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炮兵指挥员”的指示精神,韩陌阡是心领神会的。
在韩陌阡看来,这个诞生于非常时期的特殊群体,是一株株从良好的种子和肥沃的土壤里刚刚抽芽的树苗,这些树苗最终能不能健康地成长为为参天大树,是需要不间断灌溉和修理的。
作为一个极其看重文化修养的军官,韩陌阡对于军事生活的每一个细节和概念都有着浓厚的兴趣,他不仅要琢磨它们的现实意义,而且还重视它们的来历、历史本义和演变过程。
譬如说训练。
训练是什么?从古至今大家都在用这两个字,无非是枪炮戟剑龙腾虎跃。但韩陌阡发现了,训练有两重含意,一是训,二是练,训是首位的,练是在训的基础上进行的。训,就是思想政治工作,训导正气士气勇气,训导爱国之心、爱民之心、民族责任感、社会责任感和道德意识。练,则是具体的战术技术和技能的演练。也就是说,在古代兵法里,思想政治工作也是放在首位的。那么思想工作归根到底要解决个什么问题呢?气也。解决这个“气”的问题,就是要练心。“练心则气壮”。
也正是因为这个“气”字,韩陌阡比较重视魏文建的动态了。
魏文建不久之后就写了一篇标题为《浅论中国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的论文,恭恭敬敬地送给韩副主任“雅正”。
韩副主任看了,也雅正了,说:“既然是浅论,浅就浅一点吧。这篇文章,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啊?”
魏文建说:“韩副主任要求我们加强理论修养,我这也算是加强修养的一个具体表现吧,别的没有什么想法。”
韩陌阡说:“我要是直接给你推荐给谁,多少也有一点开后门的嫌疑,非君子所为。依我看来,浅是浅了一点,但是能够提出这个问题,就不简单,发表总还是可以的。这样,我写几句话,你把它抄下来,寄给《探索与思考》杂志,争取发表一下。”
韩陌阡写下的几句话是:第一、欢迎提出宝贵意见,不欢迎提出不宝贵意见;第二、欢迎隆重推出。第三,不欢迎退稿。
写好之后,让魏文建抄下来,仍以魏文建的名义寄给《探索与思考》杂志的某某某。
魏文建有些发愣,说:“这样写行吗,某某某编辑会不会认为这个作者狂妄,扔废纸篓里了?”
韩陌阡笑笑说:“某某某我熟悉,他就是这么个人,吃硬不吃软。你越是唯唯诺诺,他越轻视你。你口气大些,他反而重视,至少他会把这篇文章看完的,只要他看完了,他就没有不发的道理,这在战术上叫‘夺气’。”
后来,这篇论文果然发表了,还加了编者按,说,一个士兵,能够站在历史和现实的高度,探讨中国古代兵法中的思想政治工作,难能可贵。
魏文建在心里就不能不佩服了,韩副主任的“夺气”确有出其不意之妙。
戚继光在《练兵实纪》中说:“走阵于场,习艺于师,召耳目于金鼓,齐勇怯于刑名,皆兵中之一事。”但如果忽视了练心,那就从根本上影响了战斗力。“人有此心,先有此气。气发于外,根源于心。练心则气壮……故出诸心者为真气,则出于气者为真勇矣。”
“气根于心,则百败不可挫。”
“夫战,勇气也。”
气是什么?世间万物皆有“气”,军人之“气”就是勇气、锐气、豪气、胆气、气节、气质、气度。把这些“气”理顺了凝聚起来,就是军人的士气。人活着靠的就是一口气,一支军队有没有战斗力,靠的就是一股气。挥师奋进掩军厮杀需要“固气”,冲锋陷阵单打独斗需要“固气”,而和平时期更需要“固气”,思想政治工作是长期而坚韧的,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那“一时”之所以能用,就在于“千日之养”。用兵是最后的目的,是根本的结果,而“养兵”则贯串了一个生命从非军人到军人到职业军人到“勇冠三军、足智多谋”的优秀的职业军人的漫长过程,如此看来,思想政治工作者的任务就十分艰巨而且严峻了。
对于修剪七中队的“枝枝杈杈”,韩陌阡采取的基本上是中医疗法,阴阳均衡,调血补气。
关于“气”的问题,魏文建有一定的认识,但那毕竟是片鳞只爪。老师就是老师,学生就是学生。比起魏文建,韩陌阡的认识就要深入得多了。韩陌阡认为,对于士气的因势利导,实际上可以囊括思想管理和行政管理的所有精髓。气不匀的时候要匀气,气不振时振气,气不顺的时候要理气,气不足的时候要鼓气,气太旺的时候要消气。要把脉搏把准了,要一个穴位一个穴位地探讨清楚了,排除那些浊气贱气土气小家子气穷酸气。而在目前,落实在七中队身上,至关重要的是——培养出顶天立地的浩然正气。
一个军官,没有正气,就等于没有了一切。
一天,在讲完了政治经济学中关于“剩余价值”理论之后,韩陌阡突然做了一个课外动作,提议大家把自己所有的衣兜翻出来。尽管韩陌阡再三强调凭志愿,但是大家都觉得没有多少不自愿的理由和必要,便纷纷地将两个上衣兜和两个裤兜翻了出来,兜中寥寥无几的东西在光天化日之下暴露无遗。
韩陌阡沿着教室里的通道来来回回地巡视几遭,发现多数人的口袋里没有装东西,仅有的几件东西如下:一把折叠式小剪刀(栗智高的,用途是修剪指甲),两张白纸(魏文建的,用途不明),十一杆钢笔(谭文韬等人的,用途显然),再有,就是一些钞票和钢蹦儿,最大的一笔是凌云河的,计有九元四角六分。
韩陌阡的正课其实才刚刚开始。
韩陌阡做惊奇状,问凌云河:“你在口袋里装这么多钱干什么?”
