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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跳梁小丑卖力迎奉说完了一袭颠三倒四的话,佟子里竟掩面啜泣起来。
李原雍拍案大笑,带着一抹得意的轻鄙的神色。满庭大笑中,恶意的,轻薄的,调谑折辱的目光尽数聚集在香墨身上。身旁的陈瑞噙着酒杯亦是淡淡笑意,而华服金翠的安氏仿佛抓住了她致命的弱点,朝着香墨露出刻薄残忍的笑容来。
香墨只做不闻,雪扇缓缓遮住半面,她闭上眼睛,一丝一丝凌厉的从她的心上慢慢抚穿射过去,她要竭尽全力的忍耐,才能保证自己不蜷起来,包裹住一种想呕出滚滚鲜血的欲望。然后,握扇的手一颤,扇如秋风里的拂开的一瓣菊花无声移开,露出扇后蜜色的一张脸,浅淡一笑。
李原雍一转眼,似乎瞧见了她的笑意,眼中异光一闪,犹不肯放过她,步步紧逼道:“墨国夫人也觉得好笑吗?”
夜风乍起,庭院里虽菊花满枝,附庸风雅的主人家偏偏在铺了红毡的庭院当中设了紫金香炉,所焚檀香叠烟,遥遥送来。香墨手中的扇漫不经心轻摇,所谓的香雪扇便是涂了龙脑的白扇,龙脑成于百年树干的裂缝中,状如云母,色如冰雪者为佳。因珍奇难得多供奉于佛前,奢靡者如“冰肌玉骨清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的花蕊夫人,又或者如她,才抹在扇上,仅作饰物一用。
龙脑馥郁又杂了檀香和菊花的香气,她抑住蹙眉的冲动,用手指轻轻撸着扇上的流苏,唇角仍是若有若无浮的一缕笑。
“好不好笑,还得以后才能知道啊。”
笑意浅浅,优雅而自若,款款顾盼间,眸中似有一簇极明亮的火光盈彻。李原雍面上一沉,却仍是隐忍不发,只一挥宽袖,带起一股凌厉气旋,大喝:“来人,上戏!”
身旁的陈瑞蓦然附在她耳边,低语道:“好,很好。”
说罢向后一倚,斜斜地瞥着香墨,如鹰隼般森然,偏要掩蔽在暗潭之下。而那隐隐显现的幽光,让香墨有了种被寒刃剖开的错觉。
香墨映着满庭如昼灯火的乌色眸子一瞬不瞬望定陈瑞,半晌终于蹙了起来眉端。
“夫君说好,那自然是好。”
语毕锣鼓丝竹就嘈嘈切切的响了起来,仿佛是陈瑞手中金盏洒落的酒,哗地淌了出来。
东都有渭河蜿蜒穿横而过,公卿之家的庭院惯来都引入渭河之水。李原雍府邸照例是蓄了一池秋水,又别出心裁的引出一道弯细若女子之黛眉的小河绕过庭院。水月风华之中,隔了河水隔了簇簇秋菊的水榭之上,一出凤求凰已经开唱。
“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皇。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饰演司马相如的戏子一身白衣; 头冠明珠,腰结上五色绦络,迎风飞扬,秋夜寒冽中更衬着他白皙肤色高鼻深目,俊秀至极。
李府的水榭布置的十分奢华,并未掌灯,只以十数颗硕大如拳的明珠镶嵌其上,光华璀璨流转七彩,投在司马相如的面上,那眸子就现出了隐隐泛着湛青的绿色。
香墨握着香雪扇的手骤然抽紧,微微敛目。
席宴间已有人细细低语道:“这戏子的眼到底是蓝色还是绿的?”
“戏班子进府时,我看了一眼,是蓝的,想是你眼花了。”
香墨却如同被当头淋了一桶雪水,掩在扇下的牙齿咬住唇,仍觉得头晕目眩。
她看得清晰无比,那一刹那间,他的瞳仁分明是绿色的。
承
额上的伤疤,似曾相识的感觉……一直模糊在记忆里的片段,仿佛一串断了线的珍珠,如今被这双绿眸的丝线穿起。
往事轰然坍塌。
香墨恍惚起身时几乎并没有人留意,席上所有人都被台上的胡人戏子吸去了眼光,尤其是李原雍几乎是看的如痴如醉。
朱衣侍婢以为她要更衣,便执了灯笼引她向后园走。
“戏班子……在什么地方?”
