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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悄无声息地爬上床,躺下,又坐起来。
“你咋才回来?”蚊子凑到他的耳边问。
阿健没吱声。
“给你。”
阿健摸过来,是个窝头。
“吃啊。”
“吃不下。”
“咋了。”
“别说话!”
“出事了吗?”
“我叫你别说话!”
蚊子只好闭上嘴,又挪回去。
阿健等着,静静地等着,时间过得可真慢。
他甚至打算溜到前边去看看究竟,不过还是忍住了。
等,倒在铺上继续等,等得人都快窒息了。
“难道灭了吗?”他问自己。
“难道一处都没着起来?不能啊!”他后悔没有直接把幔帐、窗帘也点着。
“我再去趟。”他爬起来。
就在这时,前边亮起来,越来越亮,是火起了。
他兴奋得难以自持,要下铺往前边去看看,想想又倒在铺上,透过窗户注视着那高出工棚隐约可见的木楼的第三层,侧耳谛听那烈火发出的嘶嘶声。
他不敢大口喘气以平静自己那颗快跳爆了的心。怕惊动那些其实已经睡成了死狗的伙伴们。
他觉得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十几分钟,当木楼上第三层上露出火光,他听到了第一声凄厉的叫声,据说十里以内的人都听见了,那是院长发出来的,他不会听错,接下来就是很多人的凄厉叫声,呼救声,然后是住在前边宿舍里的工人起来救火的声音,人们都高叫着,桶、盆、水舀子……凡是能够用来盛水又能响的家什都叮叮咣咣地响。
奔跑,呼嚎,各种声音杂在一起挤进阿健的耳廓,让他又喜又忧,他们是不是会发现这事与自己有关,真要是抓住自己怎么办?
“去他妈的,要杀要剐随他们的便吧!”阿健心一横,耐着性子躺在那儿听。
直到外边有人来轰他们起床,阿健才惊叫着坐起来,那些睡得五迷三道的学徒们乱成一团,穿不上衣服,找不到鞋,摸不着门,找不见家什,有的直往墙上撞。
方嫂也不知道今天是怎么了,方有德回到家后是拍桌子砸板凳,看谁都不顺眼。
吓得孩子们躲得远远的,大气都不敢出。
方嫂忙好饭,都拾缀到桌子上,方有德也不上前,独自一个人躺在床上生气。
“去叫你爹来吃饭。”方嫂吩咐大国。
“我不去。”大国这个时候躲还躲不过来,怎么敢送上前去呢。
“阿玉去叫你爹来吃饭。”
阿玉凑上去叫,方有德没好气地嚷她:“一边去,我不吃,要吃你们吃,都吃死你们。”
吓得阿玉飞似地往回跑。
方嫂只得硬着头皮过来。
“这是咋了,出啥事了?”
“都离我远点儿。”
“到底出啥事了?”
“啥事你解决了哇?”
“那总得先吃饭吧。”
“吃饭有个屁用,吃饭能把五百大洋要回来呀?”
“啥五百大洋啊?”一听这话,方嫂立刻联想到儿子。
方有德也知道自己走嘴了,便恼怒起来,“关你什么事,吃你饭去。以后老爷们的事你少跟着掺和。”
“是不是阿健有消息了?”
“没告诉你吃饭去吗?”
“求求你告诉我,是不是阿健有消息了?”
“我看你越来越给脸不要脸,吃你的饭去。”
方嫂知道肯定是跟阿健有关了,便什么也不顾,横下条心问到底。“你告诉我,他现在在哪儿?求求你了。”
“死了,烧死了,都他妈的烧死了,还听吧?这回好受了吧。”
“你说啥,阿健他……”
“烧死了,听清楚了吧,烧死了,连个尸首都没落下,这回你死了心了吧……”方有德感到这么一说心里倒好受了些,好象解了恨似的。
“你在哪儿听说的?”
“在哪儿听说,你去看看啊,整个孤儿院都烧没了,他还活得了?”