凌云河老老实实地回答说:“随时准备到大队部储蓄所里存起来,因为没有地方可花。”
韩陌阡点点头说:“好,这就对了。”
又说:“一般说来,一个男同志,能不花钱就不花钱,花钱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应该交给女同志去办。我身上就很少装钱。现在我们就来谈谈钱的问题。大家都很清楚,用不了多久,当你们提干定级之后,每个月发给你们的就不是几元十几元津贴费了,而是五六十元钱的工资,也就是军官薪金。我来提一个问题,拿士兵津贴和拿军官薪金的最大区别是什么?”
教室里安静了一会儿,第一个举手的是三区队八班的孙定毅。孙定毅说:“数量的变化标志着地位的变化,但是更重要的是,拿军官薪金也就意味着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一个军官所承受的工作量和职责都比一个士兵要多得多。”
韩陌阡说:“很好。我的第二个问题是,假如,你们现在都已经拿了一年的军官薪金,每个人的口袋里都装着六七百元钱,现在出了突发事件,对面的山林失火了,需要我们紧急扑救,你们会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救火战斗当中吗?是不是要考虑先把口袋里的钱安置好了才出发?”
教室里又安静了一阵子。
凌云河说:“险情迫在眉睫,个人生死尚且置于不顾,还在乎什么钱呢?我想,真的遇上那样的情况,我们不会想那么多的。”
韩陌阡看着凌云河,问道:“你真的是这么想?”
凌云河说:“我是这么想的。”
“你敢肯定大家都是这么想?”
凌云河想了想说:“我想应该是的,我的这些同学都是有责任感的。”
韩陌阡微笑着向教室里全体人员扫视了一圈,口气平缓地说:“是啊,理论上是这样,但是,要真的让全体同志都能这样做又谈何容易啊。岳飞有一句话‘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矣。’岳大元帅这话在今天看来,有些毛病,这是针对他那个时代文官和武官的特点说的,并不是说武官就可以爱钱,文官就可以怕死。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这句话里面有个因果关系,不爱钱并不一定就不怕死,但爱钱的人必然怕死。”
韩陌阡的话说得掷地有声振聋发聩,还有一股武断之气。
大家心里难免质疑:有这么严重吗?何以见得爱钱的人就必然怕死?
韩陌阡说:“作为一个军人,最可耻的莫过于怕死了,而要做到不怕死,最起码的一点就必须做到不爱钱。忧国忘身是军人的基本素质,如果连金钱财产都割舍不下,何谈忘身?重财必然轻义,百万家产,重金负累,难免瞻前顾后患得患失,怕死之心必然大于轻财重义之人。中国古代名将中有许多楷模,汉朝大将霍去病功高盖世,汉武帝要替他修建府第,霍去病说:匈奴未去,无以为家。东汉大将马援南征交趾(也就是今天的越南)得胜归来,光武帝派人慰劳,安排他好好休息,马援说,南方虽然胜了,但是西北还有战事,我请求挂帅再去西征,‘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手中邪?’从这一点就能看出来了,能够屡建功勋留下英名的,多是那些视钱财为粪土,看待遇如鸿毛的人,男人爱财非君子,丈夫重义成英雄。这个‘义’,就是正确的人生观。像众多流芳千古的著名将领那样,把物资利益和精神追求的关系处理得如此高尚,才可以说是修成了军人的正果。大家能够做到吗?”
大家都不吭气。大家在看着韩副主任的时候,眼睛里隐隐约约地闪烁着一个问号:“韩副主任,你能做得到吗?”
韩副主任读出来了那些问号,笑笑说:“当然了,不是什么人都能达到那种境界的,但是,回到现实中来,我对大家寄予的希望是,要追求,要有意识地修炼自己,尽量做一个干净的军人。为什么今天要说这些呢?是因为必须说。我们国家前些年很穷,吃个肉买个蛋都要计划,连粮食都要凭粮票,也就是说,如果没有粮票,就有吃不饱的可能,我顺便问一句:在座的有没有吃不饱的经历啊?”
底下议论纷纷,说:“吃不饱的经历太有了,瓜菜代代到最后连瓜菜也没有了。城里人有粮票,好歹有二三十斤怎么说,也能吃个半饱,乡下人说声没吃的一饿能饿上半年,就凭咱这肚皮功夫,美帝国主义就比不了,你让他饿上半年试试?”
大家说得很热闹,惟有蔡德罕笑而不语。
蔡德罕心里说,你们挨得那点饿算得了什么?让本人说一说挨饿的光荣历史,吓你们一个半死,本人简直不屑于跟你们一比。
韩陌阡及时地制止了畅所欲言,韩陌阡说:“吃不饱的历史恐怕一去不复返了,现在开始搞改革开放了,物质文明要上去。但是有一点要提醒大家,历史的经验值得注意,往往是物质文明上去了,精神文明就会受到冲击,叫花子进大饭店,弄得不好就找错门。富裕了不是坏事,但为富不仁这句话不是毫无来由的,金钱这东西,不能完全没有,也不能太多,尤其是我们军人,把金钱看得过重,把钱弄多了,绝对不是好事。过去大家都穷,我们军官有固定的收入,比起社会一般阶层,经济条件算是优越的了。但是,我敢断言,国门打开了,思想解放了,生产上去了,市场繁荣了,用不了几年,我们军官的经济地位在相比之下就会远远落后于现在,如果谁是想通过当军官这个职业来改变自己的政治地位和经济条件,那么,我可以负责任地劝你一句,你可以改弦易辙了,现在为时不晚。”
众学员被韩副主任这一番话说得屏声敛气,无论是回顾历史还是展望未来,韩副主任的话都不是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