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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的雨,像银灰色黏濡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秋的世界,也网住了唐进与林婉的秘密。
Party结束的时候林婉发了愁。
今天的苏可明显有心事,跟人翩跹周旋的时候也不知道是真想灌醉自己还是心不在焉,总之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她扶着她上洗手间吐了两次,末了摸摸她的额头,发现手指上沾的全是冷汗。
她忍不住埋怨:“苏可,你搞什么鬼,喝这么多,难道送人家一份礼物就是为了跑来骗酒喝啊?”
苏可脚步不稳,勉力扶着洗手台的边脚站直,笑嘻嘻地抓着林婉的手说:“林婉,我是不是很本事?我把所有的人都骗过去了……”她面若桃花,眼睛亮晶晶的,奇*|*书^|^网一直笑个不停,好像遇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笑着笑着,突然又呜呜哭起来,大滴泪水顺着她的眼角往下落,啪嗒一声落到林婉手上。
坚强得像不锈钢做的苏可竟然哭了,林婉呆了呆,拍拍她的脸颊:“苏可、苏可,你怎么了?到底哪个王八蛋欺负你?我找他算帐去!”
苏可望了她半晌,一边哭一边说:“你这个傻子,你真傻,我也傻!”
林婉看自己的好友这般模样,估计她是受了情伤,又心疼又恼怒,半扶半抱地把她拖了出去。
外面的宾客已经散了,送客回来的老黄夫妻看到苏可醉成这样也有些不知所措,最后黄太太说:“苏可这样子肯定是没法开车了,不如你们两今晚就睡在这里吧。”他们都是相熟的老朋友,也一起去过郊游远足,做客留宿自然不成问题。
“我不行,明天董翼就回来了,我得在家里等他。” 林婉沉吟一下:“不如这样吧,苏可今晚就麻烦你们照顾,我自己开车回去。”
老黄犹豫着:“可是外面下着雨,我们这边上国道之前的路又不好走,要不,我送你吧。”
林婉看看表,已经是十点多,她估摸一下时间,老黄送了她再回来就得到晚上一点,于是推辞道:“不用了,我自己能开。”她嘻嘻笑道:“你们真当我的驾照是买的啊。”
见她这么说,老黄夫妻不再勉强,一直把她送到了门口。
外面的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林婉发动了车,把车灯打开,顺着别墅门口平坦的大路驶了出去。
雨下得有点大,前方的挡风玻璃很快变得模糊,她伸手打开雨刷,心中稍稍有些紧张。大概开了两分钟,路边有个穿白衣的人影出现在林婉的视线里,她放慢速度,把车窗摇了下来。
“你怎么在这?”
唐进看到有车过来,往旁边退了一步,他的身旁就是黑暗的雨,头发和身上的衣服已经打得透湿,一张极清秀的脸在橘黄车灯映照下显得有些惨白。
他看着车里的林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林婉把车门打开:“快上来!”
唐进默默地上了车,身体因为湿透的关系微微有些发抖,林婉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他低声回答:“我拿的美国驾照,有一些手续还没转好,不能自己开车。今天是司机送我过来的,刚刚公司那边有其他事,我让他先走了。”
“怎么不搭别人的便车?你难道打算就这么在雨里走回去?”
他微笑一下,点点头:“唔。”
林婉没好气地说:“神经病,你要走到明天早上!”
“我脑子有些乱,想一个人静一静。”他停了停,把头低下去,湿漉漉的头发搭在雪白的额角上,水珠一滴滴落了下来:“你为什么要回去?今晚住在这里不好么?”
“我认床。”
唐进叹了口气,似乎想说什么,却还是沉默下来。
车外的雨越来越大,路况也不是很好,林婉小心翼翼地开着车,没有时间精力再去搭理他。过了半晌,唐进再次叹了口气,沉缓而平静地说道:“我知道这事上面我理亏,按理不应该再说什么,可是,阿婉,当我再求你最后一次,离开他,好不好?我保证会用下半生所有的时间让你永远幸福,我们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答应我,趁现在我们还能回头。”
他连用了两个永远,统统加上重音,语气执着热烈。
林婉却不吭声,良久方才回答:“你的永远能有多远?我们早已经回不了头了。”
车子在颠簸中一震,他的身子跟着震动了一下,秀丽的眼里闪过一丝苦涩与绝望,轻轻说道:“是么?”
周末的郊野寂静无声,除开他们这台车也再也没有其他车辆过往的痕迹,他望着车窗外的宁静与黑暗不再申辩,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是死一片的寂静。
别墅进入国道期间,有一段泥石路,不宽,仅可容两台车并驶。林婉暗暗庆幸自己开的车是吉普,如果换成其他底盘低的小车,在这种湿滑而又泥泞的地面行驶,只怕是要陷胎了。
她刚这么想着,前边出现一个拐弯,她轻轻打了下方向盘,车轮底下却是一震,显然轧到了什么东西,一直往右边歪了过去。这么湿滑的路,她不敢太猛的去踩刹车,唯一选择是尽量稳住方向盘,可是就在这时突然有个人影从路边猛然窜了出来。林婉大惊,重重一脚将刹车踩了下去,却为时已晚,车子已经失去了控制,将那人撞飞了出去。
林婉死死把住方向盘,车子依然像跳舞似的在原地转了好几圈,地面与轮胎摩擦,发出刺耳的响声,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慢慢停息下来。
她趴在方向盘上重重喘息了两口,然后手忙脚乱地打开车门,跑了出去。
车的大灯开着,照亮了滂沱大雨中倒在地上的人,看身形是个女子,脸朝下趴在泥泞中,身子还在微微抽搐,动了两下之后,便陷入了平静。
林婉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却收缩起来,她浑身颤抖,一转身又奔回车边,把手机从车头上拿下来。
那边唐进也惊魂未定地下了车,看她哆嗦着按号码,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干什么?”
