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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是无法避开的杨枝水夹着疏疏的雪花,冰凉的扑上他们的面。香墨因扯了蓝青一下,因而被压在身下,莲青斗纹锦的于白雪上展开,就似繁华尽处的青莲曼曼绽放。
香墨忍不住笑出了声,一推蓝青:“还不快起来。”
蓝青已经呆住,眼前的香墨仰起头,盏盏灯光熨贴着蜜色的面颊,雪花落在她的发上,似是初开的白梅,单薄只一点点风过,就已吹破消融。
突地,蓝青一个激灵,面颊湿了半边,从额角到下颚滴淌下一长串水珠子。他喘息着仰起脸,对一旁还在洒水的和尚怒道:“喂,别洒了!”
群僧们并不理会,依旧持着杨枝将沙钵里的水四处洒下,行人俱都远远避开,只有香墨在蓝青搀扶下自雪地上站起,又几次险些跌倒,于是无法避开。
“喂,你们还洒!”
香墨扬起眼睫,咫尺间蓝青为了护着她已淋的满身满脸的水,她虽被紧紧搂在他的怀中,可还是有两三滴寒凉的水滴落在颈间,札的人骨头都跟着痛。
“施主,这是佛祖的庇佑,沾了就是了福。”
“放屁!”
雪声,风声,水声,还有僧人低颂佛号的声音和蓝青的怒斥,近在耳畔又恍如隔在彼岸,香墨的眸子里依稀有了一点点水光,她反笑了出来,眉目间嫣然如画:“傻子。”
说完,微微挣开蓝青,自荷包掏出一锭金子放在僧人的沙钵中。
众僧低笑合掌,这才转身去了。
蓝青站在她身畔,脸有些儿红,窘促地道:“倒没想到得这样。”
香墨并不言声,只轻轻地拍着蓝青背上沾的雪,动作轻柔的象是在哄着不懂事的孩子。
转
位于南薰门的相国寺,穹顶与塔檐重叠,极为雄伟。寺内的大殿两廊,皆壁隐楼殿人物,莫非精妙。
相国寺因是皇家供奉,每月只开放五次,每遇斋会,取旨方开三门。所以大殿内更是密密堆堆的就全是人,皆设法进上各色瓜果和红绢扎成的莲花灯,连上柱香都要排上好一阵子。蓝青和香墨身处其中,只觉得好似像两颗豆被扔进了盆内,紧巴巴埋在无数豆子中。
香火鼎盛,浓浓烟雾,仿佛一层厚重的帘幕笼罩下来,泥胎金漆的释迦摩尼佛几乎失去了轮廓,只余下一抹模糊的笑。蓝青跪在佛前,呼吸间过为熏燎的烟火,眼中映着那抹慈悲的笑,忽的觉得心中一空,便转头对跪在身侧,合十双手对佛祷告的香墨问道:“你不跟我走是因为皇帝吗?他……喜欢你是吗?”
香墨默然不语,过了片刻,才说:“现在很喜欢。”
停了片刻,又好像不在意地哂道:“将来也许就不喜欢了。”
说罢,轻轻叹了口气,眼神落在不知名的所在。
而蓝青的脸色渐渐发白。
出了殿门时,只见阶下远远的偏门处,因今日是腊八作浴佛会,送七宝五味的腊八粥与众人,于是人群较之殿内更为堆密。喧嚷人声与粥的香气飘散一处,每盛出一碗腊八粥,僧众们就诵念一声佛号。那声音好似是春日里河面上的冰,细微的慢慢崩裂,最后融化在水中。
得了佛粥的众人,笑起来牙齿倒比檐下琳琅的灯火更加耀目。香墨木然站在阴影里,长长的风卷过画檐的勾角,撕扯着发出尖利的呼啸,拂起了她的披风。
蓝青并没察觉,笑问:“想喝粥?”
