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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总是给我们留下活路,不是吗?”一个小农问道,他就坐在逖安西边,靠近卡拉的边缘。他名叫路易斯·黑考克斯,说话时一副沉思、苦涩的腔调。他胡子下面的嘴唇弯成微笑状,但其中却没有什么幽默感。“我们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他说,一边看着曼尼人。“神与你们同在,绅士们,但我相信连你们自己也不会那么做,格杀勿论。或者你们不会都那样。我们没法卷起包裹和行李往西去——或者其他任何方向——因为我们把农场留在了身后。他们会把我们的一切都烧光,然后像以往一样抓走孩子们。他们需要孩子,上天知道为什么。
“问题总是归结到同一点:我们是农夫,我们大多数都是。我们的双手在土地上就会强大,在别处就会软弱。我自己有两个孩子,四岁了,我深爱着他们俩。丢掉哪个我都舍不得。但是我情愿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还有我的农场。”传来赞同的嘀咕声。“我们还有其他选择吗?我认为:世界上再没有比惹怒狼群更糟糕的错误了。当然,除非我们能挺身抗争。如果可能的话,我会反抗。可我就是看不到可能。”
逖安感到黑考克斯每说一句话,他的心就凉掉半截。这个人窃走了他多少能量?神和耶稣圣人啊!
韦恩·欧沃霍瑟站起身来。他是卡拉·布林·斯特吉斯最成功的农夫,他腆着的大肚子就是证明。“听我说,我请求。”
“我们说谢啦,先生。”他们嘟囔。
“告诉你们我们要怎么做吧,”他环顾四周说道。“一如既往,就是这样。你们中有谁想讨论挺身反抗狼群吗?你们有谁如此疯狂吗?凭什么?矛和岩石,几张弓箭?也许是像那样的四支生锈老枪管?”他用拇指朝艾森哈特的步枪一弹。
“别嘲笑我的枪,朋友。”艾森哈特说,不过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们会来此而且他们会抓走孩子,”欧沃霍瑟往四周看了看说。“孩子中的一些。然后接下来的一个世代甚至更长时间,他们都不会再打扰我们。就是这样,一向如此,我要说让它保持这样。”
听到这话,下面响起不满的嘀咕声,但是欧沃霍瑟一直等声音停止。
“二十三年还是二十四年没有关系,”当他们再次沉默时他说。“不管哪个都是很长一段时间。一段长时间的安宁。可能你们忘记了几件事情,伙计们。一件是孩子们就好像其他任何一种庄稼。神总是会送来更多的。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残酷。但这就是我们的生活和我们不得不继续的生活。”
逖安不再等他们作出惯有的反应。如果他们沿这个思路继续讨论下去,他将错失可能说服他们的任何机会。他举起愈伤草羽毛说:“听我说!请听我的,我请求!”
“谢谢你,先生,”他们回答。欧沃霍瑟用怀疑的目光打量着逖安。
你有理由那么看我,这个农夫心想。因为那样懦弱的常识我头脑里多的是,我有的是。
“韦恩·欧沃霍瑟是个聪明而且成功的人,”逖安说,“为此我不愿反驳他的意见。还有一个原因:他的年纪足以做我的老爸了。”
“可他不是你的老爸。”伽瑞特·斯特龙惟一的雇农——名叫罗斯特——大叫一声,下面一片笑声。连欧沃霍瑟也被这句玩笑话逗乐了。
“小子,如果你真的不愿反驳我,就别那么做。”欧沃霍瑟说。他仍然笑着,只是有点勉强。
“可是,我必须反驳。”逖安说。他开始在前排的长凳旁慢慢地踱来踱去,他手中的愈伤草羽毛那铁锈红色的翎羽也随着摇摆。逖安略微提高了嗓音,以便他们明白他不只是在和大农场主讲话。
“我必须这么做正是因为欧沃霍瑟先生的年纪足以做我的老爸。他的孩子们已经长大成人,你们知道的,据我所知,他一共有两个孩子,一个女孩,一个男孩。”他停顿一下,然后往要害击去,“中间相隔两年。”换句话说,两个都是单生儿,两个都没有被狼群抓走的危险。当然他无须大声说出这一点。人群咕囔起来。
欧沃霍瑟脸红了,面露凶光。“说这个真他妈的可恶!我的孩子与此无关,不管是单生儿还是双胞胎!把羽毛给我,扎佛兹。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可是传来靴子在地板上跺的声音,开始很慢,然后逐渐加快,后来出现冰雹般的轰响。欧沃霍瑟愤怒地向四周看看,脸色红得泛紫。
“我要说!”他喊道。“你们听我说,我请求?”
