幕已经亮起来了,云层被太阳映射地红彤彤地,叫人看了觉得心头暖暖的。他转头笑看着沁雅,牵起她的手,道:“不管黑夜多么漫长,太阳总会升起啊!旭日东升,何其瑰丽壮阔!不由兴叹造物者之神奇啊!”
“陛下是天子,亦是造物者啊!”沁雅用力反手握住他的手,与他并肩站着,对着正冉冉升起的朝阳,发自内心的微笑。
“呵呵!”萧彻笑睨着她,道:“你说话可是越来越圆滑了啊!”转头展望日出之境,慨然长叹:“遥想古人登临五岳之巅,看日出奇景,该是何等豪壮啊!”
“圣人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登高怀远,确实是开阔心胸襟怀,令人心向神往啊!”沁雅也受他感染,看着此情此景,颇有几分心潮澎湃。
“等天下大定,朕一定执子之手,遍游三山五岳!”萧彻眼眸黯淡一扫,又回复了昔日意气风发的有为之君!
沁雅见他又变回了那个神采飞扬的萧彻,正正经经地一福身,道:“臣妾相信,陛下封禅泰山,一定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宏业!”
萧彻挑眉一笑,广袖一挥,伸手道:“皇后!”
沁雅也笑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把手放到他手里,任他牵着,二人携手下了台去。
和泰六年的除夕过得单调而沉闷,国丧未满,民间也不许兴曲弄唱,宫里也没有张灯结彩,似乎都还没有感受到过年的气氛,这个年,就已经过去了……
自从正月初一皇帝回宇清宫后,连着好几天,沁雅都没见到他的人影。她知道他忙着西戎的事情,正头痛不已。本来,太后薨,安阳公主回来奔丧是理所当然的,可是洛努坚持以公主身体欠佳不宜远行为由不肯放人,气得萧彻当时把奏报都摔了。
夷狄向来不守承诺,当年和亲之后,也就是没有大规模的进犯而已,但边境各郡,依然偶尔受到小规模的骚扰抢掠。朝廷派出使节去谈判,西戎老可汗则称无力约束,他只能表示遗憾。萧彻当时也无可奈何,只能忍!
这两年,文思齐在西北军中,威望颇高,胜过了白澈当年。毕竟,他从小尚武胜过崇文,而且,呆的时间也比白澈长,性格天生乐观开朗,没有半点架子,与下层的士兵打成一片。所以他带的兵,没有一个不服他的。久而久之,威望也越来越高,逐年累积军功,如今已经是西北道行军大总管俞伯常帐下正四品的将军。于是又有谣传,说,文氏一门,皆由军功入朝,出将入相,怕是几代都要握权柄,不容高位旁落!而今又有中宫嫡子,他日文氏,非但不会败落,更有凌驾九五之上的趋势,说不定又要来一个‘王莽之乱’啊!
萧彻表面上似乎对流言一点不在乎,对皇后依然礼敬宠信。立春那日天气甚好,突然驾临康宁殿,倒令沁雅吃惊不小。
萧彻看她紧张的样子笑道:“朕来看看你,用的着如此吗?”
沁雅稳稳当当地行了一个礼,回以一笑道:“臣妾只是没想到皇上会这个时候来。”
萧彻看见宁馨抱着萧逸跪在软塌边上,笑着伸手就要去抱他,可是刚过周岁的孩子认生的厉害,眨巴着大眼睛直往宁馨怀里缩。萧彻瞬间僵在那里,有几分下不来台的意味。
“回皇上,小主子认生!”宁馨见他面子上下不来,忙解释道。
“是啊,几天没来,就不认得了啊,若是几月没来,可怎么了得?”萧彻罢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