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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副司令侧过脸来,很有力度地看了韩陌阡一眼,说:“哎,这话可不能说得太早了。七中队也是肉身凡胎,人,这种动物是可塑性最大的动物,这些人还很年轻,单是在军事技术上过硬,还不能算人中精品,要成大器,思想素质还得提高。”说着,用手拍了拍后脑勺,“脑袋脑袋,这个装大脑的袋子内容很复杂,要帮助他们装上应该装的东西。”
韩陌阡说:“根据我所掌握的情况,这些人的思想基础还是很牢固的。”
萧副司令说:“训练这一块看来问题不大,那个祝敬亚是个干事的人。但是这样的同志往往也有……弱点,确实有点只顾埋头拉车,不会抬头看路。政治上不敏感。政治是灵魂,是统帅,对这些年轻人,尤其不能忽视思想政治建设。你要帮我多从这方面想点问题。”
韩陌阡有点意外地看着萧副司令,一时不知道老人家在动什么念头。但是他在此刻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字斟句酌地说:“首长,指标是六十三个,现在学员也正好是六十三个,这里面好像还应该有个……”然后就不往下说了。
萧天英心里一动,停下脚步,问道:“你是什么意思?”
韩陌阡仍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说:“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我认为六十三个学员来争取六十三个指标,似乎有点轻松了,从科学管理的角度上讲,引入竞争机制,给他们点压力,给点危机感,恐怕对于强化他们成长是有好处的。这也符合首长的一贯原则,精兵要精,锤炼要严。”
萧天英停止动作,再一次深刻地看了韩陌阡一眼,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说:“啊,你这个想法还真想到点子上了,我看这个问题有研究价值。”
这时候教导大队的几个长官和萧副司令的随行人员也纷纷起床,来陪萧副司令散步。
萧副司令问姚大队长:“你们这里有没有澡堂子啊?”
姚大队长说:“有一个,不过是男女合用的。”
萧天英扭头看着姚大队长,满脸狐疑:“搞什么鬼?”
姚大队长知道自己没有说明白,急忙解释:“是这样的,就是一个大屋,有盆塘,有淋浴。星期六是男同志冼,星期天是女兵和家属洗。”
“一个星期只洗一次?”
“我们这里缺煤,一个星期能够保障洗一次就算不错了。”
“洗一次澡要多少煤?”
姚大队长想了一下,说:“半吨。”
萧天英又把头转向韩陌阡:“记一下,回去给军需部唐治山打个电话,每个月给教导大队解决四吨煤。要保证学员每个星期洗上两次澡。女同志和家属也要洗两次。”
姚大队长说:“那我们就跟着沾光了。”
“你们没有听说过吗,美国监狱里的犯人,每个星期洗两次澡还提出抗议,说只让洗两次澡太少了,不人道。娘的,连犯人都养尊处优。我们的学员是要当军官的,要鼓励他们、支持他们洗澡,洗掉身上的市民习气、农民习气,洗掉这个习气那个习气,洗出军官的颜色,洗出一身干干净净的军官的精神气儿。军官的身上只能有一种气,是士气,也是正气。”
姚大队长说:“落实萧副司令这个指示一点困难都没有。如果首长有兴趣的话,是不是可以亲自视察视察我们的澡堂子?”
“你又打我什么主意?少设圈套让我钻。”
姚大队长察言观色,得出结论老爷子今天心情尚好,笑笑说:“萧副司令,送佛送到西天,您老人家好事做到底吧,拨一笔款子——也就是七八千块钱,我们再筹一点,把澡堂子分开。我这好歹也是个副师级单位,该有一个像样的浴室了,您老人家的部队,男女同浴这……这名声听起来有点欠妥啊。”
萧副司令断然否决:“不行。你别得寸进尺了。你这个副师级,也就是团级的兵力,没有学员了,你就是个连长。图那个排场干什么?能省得省,还是要讲究艰苦奋斗。钱我有啊,我就是不给你们,该花的十万八万我一个条子,不该花的我一分钱都不给。”
又说:“洗澡也不光是依靠澡堂子,提倡洗冷水浴,我老人家几十年冷水浴,通体舒泰,朝气蓬勃,啊,你们说是不是?”