听到的回答却是“不,不行,现在不行,”“扎佛兹拿着羽毛”,以及“坐下听着”等叫喊。逖安觉得欧沃霍瑟先生开始意识到——相当后知后觉——村庄里最富有和最成功的人经常遭到一种根深蒂固的憎恨。那些不太幸运或不太精明的(经常是同一群)人,也许在富农从他们的骡子或低矮的巴克马车旁经过时,会摘帽致意;当富农借雇农帮他们修房子或牲口棚时,他们也许会送一口屠宰好的猪或牛作为感谢;在年末的集会上,中农也许会受到欢呼,因为他们帮忙买了钢琴,现在正放在亭子镇的音乐房里。尽管如此,卡拉的男人还是带着某种野蛮的满足感猛跺自己的短靴来轰走欧沃霍瑟。
欧沃霍瑟不习惯遭受如此挫折——事实上,有点大吃一惊——他又试了一次。“给我羽毛,行吗,我请求!”
“不,”逖安说。“稍后如果我觉得合适的话可以,不过现在不行。”
这话引起了欢呼声,主要是那些小农中最弱小的分子和他们的帮手。曼尼人没有加入。他们这会儿贴得那么紧,看上去就像大厅中央一滴深蓝色的墨点。他们显然被气氛的转变搞糊涂了。沃恩·艾森哈特和迪厄戈·亚当斯同时绕到欧沃霍瑟的两侧,和他低声耳语。
你的机会来了,逖安心想,最好充分把握。
他举起羽毛,他们安静下来。
“每个人都有讲话的机会,”他说。“至于我,我要说的是:我们不能一味这样下去,在狼群来此抓走我们的孩子时,只是低头哈腰,忍气吞声。他们——”
“他们总是把孩子归还。”一个叫法仁·珀色拉的雇农怯生生地说。
“他们归还的是些空壳!”逖安喊道,还有几声“听他说”的叫喊。时机还没到,逖安断定。目前还不是时候。不是时候。
他又降低了嗓门。他不想大声疾呼。欧沃霍瑟尝试过但不得其所,音量传得再远也无济于事。
“他们归还了空壳。而我们呢?这给我们造成了什么影响?有些人也许会说毫无影响,狼群一直是卡拉·布林·斯特吉斯生活中的一部分,就像偶尔发生的飓风或地震。然而并不是这样。他们来过六个世代,最多了。可是卡拉已经存在了一千多年。”
瘦骨嶙峋、目光邪恶的老曼尼人微微起身。“他说得对,伙计们。在雷劈的黑暗尚未降临之前这里就有农夫——其中包括曼尼人,去他的狼群。”
他们神情好奇地听着。看起来他们的敬畏让老者感到满足,他点点头坐回原位。
“所以在时间的长河中,狼群差不多是件新鲜事,”逖安说。“在大约一百二十或一百四十年中他们来过六次。谁说得准呢?因为你们知道,时间有些弹性。”
有人低声嘀咕。几个人点头。
“不管怎么样,每个世代一次。”逖安继续说。他意识到欧沃霍瑟、艾森哈特和亚当斯正在结成敌对的一伙。本·斯莱特曼或许是,或许不是他们那边的——多半是的。即使他口舌如簧也休想说动这些人。嗯,也许没有他们一样能行。只要他说服其他人。“他们每个世代来一次,并抓走多少孩子?三打?四打?