侍婢却好似误会了香墨的意思,微微一愣随即暧昧一笑道:“夫人请一直往右走,后园池边的燕喜堂就是。”
说完便将灯笼交与香墨,径自转身去了。
晚凉天净月华开,烟络楼宇,暑残秋初便隐隐有了寒气,恰好是清秋风露。燕喜堂前枝繁叶茂的攀藤绿木。一枝枝的沿着青砖石瓦铺盖在庭前。轻轻吹送,香墨却只觉得一股甜腥的味道在鼻子下盘旋不去,几欲呕吐。她将一双手死死按在心口上,胸骨疼痛不已。只想着:不会的,不会的。
燕喜堂内因为大多人都上了戏台,就只有阿尔江老爹蹲在门前抽着烟。香墨站在藤下良久,堂内的烛台都几乎燃的尽了,一片昏黄的光芒,她就在这光芒中,静静站着。终于,还是开口道:“老爹。”
阿尔江老爹吐出一口细长的烟雾,花白眉下的眼抬了一下,随即又垂下,才缓缓开口道:“是你啊。”
夜色漆黑,她远远站在树藤下,夜色如雾,她的眼睛也如雾。
“老爹,我问你……蓝青的眼是蓝的还是绿的?”
阿尔江老爹也不抬头,只随手在门槛上磕了嗑烟袋道:“他?小时候是绿的。”
香墨听了这句话,几乎站立不稳,呼吸都随着急促起来。
“十年前我就是在东都郊外渭水河的下流捡到他的。额头上那么大个伤疤,都快淹死了,模模糊糊只会说一句,‘我不能留在东都’。我带发着高烧的他回了陆国,好不容易醒过来后,以前的事又都忘了……”
一席话如一桶雪水自上面倾盖浇了下来,一股子阴寒从脚底升起来只撞向心窝,将她冻得脸色惨白,嘴唇都在不住的颤抖。
一时间,她的脑海中的脑子里如同策马疾驰过万山重岭,迎面闪过了一幅幅的画面。
首先想到竟然不是十年前她推落下水时,那双幽绿眼中的怨毒。
她想到是那一次高烧生病,蓝青依偎在她的怀中,虽隐匿却仍是有迹可循的依恋。
夜半篝火旁,他明明羞涩的连着耳根都一片嫣红,却仍是对她说:“许是我们上辈子真的是见过。”
她想,原来天理循环真的是有报应的。心里一阵一阵的酸楚,难以抵挡,再也按捺不住转身就走,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 终于又转头去看了看犹在抽着烟的阿尔江老爹,脸上带着无尽的悲哀,勉强笑了一下,道:“老爹,请不要告诉蓝青我来过。”
阿尔江老爹此时方抬起头,看着她一笑道:“我只盼他从来没认识过你就好。”
香墨已经顾不得他说些什么,几乎是狼狈而去。手中的灯笼不知何时早已丢了,抄手游廊曲径通幽处一点光也没有,就像是走在漫漫穷途末路上,看不到尽头看不到光明看不到将来。
这念头一点点让她的身子也跟着一截截凉下去,脚步再也无法移动,她便歪在了石壁上。手指扣着墙上的水磨青砖,浸凉的全身都混混沌沌不似自己了。
这辈子,这样的事只做过那么一件。她不知道做惯了这种事的别人是怎么过的,她也总是有很多事情,妻妾无休止的争斗、正室安氏打压、丈夫的冷遇、对燕脂的挂念,满满的添了她的每个日子。然而,偶尔也会梦见,午夜梦回依稀看见那双碧绿的眼,心中就百般煎熬,辗转不能再眠,惊痛难渡……
远远的仍有唱声传来,断断续续,声声切切。夜幕下笼成九重深梦,天欲寒,人自断肠。
她失笑出声。
她这一生,竟活脱脱也是一场戏。
那时那地那种处境,就是时光倒流,她还是会那么做。上有高堂兄长,下有幼妹,她并没有做错!