“他不是逃出来了吗?”
“他逃出来?哼,逃出来就不能再抓去呀!我告诉你,他早就给抓回去了,早就抓回去了。”
“那你那五百大洋咋没退回来?”
“方觉这个王八犊子,婊子养的杂种,让他不得好死,黑我五百大洋。”
“你是说方觉把阿健又抓回去了?”
“要不是他抓的,他能得着那五百大洋啊。这个不是人凑的东西。”
“是他亲口告诉你的?”
“那还能错得了?我还跟他干了一仗呢?”到这个时候方有德反倒有些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能在警察局里跟警察局长干一仗,当着不少人的面,臭骂局长一顿,不是哪个人都敢做的事。
原来方有德一早上班;在水房碰到承包水龙头的远房弟弟;也就是方觉的亲弟弟。那个家伙不知道是显摆还是什么原因,在打招呼的时候透露了个消息,说孤儿院失火了,问方有德:“你那个月白儿子没事吧?”方有德听这话不对,便跟他套话,才知道方觉早就把阿健抓了回去。他当时明白方觉吞了那五百大洋,请了假就去找方觉,没想到方觉死也不肯认帐,以至于两个人吵吵一顿,让人家给赶了出来。他憋了这口气没处发,只好回家找老婆孩子撒。
“就为那五百大洋?”方嫂问。
“是。”但一想到五百大洋,方有德又心疼不已。
方嫂知道这是真的了。她默默地回到外间,想找个地方坐一坐,但没坐好,一屁股坐在地上,昏了过去。
几个孩子叫方有德的叫方有德,叫妈的叫妈,乱成一团。
方有德极不情愿地爬起来,心道:“死了倒他妈地干净。”
第一卷 第三十一章
方嫂怎么也不相信儿子会被烧死的话,无论怎样她都不信。
既使站在被烧成了断壁残垣的孤儿院前,她也不相信。
一听到阿健的消息,她再也控制不住对儿子的思念,一刻也等不得。更顾不得方有德的危胁,径自奔孤儿院来了。
这里和一年前大不一样了,中间那栋漂亮和三层木楼没了,变成一堆灰烬,它周围的厂房、仓库也烧没了。工人正忙着清理,乱烘烘的。
方嫂找个干活的人打听,知道这火是十天前失的。烧成这个样子,还死了不少人。再仔细打听,火是从作办公室的三层木楼烧起来的,迅速漫延到周围,并且知道工人和学徒的住房离得远,没烧着,死的是院长、学监和修女,他们那晚住在楼里,没出来一个,用那工人的话说“都见上帝去了”。
“大火烧了半宿哇,多亏老天爷下了雪,要不然不定烧成啥样。”边上的一个工人说。
“咋失的火呀?”
“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巡捕在这儿查了好几天,也没查出啥来,就说是那天停电,可能是点蜡不小心失的火。”
“那这里的学徒都上哪儿去了?”