“欧沃霍瑟先生这次也许没有孩子,但是我有——不是一对双胞胎而是两对。赫顿和赫达,利曼和利阿。我爱他们四个,可一个月后,他们中的两个就会被抓走。当那两个回来时,将变成弱智。形成一个完整的人的任何生机,都将永远丧失。”
一阵“听他说,听他说”的叹息声弥漫房间。
“你们中多少人有乳臭未干的双胞胎?”逖安问。“举起手!”
六个人把手举起来,然后是八个,接着一打。每当逖安以为都举完时,就会又有一只手犹犹豫豫地举起。最终,他数了数,一共有二十二只手,当然,并非每一个有孩子的人都在场。他看得出欧沃霍瑟对这个大数目很失望。迪厄戈·亚当斯也举了手,逖安很高兴看到他和欧沃霍瑟、艾森哈特以及斯莱特曼产生了点距离。曼尼人中有三个举手。佐治·埃斯特拉达。路易斯·黑考克斯。还有其他许多他认识的人,这不奇怪,真的,他几乎认识在坐的每一个人。或许除了几个为了小钱和热饭到处流浪、在不同小农场打工的人之外他全认识。
“每次他们来抓走我们的孩子,他们就带走一部分我们的心和灵魂。”逖安说。
“噢,拜托了,小子,”艾森哈特说。“那有点胡说——”
“闭嘴,农场主,”一个声音说。是那个迟到的人,他额头上有块伤疤。声音中的愤怒和蔑视让人震惊。“他拿着羽毛。让他把话说完。”
艾森哈特急速转身看是谁这么跟他说话。他看在眼中,但并没作声。逖安也不觉得意外。
“谢谢你,神父,”逖安坦然说道。“我就要说完了。我一直想到树木。你可以把一棵大树的树叶剥光,它仍能存活。在树皮上刻无数个名字,它仍能重新长出新皮把它们覆盖住。甚至你可以挖走一些心材,它仍能生长。可是如果你一次又一次地掏走心材,那么总会有一天,即使是最结实的树木也会死去。我在自己的农场上见过这种情景,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们会从里往外死去,树叶从主干开始到树枝末梢依次变黄,你可以看到死亡在一点点延伸。而这就是狼群正在对我们这个小村庄所做的一切,是他们对我们的卡拉所做的一切。”
“听他说!”从邻近农场来的弗雷蒂·罗萨利奥喊道。“他说得非常好!”弗雷蒂自己也有双胞胎,尽管他们还没断奶,很可能是安全的。
逖安接着说:“你说如果我们挺身反抗,他们会把我们都杀死并从东到西把卡拉烧个精光。”
“是的,”欧沃霍瑟说。“我确实是这么说的。不只我一个人这么认为。”他四周传来赞同的嘟囔声。
“可是每次狼群抓走对我们来说比任何庄稼,或者房子,或者牲口棚都更心爱的孩子时,我们只是俯首帖耳罢了,他们又一次从树里掏走了心材,而这棵树就是这个村庄!”逖安讲得铿锵有力,他此刻站立着一动不动,手中的羽毛高高举起。“如果我们不尽快奋力反抗,我们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这就是我——逖安·扎佛兹,路加的儿子——要说的话!如果我们不尽快挺身反抗,我们将都会成为弱智!”
传来大声叫喊“听他说!”还有兴奋的短靴跺地声。甚至还有掌声。
另一个农场主,乔治·特勒佛德,冲艾森哈特和欧沃霍瑟快速轻声低语。他们听着,然后点点头。特勒佛德起身。他头发银白,肤色黝黑,一副饱经风霜的英俊相很能博得女人的喜欢。
“说完了,孩子?”他友好地问道,好似问一个孩子一个下午他有没有玩够,是否准备睡觉了。
“对,完了,”逖安说。他突然感到很沮丧。特勒佛德这个农场主比不上沃恩·艾森哈特气派,但他却有伶牙俐齿。逖安觉得自己终归还是会输掉。
“那么,可以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