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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叶落下,世界变凉,霜降过后立冬。
曾经辗转过的情关爱劫,有一天我们会明白其实都是多么虚妄的事。
理智告诉她,应该向现实俯首称臣,应该放他走,但欲望说不。
“唐易……”她哭着对他坦诚:“我不想离婚,不想你有别人的孩子,……我想和你在一起。”
好怕有一天,他一夜醒来,忽然就对一个叫纪以宁的人灰了心,从此纪以宁这个名字失却光辉在唐易那里也不过泯然众人。
人与人的关系,总是有一个界限的,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前桩桩件件累积,逐一可以原谅,到终局却不是爆发就是坍塌,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谁不是一条柔弱的肉身?难过了会失望,戳一刀会流血,天凉风长,唐易能保全她到哪一天?
Happy together,说得多好,在一起即是一起快乐,不开心凭什么要唐易跟你纪以宁在一起?
是她不好,被他宠坏,越要越多。
所谓不舍得,就是到手的不舍跟未到手的不得。
幸或不幸,她是后者未若前者多。
没有孩子,固然绝望;但失去唐易,纪以宁必死无疑。
唐易笑了起来,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想抱她起身上楼,“以宁,不会的……”他会告诉她,不会的,他不会离开她,孩子这件事,对他而言,远远不及她的万分之一重要。
当手指触到她腰间时,唐易才终于发觉了她的不对劲。
纪以宁全身冰冷,整个人在颤抖。刚才他就发现了,他只以为她是哭成这样的,直到现在他才发现她是真的出了问题。
唐易一把抱起她,把她抱到客厅沙发上,“哪里不舒服?”
纪以宁没有说话,勾着他的颈项揪紧他的衬衫,大颗大颗的冷汗从额前直直滴下来,她的左手紧紧捂住下腹。
唐易心里重重一沉。
她这个动作,她这个样子,他实在太熟悉了。
唐易连忙拿过沙发旁的毛毯裹住她,他搓着她冰冷的手,声音透着焦虑。
“这个月……你吃药了没有?”
她摇摇头。
她以为会怀孕,就停了缓解痛经的中药。
唐易脸色大变。
连忙作势要抱起她,“我们去医院。”
“不去医院……”
纪以宁捂住下腹缩成一团,“我不要去那里……”
她不要去医院。那个地方,她去过太多次。在那里,她会看见有孩子的妈妈是多么幸福,她会看见每个丈夫抱起新生的宝宝、然后亲吻爱妻的画面,这些画面,都是她想得却不可得的。以前不知道自己可能没有孩子这件事,看见别人有了也只是羡慕,但现在,她受不了。
“你陪我,唐易你陪我……”
“知道了,”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我在这里。”
就在这个凌晨,疼痛忽然就开始了。在最短的时间里,席卷她整个人。
自从有了这个病开始,纪以宁就开始恐惧红色,太可怕,嚣艳全无节制。
宫花寂寞红。
她疼过,却没有哪次像这次一样严重,说不出的绞痛如同针刺般,一波一波袭来,存心置她于死地。
闻讯赶来的邵其轩进了卧室之后,也只能愣愣地看着她和唐易,束手无策。
她像是已经放弃这样一个自己了,坚决不吃止痛药,不打止痛针,只是紧紧拉住唐易不放,揪紧他的衬衫不放,就像是要他陪完最后一程。
全身都被冷汗浸透,她整个人就像浸在水里,偶尔剧痛袭来撑不过去时,她就喊他的名字,呻吟一句,唐易我好痛。
是,一定很痛,连隔岸观火的邵其轩都觉得痛。
疼痛让人没有尊严,她被他抱在怀里,断断续续说着一些话,剧烈的疼痛让她说得很慢,却始终不肯停下来,翻来覆去,不过只有那五个字:
“唐易对不起。”
对不起,唐易。
从相遇到现在,这样子的一个我,一切的一切,都要你来承受。
最后的最后,她终于撑不过去疼痛的折磨,在他怀里痛昏了过去。
邵其轩连忙上前分开这两个人,打开药箱,动作熟练地给纪以宁的右手扎针打点滴。
“你疯了么?!”邵其轩忍不住对唐易吼:“她这样子你都不带她去医院?!”
唐易半跪在床前,埋入她的左手手心。
她心里的伤那么重,去医院有什么用?
“……你知不知道她刚才,在最后对我说什么?”
邵其轩顿一顿,问:“什么……?”
“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人为什么要有感情?