香墨用阴沉却镇定的声音道:“回府里什么粥没有,比这怕是更精致上百分。”
但说到后来,人已忍不住恍惚起来:“小时候和燕脂倒是常来,得了粥,她也是笑成那样。她自幼就长得好看,笑得牙齿比雪都白,那时就想,所谓‘贝齿’大抵指的就是她……”
心中倏然剧痛,面上却仍是淡淡的笑着。
灯火如珠,佛号起伏中,唯独她的笑是沉郁的。
转眸时,正对上蓝青波光闪动的湛蓝双目。香墨陡然一惊,随即似是才想起什么似的,笑道:“瞧我这记性,忘记布施了。你等等我,一会儿就好。”
说完,匆匆就又往殿内走,蓝青蓦地狠狠抓住她的手臂,几乎是恳求的道:“没所谓吧。”
香墨连头也没回,缓缓抽出手,道:“那不成,没有布施,佛祖就会听不到我的祈愿。”
蓝青站在那里,身边的人来来去去,可冰冷却一点一点地渗透到了骨头里。
也不知站了多久,直至耳边兀的一声:“是你?”
声音并不大,但蓝青仍不自觉的闻声回头,与那人眼神正碰了个对面。
此时雪已经停了,满天星光,灯色婆娑,蓝青眯眼看着,一名身着黑色锦袍的男子,挑起来的眉眼间,有一丝隐匿的极好的阴鸠的影子,与他相望。
那男子愈来愈进,蓝青如定魂针一般扣在身上,挪不动分毫,心急惶惶的跳着。
“你跟她一起来的?”陈瑞缓缓踱了过来,眼神平和:“我是她的丈夫。”
蓝青微一拱手,低声道:“定安将军大名,陈国人人皆知。”
陈瑞的眼在蓝青的脸庞划过几圈,才一笑:“你们早就相识吧?”
蓝青身体陡然一晃,手不由自主地轻颤,难以遏制的垂首,不敢迎视陈瑞的目光。
陈瑞背负着手,定定看着他:“那夜我听见你叫她的名字。”
“将军想必是听错了。”
一来一去,陈瑞微眯眼,蓝青仍是半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样貌。
“话说回来,她是不是被你冲昏了头,竟然带着你这戏子……东都可没有不透风的墙,传到陛下耳里,她未必会没事,你却一定活不成的。”
陈瑞的身量比蓝青稍高,此时下颌却矜傲地含起,眼睛稍稍一扫蓝青之后,轻笑出声。
蓝青不由攥紧双拳。
陈瑞眼眸中暗流汹涌,含笑地望着蓝青,片刻后又似是想起什么的模样,开口道:“正巧我有样东西要给她,你帮我交给她吧。还有……跟她说,我后儿要离开东都了。”
说话时已将一个檀木匣子塞进蓝青手中,蓝青正待推脱,陈瑞已转身离去。
陈瑞刚走,香墨就走出来大殿,见到眼前盏盏描画着佛像的灯火,在夜色里熔金一般的笼罩下来。蓝青绷紧的弓弦似的站在那里,脸被隔着牛皮纸的灯光抹上一层粉似的影子,如同一尊的泥金像。香墨不由问道:“怎么了?”
若有所思的蓝青微微震了一震,并不不语,只把手中的匣子交给香墨。
香墨不解何意,一脸莫名的接过打开,又立即极快的阖上,连站在她身侧的蓝青都没看清里面是何物件。
可香墨看的分明,匣子里只有一件东西,火红的肚兜,年头久了,已经退了艳色,连那朵并蒂花都已残破。
身畔人声笑语佛号声声,仿佛都是极遥远的了。冬日的寒气浸透了衣裙,直直的全塌在身上,刺到骨子里。她不及细想,抬头向阶下的人群看去。陈瑞早就不见,可是她眼前,隐隐约约,依旧留着陈瑞因步态微快,略显萧杀的身姿。
手指攥住那个匣子,越攥越紧,指节发白,似要捏碎匣子一般。
“曾有一阵子,我恨极了他。”
争战总是牺牲一些人,来换取另一些人的平安快乐。可是为什么某些人就注定要牺牲?这样公平吗?人人都说男儿上战场是保家卫国,可是即便赢了又怎样?为了庆祝这样的胜利,总是需要呈上女人。许是她不知大义,心胸狭隘,可那些女人的命运,不知道是飨客悲惨一些,还是落入敌国悲惨一些。
如果没有他,她和燕脂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然而,命已注定,纵然是恨,又如何。
“现在不恨了?”
