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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双群说:“什么时候了,不就是韩副主任找谈话吗?砍头还不过碗大的疤,我又没有杀人放火,我干嘛要胆战心惊的?看你那没出息的样儿。”
常双群是想通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不是以谁的意志为转移的。既然韩副主任已经发现了,也好,干脆暴露算球,也免得成天提心吊胆的,还拖累了别人。何必呢?
这次接见是在韩副主任宿舍进行的。两人在门外喊了报告敬了礼,韩副主任说:“进来。常双群你坐那里,栗智高你坐这里。”
常双群和栗智高是七中队第一个走进韩副主任宿舍的人。这才知道,韩副主任的宿舍简陋得不成体统。虽然家属没有跟过来,但是按照团职干部的待遇,韩陌阡还是被分配住在教导大队的家属区里。韩陌阡没要那个团级待遇,只占了两间平房。里面的一间是卧室,外面的既是会客室又是书房。不论是卧室会客室还是书房,一律简单铺陈,除了必须的用品,两间屋里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这些必须品,同他身上的穿着搭配起来十分协调,基本上都是军用品,内衣也是白背心加上国防裤衩。
韩陌阡在检查七中队内务的时候,曾经很严肃地告诫过大家——军人,吃的是军粮,穿的是军装,住的是营房,睡的是板床。一切非军事化的东西都应当尽量地避免。这绝不是一个形式问题,这涉及到军营文化的内核素质。
几乎没有人见到过韩陌阡在营区内穿便衣,也几乎没有人看见过韩陌阡有风纪扣不扣好的时候。韩陌阡曾经一再谆谆教导过七中队学员:“一个军人,他走在哪里,哪里就是军队。一个军人,他住在哪里,哪里就是营房。”
韩陌阡的两间房子委实被他打扮得像个标准的营房。他是以他自己的实际行动证实着自己的理论——所有的物件都是轻型的,归拢有序,摆放有致,门庭内外清洁整齐,一张单人硬板床上,洁白的床单平整坦荡一尘不染,薄薄的绿色军用棉被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跟士兵的内务没有什么两样。
进门之后不久,常双群和栗智高便注意到了,韩副主任卧室外间会客室的两屉桌上放着两份档案,正是他们二人的。
但韩副主任没有去翻那档案,只是像摞书一样把它们摞在一起,在手里上下交替,洗牌一般洗着玩。韩副主任的眼睛先看着栗智高,栗智高半个屁股坐在椅子上,把上体挺得笔直,两条腿也搁得十分严整,双手搭在膝盖上,像石雕一样一动不动。
常双群心里冷笑一声,栗智高你犯得着这样吗?动作也太夸张了,你个大男人,做作什么?
常双群虽然也很严肃,但却严肃得自然。心想反正是暴露了,咱一个革命老兵,规矩要讲,但要是叫咱低三下四奴颜媚骨,咱是不会干的。
栗智高,男,某某某某年2月出生,某某某某年3月入伍,某某某某年5月入党,历任战士、副班长、班长、代理排长。
家庭出身:社员。
本人成份:学生。
高中文化。
民族:回。
籍贯:某某省侪武县。
在某某某某年11月军区炮兵专业竞赛中获个人全能第五,所带班获综合成绩第四。某某某某年某月考入W军区炮兵教导大队预提干部速成培训队。
家庭主要成员情况:
爷爷:栗钦州,曾任伪职,开明士绅,现年事已高,居家休息。
父亲:栗茂,侪武县供销合作社副主任,政治面貌:中共正式党员。
母亲:白国玉,家庭妇女。政治面貌:群众。
弟弟,栗辉,在校学生,政治面貌:共青团员。
以上人员历史清白,无海外关系……
韩副主任把两个人都分别打量了一阵子,不紧不慢地开腔了:“栗智高同学,知道我请你来干什么吗?”
