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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们吃得香甜八拉(爱吃),老人家说:“唉,看你们吃的这个香劲我就想起了我那儿子。我那儿子跑回来那天,也像你们一样吃得那个香劲啊!”
“大爷,您的儿子死了,我看就你们爷俩,儿媳妇呢?”
“儿子死后,媳妇回娘家了。娘家在铁岭,回去后音讯皆无。我也没去找,咱家穷啊,叫人家受这些年委屈,我这心里早就觉得过意不去。唉,走就走吧,这都是命啊!”
我问那个小丫头:“你想你妈不?”
“不想。”
“为什么?”
她摆弄着我的枪说:“她扔下我不管,我想她干啥?”然后问我,“叔叔,你这枪能打死人吗?”
“那咋打不死人。”
“那你借我用用。”
“你用它打谁呀?”
“打那些杀死我爹的日本人!”
老人家急忙说:“这孩子,净瞎咧咧。”
一大簸箩菜窝头和山芋被吃个精光,这回我俩总算缓过了精神。临走的时候,老人家又把剩下的几个凉窝头给我们带上。我们给他钱,他死活不要:“几个破窝头还给什么钱,瞧不起我咋地?你们那几个钱还有大老远的路呢!带着吧,以后路过这到我家看看就行了。”
告别了老人,趁着月色,我们又赶往回家的途中。
四个菜窝头,我俩不到饿得受不了都舍不得吃。这样也只坚持了两天,第三天又断了粮。没办法,只好饿了挖些野菜,渴了喝口沟塘子水。如果能碰上片大萝卜地,那可肥实了,吃个饱不说,还要把裤子脱下来装满满的两裤腿,够吃四五天的了。一来二去,我们吃大萝卜都得了心口疼病(胃病),犯起病痛得死去活来。吃野菜又相继中毒,全身浮肿,眼睛都睁不开了。就是这样我俩也不敢往有人家的地方凑合,因为老大爷儿子的遭遇太让我们害怕了。
我们哥俩相依为命,互相搀扶,一天只能走二三十里路。过铁岭经长春,经过一个来月的时间,我们终于来到了九台县的尖山子地区。
尖山子地区山高林密,和凤凰山只有一江之隔。小时候,我和阿玛上了凤凰山,就能看到尖山子地区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大山峰。我时常问阿玛:“那片山咋那么大?”阿玛说:“那是九台地界的大山,也是胡子们藏身的地方。”
我对老刘说:“快到家啦,这地方好闹胡子,咱俩得加点小心。”
老刘说:“可不是咋的,这地方听说胡子闹得凶,可别叫咱俩碰上。”
事这玩艺,倒霉的时候,你别叨叨,一叨咕它就来。就在我俩提心吊胆的时候,还真就叫胡子抓住了,而且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第 十四 章 误入匪巢
那是进入尖山子地区的第二天傍晚,我俩走进两座大山的沟塘子里时,天空阴云密布,狂风一阵阵地刮着,闪电夹杂着雷鸣,树林子发出呜呜的响声,马上要下的这场雨看来是不小啊!
我俩心急火燎地往前走,老刘说:“要是能碰着个屯避避雨多好啊!”
“谁不说来地,最好能碰着个人家少的屯子,以免碰着麻烦。”
说着话的功夫,前边的山坡上真就出现了几间房子。借着闪电的光亮,我发现这是一个只有七八户人家的小屯子,在屯子中有些房子,还有废墟。看样子,这个屯中的几户人家也是日本人实行归乡政策后幸存下来的。
我们紧赶慢赶(抓紧时间),在掉雨点的时候赶到了屯边的一座两间小土房前。开开门进了屋,又见屋里黑呼呼的一片。
炕上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谁呀?”
我说:“老乡,我们是赶道的,在你们家避避雨行不行?”
“你们是干啥的?”
“我们是从国兵队伍上跑出来的,家在榆树那边住。想在你家避避雨,随便在找点吃的,我们给你钱。”
他一听没出声,沉思了一下,告诉炕梢的女人说:“你把灯点着,看看是什么兵?”