林婉结巴着说:“报……报警。”
“等一下!等一下!”唐进伸手在她脸颊上拍了拍:“你镇静一点,先让我看一看,ok?”
她上下牙关敲到一起,惶恐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唐进走近地上那名女子,蹲下身去,车灯的光束把前面的场景照得雪亮,雨点纷纷落在他的身侧,滴滴答答地溅出极小的水坑。他伸手把那女子慢慢翻转过来,随着他的动作,一滩鲜血跟着缓缓流了出来。
她年纪很轻,衣着褴褛,一张脸上满是泥污,被雨水一冲方才露出了一点颜色,眼睛紧紧闭着,鲜血不断从她后脑上冒出来,混杂在黄色的泥泞里,触目惊心。
林婉麻木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脑中一片空白,唐进伸手在那女子的鼻下探了探,又摸索到她的颈边脉搏,终于站了起来,他抬头与林婉眼神对视,脸色一片凝重
林婉看着他的神情,心中隐约明白几分,脚下发软,忽然跪倒在雨中,路面的粗糙的砂砾铬痛了她的膝盖,她竟然连半分移动的力气都没有。
唐进走到她面前,她觉得他的声音好像从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地方传过来:“死了,她摔下去的地方有块石头,撞到了后脑勺。”
她无知无觉地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直到感觉到他抓住她的双臂,用力把自己搀了起来,冰冷的雨丝浇在她的发上、身上,让她颤抖不已,过了一会她无力地说道:“阿进,我浑身发软,没力气了,你帮我报警吧。”
他答非所问:“你晚上在party上喝了酒或者饮料没有?”
林婉一愣,摇摇头:“没喝酒,只喝了几杯果汁。”
唐进沉默了一下,牢牢地抓住她的双臂,轻声却肯定地说:“不行!”
她茫然地抬起眼睛看他:“什么?”
“不能报警!”
“不报警怎么行?”
“你怎么到今天对酒精还是那么不敏感?今天的party上,除开矿泉水,所有的饮料都是掺了酒精的,哪怕你喝的果汁,也是酒味果汁,不过非常淡而已。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么?”
林婉发了呆,难怪……难怪她喝了果汁以后会那么兴奋,她驳斥唐进的那番话已经不知压在心中有多久,原来是趁着酒精作祟才义愤填膺地讲了出来。
她呆呆地看着唐进的眼睛:“那……又怎么样?”
他看着她,目光中充满怜悯:“阿婉,你脑子傻了么?你知不知道酒后驾驶、致死是要负刑事责任的,这已经不是钱可以摆平的事故。”
林婉茫然说道:“你是说……我要坐牢?”
他低声说:“除开坐牢,还有别的,我们两个是坐在一台车上发生的事故,届时雁城的媒体会像蚂蝗闻到血一样凑过来研究我们的关系,我们以前的一切将呈现在所有人面前,我们将会成为这个城市的头条新闻。凌翼地产的董事长夫人,和初恋情人一起,醉酒驾车,撞死了人,这样的花边新闻会让全城轰动。到时你要你的父母和你的丈夫如何自处?董翼白手起家,他今时今日的一切来之不易,你想要让他成为这个城市的笑柄么?你想要他抬不起头么?”
林婉只觉得一阵寒意入骨,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变得像雪一样白,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她听到他继续说:“那个女人,全身上下那么脏,穿得破破烂烂的,应该是个流浪汉或者根本是个疯子,高速公路上这样的人每天不知道要撞死多少,没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你要为了这样一个人毁了你的一切么?”
林婉回到家中的时候全身依旧抖得厉害,她思维恍惚,几乎不记得是怎么把车开到楼下的停车场。一直到进入市区,迎面都是风雨,眼前是不停晃动着的车灯,像是一双双刺目可怕的眼睛,在无情地审视着她。路上遇到一辆运送鸡鸭的货车,这种车辆在白天不能进入到市内,只能选择夜间行驶,那些鸡鸭淋了雨,挤在一起疯狂的嘶叫,隔着车窗玻璃,她听不到声音,只看到它们无声地长大嘴巴,她能感觉到它们心内的绝望,一如自己。
她进了门,飞快把鞋子踢掉,掏出手机,疯狂地拨着董翼的电话。
“你拨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一遍又一遍的女声传来,林婉再也压抑不住,将手机狠狠扔到地上,狼狈地嚎啕大哭:“为什么你不在,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你不在?”
清冷的大房子里,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音回应她。
那是个漫长而痛苦的夜晚,林婉在卫生间手忙脚乱地把身上已经湿透的衣服剥掉,慌乱中她无意抬头望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竟然浮现出泥泞里那张惨白的女人的脸,还有汩汩冒出的血液混杂在雨水里,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地恶心,不由得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呕吐起来。
她一直吐到黄胆水都出来,才乏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接下来的时间,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才熬到了天微微放明,好像是在健身房里的跑步机上奔跑了几个钟头后终于乏力地躺到床上,几乎像死过去一样不再动弹。
她消耗了身体所有可以透支的体力,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已是满室大亮,她听到门口有声响,然后觉得床的另一边微微震动下陷,有人伴着她的身边倚下来,气息温热熟悉,这种熟悉的亲昵让她的身子也跟着震了一下。
“囡囡,我回来了。”
林婉蜷缩成一团,用满头散乱的长发遮住面容,紧闭双眼,死死咬住下唇,心内酸楚委屈,炙热的泪水从她的眼角缓缓滑下。
她想象不到,昨夜的凄风苦雨过后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