栗智高胸脯一挺说:“听韩副主任指示。”
韩副主任淡淡一笑。坐在门后的常双群突然发现韩副主任是用半边脸笑的,而且那笑不是从心里笑出来的,而是用嘴角扯出来的,分解动作,似笑非笑。
韩副主任似笑非笑地说:“栗智高同志,我要表扬你。在七中队,你是最讲卫生的,也很注意整洁。军人嘛,就要养成整洁的良好习惯。看一个人讲不讲卫生,就能看出来他读没读过书,就能看出来他受过什么教育。”
栗智高又挺了一下胸脯。
韩副主任接着说:“你们老家我去过,那个小县城脏得要死,熏陶了一大群不讲卫生的人。马程度脚臭是生理现象,不能怪他,但是我听说他在医院里曾经创造过三个星期不洗澡的记录,并且饭前便后不洗手,就不是生理原因了。好了,马程度同志已经离队了,也算是鱼归大海了,我们就不说他了。还有单槐树,也是个不讲卫生的人。你能出污泥而不染,难能可贵。你是单槐树的副班长,又是他的同乡,你有责任帮助他。”
常双群心里“卡嚓”动了一下——韩副主任说到个“生理现象”,还提到了马程度,这就是对他进行暗示了。看来,韩副主任是拿栗智高做铺垫的,好戏当然还是咱来唱主角。
常双群悲壮地想,光荣啊,这双狗日的眼睛,别的没给咱带来多少好处,硬是让咱成了韩副主任心里的“重点人”,牛啊。
栗智高对韩副主任的话却是另外一种反应,他差点儿就要告单槐树的状了。还要怎么帮助?为了督促他及时洗床单袜子,不知道吵过多少次了,就差没动武了。生成的骨头长成的肉,狗娘养的本性难移,我有啥法?但栗智高没讲这些,毕竟是同学老乡,单槐树那点毛病,怎么说也是人民内部矛盾。他要是在韩副主任面前加油添醋,那也太他娘的不够意思了,况且还有常双群在这里监听呢。
韩副主任说:“但是——”
栗智高心里马上一跳:坏了!
果然,韩副主任把脸一板,说:“但是,你栗智高也有你的毛病。翻开你的衣领,看看里面是什么?”
栗智高从肺部喘出一声惨叫——妈的,问题原来出在这里。他穿的是一件鸭蛋青色的的确良衬衣。
韩副主任说:“看来条令学得不够深入啊,士兵按规定着装,应该没有什么困难吧?”
栗智高把肩膀向下塌了一截,胸脯立即由凸而凹,变成了小弧度的单括号。
韩副主任说:“看一个人穿什么衣服,就能看出他心里装着什么动机。当兵的,发什么穿什么。看看我,八年前的士布衬衣,越洗越白,看见了吧,它难看吗?我穿它就比你矮一截吗?你穿这件的确良干什么?你穿这么漂亮的鸭蛋青的确良衬衣,还不是照样要给我这个穿士布衬衣的人敬礼?要树立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养成艰苦朴素的作风。”
栗智高的脸由红变白,再变红,唯唯诺诺地是说:“是,韩副主任批评得对,我改正,树立无产阶级的审美观,养成艰苦朴素的作风。”
韩副主任说:“回去把我的话告诉三个区队长,七中队所有学员在队期间,一律穿军用品,发什么穿什么。违反这个规定,区队长有权批评,拒不改正,向我报告。”
然后,又就衣服问题,上升到理论高度,进行了全面的阐述。
六
尽管烟瘾已经对常双群进行了数次袭击,他还是咬紧牙关挺住了。在韩副主任的宿舍里,不经过允许,是不能抽烟的。但你要向他请示,那就是自找没趣了。
常双群就是在这一瞬间才明白韩副主任为什么是在宿舍里接见他们——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他是要让你们看看他这个团级干部是怎样严以律己的。
常双群在一旁冷眼相观,心想栗智高真是活该。
精明过人的栗智高是臭美臭晕了头,怎么就想不起来换件士兵衬衣呢?就冲这一点,你挨批是活该。当然,常双群在同情栗智高的时候,更多的是同情自己,一个更严峻的现实在等着他,那可就不是挨一顿批的问题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这是真正的身不由己啊。