炕梢的妇女把柜子上的油灯点着后,瞪着一双吃惊的眼睛瞅着我们。
炕头上的男人坐了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端详着我们,嘴里说道:“两位兄弟快坐下,看样子你们这罪没少遭呀!”
我说:“正是一言难尽呀!”
炕梢的妇女也穿上衣服下了炕。借着灯光我一打量这两口子都三十来岁的年纪,男的大高个,长得五大三粗,大圆脸,大眼睛,大嘴叉,浓黑的眉头,齐刷刷的黑胡子,长得倒挺威风。女的中等身材,大圆脸盘,白白净净的,我心想这两口子倒挺般配。
男的下了炕后,穿上鞋对我们说:“兄弟,我家现在没啥吃的了。你俩先坐一会,我上别人家给你们找点去。”那个女的见他这么一说,皱起了眉头。男的在出门的时候用眼睛斜楞了我一下,他这一斜楞我的心里一激灵,因为他的眼神中闪出一种狡诈的目光。我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用脚偷偷踢了一下老刘。老刘也明白了我的意思,我俩把枪握在手里,打开了保险。
那个男的刚出外屋,女的说:“兄弟,你们坐着,我跟他看看去,他这个人啥事整不明白。”
我一听心想好哇,你们俩都想溜出去,究竟想要干什么?虽然当时我不知道,但总觉得这里边没好事。不行,万一有情况得抓一个垫背的。
想到这里我说:“大嫂,你不用出去忙活了。有吃的我们就吃一口,没吃的下过雨我们就走。”
那个妇女听我这么一说没好意思再说什么,一扭身坐在炕沿上,眼睛不时往窗外瞅。
过了一会,外边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好在这家后墙没有窗户,我和老刘蹲在炕沿下,把子弹推上了膛。
我用枪指着那个妇女说:“你男人到底干什么去了?”
她躲在炕旮旯里结结巴巴地说:“找他们绺子上的人去了。”
我瞅了老刘一下,心想这下可完了怕啥来啥,怕碰到胡子,反倒自己钻进胡子窝来了?
这时脚步声到了窗口,一个声音喊道:“堵住门窗小心黑枪!”
我冲外边喊道:“外边的人听着,你们可别乱来,这屋里有你们的女人,枪一响我先嘣了她!”
“哎呀,还他妈的来这套,那娘们是肉票,你随便处理!”
然后又说道:“你们是哪个道上的朋友,该不是小日本子派来踩盘子的吧?”
老刘说:“我们哪个道上的也不是,我们俩都是江东的穷人,征兵时没办法当了国兵,好不容易才跑了回来,误闯了你们的山头,请大哥们原谅!”
那个声音说道:“真的假的?”
我说:“你见着过穿着军装背着枪踩盘子的吗?”
“那倒没有。”
“那不就结了,我俩只不过是进屋避避雨,雨过我们就走。”
听我这么一说,外边的人好像是在合计着什么。一会儿,那个声音又说道:“这么着你们看行不行,如果你们真是队伍上跑回来的,我绝不难为你们,我知道国兵兄弟也都是穷人。不过你们得跟我见大当家的去,按我们的规矩,把喷子(枪)扔在炕上,把手背在脑后。”
我和老刘蹲在炕沿下一合计,硬拼吧那是肯定打不过,不用说是胡子窝,光听外边的脚步声就有一二十号人;按他们说的或许还能有条生路。
正在我俩合计的时候,外边的人等得不耐烦了,那个声音又喊了起来:“屋里的朋友,怎么样,合计好没有?给个痛快话。”
我说:“你说话算数不?”
“咋地,信不着啊!大老爷们说话能像老娘们似的吗?”
“那好吧,就按你们说的办。”
于是我俩把枪扔在了炕上,举起了双手站了起来。
门外呼啦闯进五六个人,用枪对准了我们,一个小个不高,长得黑巴溜秋(挺黑)的中年人喊道:“招子摸黑!”