姚大队长见要钱无门,回头是岸,连连说是。“萧副司令老当益壮,越活越年轻了。”
萧天英说:“扯淡,我又没吃长生不老灵丹妙药,怎么能越活越年轻啊。我是越活越明白了,越活越精神了。”
走了一段路程,萧天英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问教导大队的姚大队长:“昨天,那个去给我送材料的同志叫什么名字?”
姚大队长想了想说:“首长说的是吴黄陂吧,是训练处副处长。”
“哦,”萧副司令点了点头,“是姓吴。表现怎么样啊?”
姚大队长心里一动:嘿,吴黄陂果然出手不凡,一面之交,就给萧副司令留下印象了。这不,已经开始过问表现了。吴黄陂是姚大队长手下的得力干将,当然是要把话往好里说了:“这个人表现很好,业务精,反应快,有敬业精神,能吃苦。”
“哦。”萧副司令哦了一声,语气里似乎有点不太相信。
“什么文化程度?”
“大专。陆院毕业的。”
姚大队长更来劲了,思忖吴黄陂要交好运了,首长连文化程度都关注到了,没准要往军区调哩。
萧副司令再哼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恰在这时,大队部门口已经出现了零星人员,姚大队长说:“吴黄陂同志就在那边,是不是把他叫过来,首长指示几句。”
萧天英声音很高地说:“可以啊,叫他过来,我来问问情况。”
等吴黄陂精神抖擞地跑步过来,韩陌阡就不禁哑然失笑了。萧副司令之所以对那个吴副处长“印象很深”,与他的表现完全无关,引起萧副司令重视的是他的鼻子——酒糟鼻子,看来这个同志要委屈一下了。
萧天英说:“吴副处长,听说你是抓训练的,那咱们两个人还是同行啊。”
吴黄陂红着脸说:“我抓的训练哪里能跟首长相提并论。首长抓的是千军万马,我抓的是鸡零狗碎。”
“哦,”萧副司令笑笑,说:“既然是抓训练的,那我们两个人就训练方面的有关问题来交流一下,吴副处长意下如何啊?”
吴黄陂的头皮顿时就麻了起来,就连韩陌阡也不禁为吴黄陂暗中捏了一把汗。别人不摸底细,他韩陌阡是知道的,老爷子要刁难人了。为什么?就是因为那个酒糟鼻子的嫌疑,委实冤枉啊。
萧副司令果然开考:“吴副处长,操手足号令易,而操心性气难;有形之操易,而不操之操妙。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吴黄陂霎时就出了一头冷汗,期期艾艾地说:“报告……报告萧副司令,我不知道。”
“知道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吴黄陂更加紧张,用目光向姚大队长求援,可是此刻姚大队长也紧张起来了,生怕危及自己,一句话也不敢言语。
吴黄陂说:“首长,我学习得不够,我……不理解。我……我要加强……”
萧副司令笑了笑,冷笑,说:“好,那我告诉你,这话出自《练兵实纪〉,是戚继光说的,意思是,操练手足的号令容易,而操练思想和勇气的号令困难;有形的训练容易,而不能操课的训练是微妙的。哪些科目是不能在操课中体现的训练呢?就是意志和胆气。我再问你,练兵之要,先在练将。这话是谁说的?”