在韩副主任向栗智高灌输他的军装理论的时候,常双群始终坚持端正的姿势。韩副主任讲了半个多小时,他也端正了半个多小时。最后,韩副主任终于挥了挥手,打发栗智高先走一步,说他要单独和常双群谈谈。
栗智高顾不上擦一擦脑门上的冷汗,敬了个礼就退出去了,惶惶如丧家之犬。
摊牌的时候到了。常双群情不自禁地摸了摸鼻子上面那一双苦命的眼睛,心里倏然涌上一层悲壮,对自己说,别紧张,就是那个事,说了算球,与其让组织审贼似的盘问,还不如自己先向组织汇报,即使什么都不落,也落个光明磊落。
常双群把腰杆挺直了,他看着韩副主任,韩副主任也在看着他。
沉默。对峙。一双健康的眼睛,一双不健康的眼睛,一双决定别人命运的眼睛,一双命运被别人决定的眼睛,在同一刹那射出心灵之光,在空中相遇并碰撞。
终于,对峙结束了,韩副主任收回了眼睛,上宽下窄略嫌清癯的脸上除了自身的皮肉,再也见不到任何别的内容。
韩副主任的语气也很正常,问道:“常双群啊,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常双群笑了笑,以韩副主任为楷模,也是用半边脸笑的。常双群说:“韩副主任火眼金睛,明察秋毫。您明白,我当然也明白。”
韩副主任说:“是啊,你是个明白人。你知道,本副主任一向有按自己的标准要求你们的习惯。你接受得接受,不能接受也得接受。要不怎么叫上级下级呢?”
常双群冷静地说:“是的,命中注定的东西,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不是我能决定的。我听从组织处理。马程度不是已经走了吗?黄友华也走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啊。韩副主任放心,怎么处理我都痛痛快快地接受。”
韩陌阡定定地看着常双群,突然笑了。这回常双群看得真切,韩副主任两边脸都在笑,是真笑。韩副主任笑着说:“我是听说过常双群顽固不化,看来真是名不虚传啊。你是不是还想说,不让吃饭可以,不让抽烟不行啊?”
常双群顿时愣住了:怎么,不是因为眼睛的事?
正在发怔,又见韩副主任笑脸一变,低喝一声:“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还青山处处埋忠骨呢。常双群我告诉你,没那回事!三条腿的驴我没见过,四条腿的骡子我见得多了,蒋介石有八百万军队都被我军赶到小岛上去了,我就不信拧不过你个小小的常双群。听着,从今天起,把烟——戒了。只要我韩陌阡还在N…017,就不能容忍你抽烟。一个士兵,十几块钱的津贴,你烧什么烧?成天叼着根烟卷,就像地痞无赖。要抽可以,毕业了,官当上了,回部队去你想怎么抽就怎么抽。但在N…017不行。我命令,把烟戒了,听明白了没有?”
常双群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犹如醍醐灌顶,他本来想说“不”的,他想说,烟咱是不会戒的,你这个官咱也不当了,可一不留神,说出来的却是:“听明白了,把烟戒了。坚决戒掉。”说完了,自己都吓了一跳:我怎么能这么大声跟韩副主任说话?
韩陌阡却没在意他说话音量的大小,站了起来,将两盒档案放进了抽屉。对常双群挥了挥手,说:“好了,你可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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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一
对于萧副司令关于“要抓‘枢纽工程’建设,要把他们身上的那些小资产阶级意识、小农民意识、小军阀意识等等‘枝枝杈杈’捋干净,要让他们脱胎换骨地成长为新型的炮兵指挥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