老刘一愣:“干啥?”
“要蒙上咱们的眼睛。”我说。
“哎呀,你小子还是道上人。”
“我三哥就是东山里有名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你的哥哥?你姓啥?”
“也姓王,‘王六炮’王喜山是我的亲叔伯哥哥。”
他没吱声。
有两个人拿着破布从后边把我们的眼睛蒙上了,然后连推带搡地把我们推出屋。在雨中摸东拐西拐的走了老半天,进到了一个屋子。进屋后,我俩被按跪在地上,有人解开了我们的蒙眼布。我仔细一瞅,这是一座三间房的土房。屋顶上吊着一盏马灯,南炕沿并排坐着四个彪形大汉,一抹黑色更生布裤挂,巴掌宽的牛皮板带上插着手枪。炕里盘腿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在灯光下脸色显得特别的新鲜。
这个女人默默地注视着我们,用手摆弄着炕桌上的两把驳壳枪。炕沿上的四个人把手伸向了腰间,其余的人把枪对准了我们的脑袋,满屋子充满了杀气。
那女人注视了我们足有四五分钟的时间,突然把驳壳枪往桌子上使劲一摔,说了句:“天堂有路你不走!”
旁边的人用枪捅了我一下:“问你呢?”
我知道这是胡子们的黑话,但是怎么答我不知道,我忽然想起三哥说过“胡子的黑话,就像对对子一样”,于是就顺嘴冒出一句“地狱无门我偏来”。
“咋地?”
“饿的。”
满屋子的人哄堂大笑了起来。
老刘脖粗脸红地说:“你们乐啥;不是饿急眼了,我们俩敢往屯子里跑吗?”
那个女的点点头,抿嘴一乐:“来路(姓啥)?”
我说:“我是虎头(王),他是顺水子(刘)。”
她吃惊地瞅了我一下,眼睛一瞪:“你们到底是哪条道上的,唇典(江湖黑话的统称)你怎么知道?”
“我们是岔道上的(逃兵),我三哥是东山里的‘王六炮’。”
“‘王六炮’是什么人?”
炕沿上一个大胡子的人说:“‘王六炮’是东山里有名的炮手,他们一共拜把子哥儿八个,‘六炮’排行就是老六。”
她点点头说:“既然是同行兄弟的人,你们跟我说实话,到底是干什么的?我不难为你们。”
老刘说,我们都是榆树人,在奉天当国兵;日本人如何如何欺负中国士兵;又如何如何不堪忍受他们的欺负,一直想逃跑。我又讲叙了这次到四方台子地区剿胡子,日本人如何在半道上轮奸妇女,我们又如何杀了日本山田顾问,这些人听得聚精会神。
当我讲完后,那个女的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好,杀得好!这日本鬼子没个好东西,你俩小子有种,起来吧!”
我俩刚要往起站,那个大胡子的人一摆手说:“慢!”然后盯着我俩问,“你们这段事是编出来的吧,你俩的胆咋那么大,要有这个胆当初就别去当这个兵,和我们一样,拉杆子打他个小日本狗娘养的!”
说着他又从腰里“噌”地拔出一把匕首,放在我的脖子上:“你他娘的要敢瞎咧咧(乱说话),我活剥了你的皮!”
我脖子一挺:“话我们已经说了,事也讲了,信不信由你,要杀要毙随便。”
他一听说:“哎哟,你小子还挺尿性,你以为老子不敢杀你呀?”
说着扬起匕首就要往下扎,那个女的吆喝一声:“老三你干啥,消停一边呆着去!”
“大胡子”一听,不情愿地坐在炕沿上嘟囔:“什么好玩意,两个逃跑的国兵,杀了算啦!”
那个女的下了炕说道:“兄弟,起来吧,当国兵那是迫不得已的事,哪个有良心的中国人愿意做日本鬼子的帮凶?”
我和老刘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这腿也不听使唤,站了几下都没站起来。那个女的一见急忙扶了我一把,站起来后我一瞅她,“喝”——她比我还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