他弯下腰,吻上她苍白的唇。
一眼万年(正文完)
她很疼,身体和心一样疼。
睁不开眼,一片白光闪耀在眼前,雾蒙蒙一片。
只觉左手被人握了起来,一个温柔的声音在她身边缓缓响起来。
“以宁……”
她想应声,喉咙口却火急火燎的痛,发不出一点声音。
身边的男人没有强硬地要她醒来,握着她的手,独自对她低语:“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故事可能不太好听,会吓到你,所以以前我都不想告诉你。”
“……知道我妈妈是怎么死的吗?”他低下头,告诉她:“烧死的。确切的说,是被人抓走,在浴室自杀身亡后被人烧尽的。”
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这个故事对你而言很熟悉对不对?……对,我妈妈过逝的方式,和你母亲一模一样。”
……
就在三年前的那一天,命运让他遇见她。
正是周末傍晚,他漫不经心地开着世爵C8回家,半路上无意中的一抬眼,远处火光冲天的画面就这样不经意地映入他眼帘。
幼年的记忆不可小视,他目睹过最残忍的火光画面,自此以后,他从纯真幼童一夜变成另一种生物。
无限火光滚动在天际线上,勾起他心底最深处的记忆。
下一秒,他做了生平第一件闲事,忽然左拐方向盘,朝火光冲天的方向开去。
就这样遇见那个叫纪以宁的女孩。
停了车,他坐在车里,毫无意外地,看见她被人欺负。
一张清秀的脸,是个干净清透的女孩子。但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动人之处。
他注视她,良久良久,之后他低下头点了一支烟。
要多管闲事救她吗?呵,不,唐易不是邵其轩,从没有怜香惜玉的嗜好。这世间外表柔弱的女子太多了,他见得习惯,早已习以为常。曾经多少外表清秀的弱女子在他膝下承欢,结局不是要他的人就是要他死。女人,他麻木了。
他看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兴致缺缺。认出是梁家的人在动手欺负人,于是他打了个电话给梁家,淡淡几句话往场面上放过去,对方马上大力保证今后绝不再动这女孩一分。
电话收线,他勾起唇。
萍水相逢一场,他这样算是很对得起她了吧,至少她一定能活下去,至于怎么活,就不关他的事了。当然,他会救她,更重要的理由是,过几天就是母亲忌日,他不想在这几天见血光。
一个没有任何特色的陌生女孩子,唐易没有兴趣再留下观看,抬手发动引擎,他准备走。
却在下一刹那忽然听到她的声音,听到她哭着说:“我妈妈还在里面,让我进去好不好……”
发动引擎的手猛然停住,他抬眼朝她看去。
这才看清她有怎样单纯悲伤的表情。
他原本以为她只是因害怕而哭,却不料原来她母亲还在这场大火里面?
他忍不住打开车门。
没有下车,手扶在车门上,好像有预感,只要决定下车,他这辈子都会不可避免地和她缠在一起。
他看着她,觉得她就好像幼年时的他,单纯地想冲进火光里,单纯地想要去母亲身边,唯一不同的是,她只是悲伤,只是难过,只是绝望,独独没有恨。
怎么会没有恨呢?
他目不转睛凝视她良久,最后终于不可思议地确认了一件事:她没有憎恨的表情。
被折磨到这个地步,她始终没有恨过谁。不像他,自从母亲过逝那一天起,自此学会一切暴力手段。
同样的起点,却是截然相反的人生。他成了彻骨的黑色,她却依然纯白如清泉。
唐易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他没想到,他竟然还能遇见,像她这般磊落单纯的人。
他笑起来,终于下了车,反手关上车门,同时缓缓拿出随身携带的枪,稳稳地上膛,然后,不紧不慢地举起来。
第一次,为一个女人,他开了枪。
记得两年前为父之死大开杀戒之后,从此唐家势力势不可挡。结束复仇那一天的酒会上,他在最后悄然退场,站在酒店天台上,任凭冷风从他整个人生呼啸而过。
唐劲站在他身后无声地陪他,他忍不住出声,问唐劲,更像是自问——
唐劲,我们怎么会孤独到这个地步。
每一个人都成为了一个国家,并在自身设满关卡。
一个人要接近另一个人,便要付出沉重代价,轻则伤,重则亡。
没有人再可以使我相信,也没有人再可以相信我。
我正在付出我的代价,唐劲。
唐劲纵然是谈判桌上的高手,那一刻竟也说不出任何安慰他的话。唐易已经走得太远,回不了岸了,满手血腥,外人提起这个名字,除了战兢还是战兢。他爱不了人,也无人敢爱他。
高处不胜寒。
直到遇到这个叫纪以宁的人。
就是这个单纯到近乎没有任何特色的女孩子,就是这样一个被人欺负了也不懂要去怀恨的女孩子,令他内心温柔地坍塌,恰恰塌陷出一个人的空隙,恰恰可以放她进入。
自此,尘埃落定,易向以宁归。
救她回家的那天傍晚,唐劲闻讯赶来,看见邵其轩正在为他包扎被火烧伤的伤口,唐劲忍不住就吼:你疯了吗?!杀了那么多人,放一个不认识的女孩子跑进火场,然后你再进去抱她出来,你脑子怎么想的啊?!就不怕你们两个都被烧死在里面吗?!
他只是若无其事地笑了下,说:我有经验,那种时候不放她进去,她会后悔一辈子。
就像他一样,小时候想冲进火海里救母亲,却被唐家所有下属拦下了,一个一个都拉住他,说,易少太危险,我们绝对不会让你进去。
从此叫他抱憾终生。
唐劲脸色变了变,提醒他:她不过是个陌生女孩子,你并不认识她。
然后呢?他问。
唐劲动了动唇:然后,你却已经开始纵容她……
他顿时就笑了。
完蛋了。
完蛋了他笑着扶一扶额,他想唐劲说的没错,他已经开始纵容她了。
这世间繁盛荒凉,情爱欲盖弥彰,他只觉内心温柔没顶,一簇小火,幽幽燃着,牵痛的,又温柔,只对她存在。
他想感情可以焚城,他已经遇到她了,一不小心放纵了感情对她怜了惜,逃到天边这份怜惜也注定要一世跟着他,他避无可避了,所以怎么办。
幸好,幸好她用她的一切,让他觉得她值得,她太值得。
她不吵,不闹,她接受命运,接受他。挣扎过,发现真的喜欢他,她就承认了,不欺人,更不自欺欺人。她甚至不是心灰意冷地接受他,她是用心待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