“不知道。你去问问那个人。”工人指了指远处一个指手划脚的买办。
方嫂看那人披着大衣,挂着怀表,西装革履,脑袋上毛少得可怜,仅有的一撮留得长长抿在额头上,绕了半圈,戴着副金丝边眼镜,满腮胡碴子,拎着根文明棍,比比划划的神气样,有点儿犯怵。
她陪着小心,那人仍不满意打扰他。“死的死,逃的逃,送走的送走,反正是没了。”然后再也不搭理。听了这话,方嫂的心悬起来,迫不急待地想弄个清楚。左问右问,也不得个究竟,原来孤儿院的人也不十分清楚,因为所有的档案资料都在木楼里,送走的能确定,死的和逃的无从调查,“一百多人,谁弄得清啊。”
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方嫂走遍了其它两所安置这里学徒的孤儿院,没有阿健。
“不是死了,就是逃了。”方有德一向能判断准确。“别胡思乱想了,死了没处找去,活着他自然会回来的,安心过日子吧。”他是照样吃喝玩乐,全不当回事,或者说好像是去了块心病。
方嫂她连泪都没有了;只能为失踪的儿子神伤,为他在佛前祈福,企盼他能平安归来。
阿健拉着蚊子和大鹏飞往前边跑,等他们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到不了木楼十丈之内了。
火蛇飞窜,长长的信子向每一个救火的人舔来,泼上去的水反倒助长了火势,俄而,风又起,大火向周围的厂房、工棚和仓库漫延,根本无法靠近,更无法扑救。
赶来的法租界消防队能做的只有清出防火道,对火势的漫延稍稍加以控制而已。
听着木楼里那些呼救声,听着外边洋人们的哀号声,一丝怜悯爬上阿健心头,其中还有些许罪恶感,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些从心头清除掉,取而代之的是复了仇的快感,他正告自己“他们都该死。”
“该死的人必须死!”这个念头伴随了他后半生。
木楼的火光异常明亮,是整个火场最灿烂的部分,阿健拉着两个弟兄在混乱的人群里欣赏着自己的杰作,效果超过预想,不但烧毁了那些会束缚自己一生的字据、文书,不但烧毁了让自己吃尽苦头的工场,还烧死了残害自己的那些洋鬼子。
谁都不会否认这次行动注定对阿健的一生构成重大的影响。
胡天宇最终跟莫兰签了和平协议,虽然他心有不甘,但一想到何泽建,一想到何泽建手下那些人,他有点胆怯了。这个和平协议最大的受益者是黄保罗,胡天宇给了他大约三分之一的市场份额。
“只要让我们干就行,谁知道我干了多少。”黄保罗说。
“三哥,老胡也得有个面子。”何泽建说。
“对,对。”黄保罗知道现在小何的话必须得认真的听了。
俗话说“惹下仇人过蹇年”,得罪方觉的后果很快就显现出来。
“为啥呀?”听了大国二国说水给长了价的报告后,方有德怒气冲冲地找到水房。
方觉的弟弟不在,看着的那个小家伙对方有德的怒气非常不感冒,“长价就是长价,那还为啥呀?”
“为啥就给我们家长价?别人家为啥不长?”
“别人家半年前就一毛五了,你也不是不知道,这还用我跟你解释?”
“老四答应不给我长的。”
“他答应我没答应啊,要不你等他在的时候打水?”
“这儿不是老四说了算吗?”
“他在他说了算,我在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兄弟,这是我们家老四承包的,不是你。你说了算啥!”
“话要说清楚,你们家老四,他什么时候成你们家老四了?”
“我是他哥!”
“你是他哪们子哥呀,大伙都来听听,这个老家伙来认亲来了,说是咱们老大的哥,真新鲜。”那个小子四下里一吵吵,便有几个不三不四的小子都围过来,说了许多不三不四的话。
“你算个老几呀,跟我们老大攀亲。”
“真不知道这人是咋想的,为了几毛钱,就乱认亲戚。”
“就凭你也配给我们老大当哥?也不撒泡尿照照。”
气得方有德眼睛直发蓝,青着脸逃回家,伺机找家人发脾气去了。
今年的北风刮的即早又勤,南风虽拼死抵抗,终于招架不住败下阵来,总算报了往年的仇。
上海陷于一片寒冷之中。夜则尤其的寒冷,对于只穿些破旧衣衫的几个孩子来说这寒冷的威力就可想而知了。他们奋力地在北风中挣扎着前行。
“就快到了,就快到了,再快点儿走,再快点儿走。”走在最前边的阿健对后边的蚊子和大鹏说。
“还没到哇?你不是说不远嘛。”蚊子说。
“是没多远,就在前边,再快点儿。”
“我走不动了。”大鹏走得最踉跄。
“那也得走哇。”蚊子说。
“让我回去烤烤火得了,我快冻死了。”大鹏喘气时嗓子嘶嘶地响。
“快点儿走就暖和了。”
“让我回去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