可当日的封旭今日的蓝青,只因撞见了罪行,无辜被害,又何来有错!
因果、善恶、报应重重叠叠,倒了如今就都是错。
他们彼此倾心。这就是错!
他们生是仇,死亦是仇。
爱已无望。
香墨扶着墙浑身颤抖,不能自抑,千般惆怅辗转,到了最后却只化成一句哽咽:“人生若只如初见……”
“好个‘人生若只如初见’!”有人冷笑道。
香墨一惊,回头望去:“是你?”
陈瑞自阴暗处漫步行到近前,目光阴郁:“香墨,为了这句人生若只如初见,我是不是该就在此处杀了你?”
香墨微微一愣,晃了晃身体,站稳了缓缓笑道:“为什么杀我?因为我损了将军你的英明,让你蒙羞受辱?”
“背夫通奸只此一条就已经足够了。我就在此杀了你,你又能如何?陛下向来是喜新厌旧,多少个女人,便是如你妹妹那样的绝色也不过是过眼云烟,你真以为能和他天长地久。”
陈瑞走到被乌云遮蔽的月下,现出沉得比夜色还浓的眼眸,头上压着金丝的七梁冠。那代表了一品武将尊荣的冠,即使在这么暗的地方,看起来依然熠熠生辉。
香墨看着,金色丝线光芒潺潺地流动,引着她一股怒火,熊熊燃烧的似要喷出胸口。
她喝道:“住口,陈瑞!你没资格提我妹妹!”
“我倒是忘记了你们姐妹情深,当初你便是为了你那个好妹妹才爬上我的床不是吗?”见了她动怒,陈瑞反而轻轻一笑,像是冷笑又像是讥讽:“怎么,现在你又要向害了你妹妹的人复仇?所以,爬上了陛下的床?”
耳边是秋蝉在唧唧地交鸣,陈瑞的每字每句内心都在他心腹之间引起一阵抽紧的疼痛。
香墨陡的扬手就挥了下去。
陈瑞迅疾的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到指节发白。香墨望着他似鹰隼阴厉的目光,被乌云半遮的昏昏月光射来,她的眸子亮的耀目:“你知道什么?!你这样的人知道什么?!你知道‘长恨此身非己有’是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话还没说完抄手游廊的转角蓦然挑出两盏琉璃灯,像荒野中恶狠狠扑来的恶狼的瞳仁,她一惊之下忙抽回自己的手,连退几步。
“将军,人已经给您送来了。”
几名侍从走近,中间的莫姬一身文君的戏服犹未换下,款款逶迤,琉璃灯金赤色的光她未卸妆的深邃面上跳跃下来,在青石的地面上向四面八方晕开。
待侍从走到了近前,才发现香墨在,见情形似乎不对,忙跪礼道:“拜见墨国夫人。”
说完便又一时噤若寒蝉,都不敢再吭声。
莫姬乌黑混沌的眼在望见香墨的一刹那,瞬时一亮,却又紧咬住唇不发一言。
“飨客吗?”
香墨说时也恍若并不识得莫姬,声音平静如水,像是和自己全然无关,迈步离去。走过莫姬身畔时,脚步若有似无的一顿,淡淡道:“你……可是心甘情愿?”
莫姬立时跪在香墨脚下,痛哭出声道:“夫人!求您救救我!我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我……不想,真的不想……”
明明是凉秋夜,却仿佛烈日酷暑,跪在地上的侍从身上面上已汗流不止,而陈瑞的脸,隐在重重阴翳下看不分明,只是呼吸略显粗沉。半晌,他道:“不用这胡姬了,你们下去吧。”
侍从如获大赦,扶起一旁犹在啜泣的莫姬,慌忙离去。
待到他们走远了,陈瑞一把揪住香墨的衣襟,拖过去,“既然你那么仁慈放走了她,今晚就由你来代替吧!”
陈瑞力气大的让香墨无法挣扎,踉踉跄跄间只知道被拽进了一个屋子里。陈瑞就扑了过来,几近疯狂地吻着她。香墨的手指只紧紧攥着天水碧的衣袖,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