吴黄陂额头上的汗珠眼看着就滚了下来。他现在已经来不及喊冤了,这真是天外飞来的横祸,即使肝脑涂地,他也想不到今天稀里糊涂地撞上萧副司令的枪口,祸源竟是他的不争气的鼻子。
吴黄陂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我学习不够……”
萧天英不动声色,说:“这话还是戚继光说的。这个意思就不用我解释了吧,所谓练兵,就是先要练你们这些人,当官的。我再考考你,教兵之法,练胆为先;练胆之法,习艺为先。艺精则胆壮,胆壮则兵强。这话是谁说的啊?”
吴黄陂连连受挫,深知今天不被折腾个狗血喷头是过不去的,也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想了想说:“这话还是戚继光说的。”
萧天英原地不动,脸上居然有了微笑,问吴黄陂:“你敢肯定?”
吴黄陂十分不肯定地说:“我……敢肯定。”
萧天英冷笑一声:“我也敢肯定,我敢肯定你在投机取巧。这话出自《登坛必究》,是明朝王鸣鹤说的。”
吴黄陂顿时无地自容,呆若木鸡。
萧副司令向吴黄陂挥了挥手,“好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吴黄陂如获大赦,规规距距地敬了个礼,迈着两条机械的腿,生硬地跑回到二百米以外的厕所里去了。
空气很紧张,教导大队的干部脸色都很尴尬,并且恐惧。
萧天英问姚大队长,“你这里的干部都不读书吗?”
姚大队长顾不上擦擦一头冷汗,回答说:“也是读的,不过,有些不够深入全面……”
萧天英粗暴地打断了姚大队长的话头:“什么不深入不全面,压根儿就没读。这些都是常识,怎么能不读呢。作为军官,不读兵书,这算什么军官?我出一百道题,你教导大队的干部能答出十题,我就喊你老姚姚副司令员,我给你敬礼。当然了,你也不用紧张,我不考你了,也不光是你这里是这个现象。现在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军官不读兵书,真是他妈的混天度日。”
姚大队长一脸慌恐,连连点头,说:“是是是,我们要注意弥补。”
“好了,今天不算批评,也不要为难那个吴副处长了,抓训练的都很辛苦,难免顾此失彼,不作学问的也不是他一个,说到底,你们大家也好不到哪里去,以后注意加强就是了。”
萧天英最后豁达大度地说。
二
起床号响过不到五分钟,大队机关的官兵也全副武装地拉了出来,开始按部就班地出操,一队队步伐整齐,口令雄壮有力。山谷里顿时被激活了,热气腾腾地喧嚣起来。
正在炮兵独立师蹲点的军区炮兵司令部参谋长姜兰亭和炮兵政治部副主任乐钧也于昨晚连夜赶过来,此时已经跟在萧天英的身后了。
萧天英一大早晨就逮住个机会训了一顿人,心情居然好上加好。环顾左右,看着姜兰亭和乐钧说:“怎么样,还是基层部队出操出得地道,有气势,有那么一股嗷嗷叫的劲头。军区机关里的早操不像早操,倒像是学生娃娃们起哄,乌合之众,乱糟糟的。”
姜兰亭深有感触地说:“那是啊,秀才练功,花拳绣腿。”
毕竟是上了一把年纪,萧天英活动了一个清晨,此时已经气喘吁吁了,但仍然昂首挺胸,保持着年轻健壮的姿态,边跑边说:“积六十五年人生经验,我认为保持健康最重要的注意事项就是——要坚持出操。早晨起来,跟上队伍,跑出节奏,让你这副老骨头跟着年轻人,你也就年轻了,跑个五公里越野虽然也累,但精神放松。要是扯起喉咙喊一阵子口令,把肚子里沤了一夜的污泥浊水都吼出来,那你什么毛病都没有了。”
乐钧说:“首长的观点新鲜,也很精辟。”
萧天英说:“不要以为我跟你们瞎扯淡。我有一个老战友,战争年代还算一条好汉,我当司令他当政委,打仗配合那是没说的。和平时期却经不住考验,批某某某同志时他积极,批某某同志他也积极,跟阴谋家搅到一块去了,那还会有个好?某某年代一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