蓝青笨拙地问。昏黄灯光下,他面色如浅玉,眉间眼底如深潭,浮浮黄光。那瞳子,却比烈烈的火还要热,只一眼就燃烬了一切。
香墨大张着眼,茫然地看着他,好半晌嘴角才慢慢挑起来的笑意,道:“没有多余的心力去恨了。”
轻细的声音仿佛一颗雪落在渭河上,刚自嘴唇里吐出,便被消失在河水之中,听不分明。
可蓝青还是听见了,却什么也不曾说,只拉住了她的手。
两人出了寺院。相国寺比邻渭河,出门就可见河上,装饰精丽的船只停在岸旁,船上各色的彩灯,与荡漾的河水搅在一处,宝光四溅,就成了虹霓光色的镜。那是各家的官眷不屑和平民拥挤,遂都从河上而来。也有专供搭渡的小舟,常年在渭河上行走,早被洗褪了颜色,停在桥下,随着层层细浪微微起伏。
香墨怔怔的轻声道:“可惜是冬天,要是夏天,我们就可以坐了船回去……”
话只说了一半,便自觉失言就收住了,剩下的话被她紧紧咬进唇中,本涂了胭脂的唇此时更是殷红。
蓝青因为她的话手颤抖着,却依然竭力地握住她,低低答道:“总有机会的。”
气息拂过香墨的耳鬓,刺的她转首,对上他的眼。明净的眼眸,像是蘸满了天空的颜色,毫无掩饰的神情。
香墨的手突地抖了一下,使劲地抓紧了蓝青的手,一刹那又挣开了,转身而去。
她的脚步极快,片刻就融进了人群中,蓝青定定望着,可灯火明辉,刺的他几欲目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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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墨和蓝青一前一后回了墨府,刚至府门前,就见朱门紧闭,不露出一丝缝隙,一片静寂中,御林军腰系长刀,束着轻甲森严把守。这样阵仗香墨虽然早就见的熟了,但此时她自己的心仍忍不住“怦怦”的急跳。
府门前挂了两盏明灯,天上星子月亮都不见,冷风过处,灯火辉煌,御林军只见一名女子拾阶而上,披风将她从头到脚彻底的包裹起来,不露一丝肌肤,只余一团朦朦的光亮穿过窈窕身姿,铺入暗青石阶,一片影影幢幢,而她的身后跟随的是一名极为英俊的蓝眸男子。
御林军呆愣了片刻,方才回神扬刀拦住,喝道:“什么人?”
早有侍婢候在门房,此时也顾不得礼数,直直冲出来喝道:“他们都是府里的人,你也别问,只管放进来就是!”
守门的一众御林军是皇帝亲随,气焰向来极盛,虽知道侍婢为香墨身前的人,却也不怎么把她放在眼里,冷冷扫了一眼,说:“深更半夜的,还有府里女眷在外面?如今圣驾在这,凭你是什么人,都不能进。”
侍婢被顶的的一时无语,脸色煞白又发作不得。
此时冷风袭来,吹得府门檐下灯火不定,香墨一手拢了拢披风襟口,一手便把风兜缓缓除下,莲青的锦缎在她蜜色的脸上拂了过去,御林军顿时缩了缩肩膀,忙行礼跪下,不胜惶恐的回话道:“不知是夫人回府,属下们有眼无珠了。”
香墨不急不缓道:“我又怎好怪罪你们,说起来咱们都是一样的,皆是受人之命身不由己罢了。”
一众御林军不敢再答,只连连叩首,微抬首时,只见她裙裾委地,款款自眼前而过,忙又垂首于地,不敢再看。
待香墨携着蓝青进了二门,侍婢才焦急禀道:“夫人,陛下来了,有一阵子了。”
香墨脚步未停,低声吩咐:“先把他安置好。”
另有机灵侍婢已回身拦住欲还跟随香墨而行的蓝青,压着嗓子道:“先生请。”
蓝青慌乱止步,面上蓦地腾起了红晕,但见香墨已匆忙走在曲折幽暗的廊道里,只有侍婢擎了一盏宫灯,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