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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她裸着身子在湖中洗澡,我居然看见了还不避开,咳,真是不该。”他十分不好意思,就想马上逃开,但想好容易见到了人,怎不问问她霍青桐的信息,一时委决不下。忽然湖那边传来了娇柔清亮的歌声:
“过路的大哥你回来,
为甚么逃得快?口不开?
人家洗澡你来偷看,我问你哟,这样的大胆该不该?”
歌声轻快活泼,想见唱歌的人颊边含有笑意。陈家洛听她歌中含意嘲弄多于责怪,于是慢慢走回湖边,缓缓抬头,只见湖边红花树下,坐着一个全身白衣如雪的少女,长发垂肩,正拿着一把梳子慢慢梳理。她赤了双脚,脸上发上都是水珠。陈家洛一见她的脸,一颗心又是怦怦而跳,暗想:“天下哪有这般美女?”只见她舒雅自在的坐在湖边,明艳圣洁,仪态不可方物,白衣倒映水中,落花一瓣一瓣的掉在她头上、衣上、影子上。他平时潇洒自如,这时竟呐呐的说不出话来。那少女向他嫣然一笑,招手要他走近。陈家洛用回语说道:“在下路过此地,天热口渴,忽然遇到这条清凉的溪水,找到了这里。不料无意冲撞了姑娘,实是无心之过,还请原谅。”说着行了一礼。那少女见他说得斯文,又是一笑,唱了起来:
“过路的大哥哪里来?
你过了多少沙漠多少山?
你是大草原上牧牛羊?
还是赶了驼马做买卖?”
陈家洛知道回人喜爱唱歌,平时说话对答,常以歌唱代替,出日成韵,风致天然,自己虽在大漠多年,但每日勤练武功,却没学到这项本事。他不知这少女的来历,不愿把自己的事据实以告,说道:“我从东边来,原是在关内赶骆驼做生意的,现今有件要事,要找一个人,要向姑娘打听。”那少女见他不会唱歌,微微一笑,也就不唱了,问道:“你叫甚么名字?”陈家洛道:“我叫阿密特。”那是回人最常用的男人名字。那少女笑道:“好吧,那么我叫爱西翰。”那也是回人女子中最多用的名字,有如汉人的芬芳贞淑之类。那少女又道:“你要找谁?”陈家洛道:“我要找木卓伦老英雄。”那少女微微一怔,说道:“你识得他么?找他有甚么事?”陈家洛道:“我识得他。我还识得他的儿子霍阿伊和女儿霍青桐。”那少女道:“你在哪里见过他们?”陈家洛道:“他们到中原去夺还圣经,我刚巧遇着。”那少女道:“这就是了,你坐下吧,我去拿点东西给你吃。”她赤着双脚,奔进树丛中,不一会拿来一个碧绿的哈密瓜,一大碗马乳酒,递给了他。陈家洛谢了,先喝一口马乳酒,甚觉甘美。那少女又递给他一把小银刀,剖开瓜来,瓜肉如黄色缎子一般,咬了一口,香甜爽脆,汁液胜蜜。那少女问道:“你找木卓伦老爷子有甚么事?”陈家洛听她语气,对木卓伦很是尊敬,问道:“木卓伦老英雄是姑娘一族的么?”那少女点点头。陈家洛道:“他们在夺还圣经时杀了几名镖师,现今镖师的朋友要来报仇。我得知讯息,赶来报信,好教他们防备。”那少女本来一直笑口吟吟,听了这话,登现关怀之色,忙问:“来报仇的人很厉害么?人很多么?”陈家洛道:“人倒不多,不过武艺很好。但咱们只要事先有备,也不必怕。”那少女放了心,笑道:“那么我马上领你去,路上得走好几天呢。”她一面梳发结辫,一面道:“满清大军无缘无故的来打咱们,男人都打仗去啦,我和姊妹们在这里瞧着牲口。天气热,我下湖洗澡,哪想到这里还有你这个男人躲着。”陈家洛见她说话时天真烂漫,毫无机心,而玉容丽色,生平连做梦也想像不到,此情此境,非复人间,一时不由得痴了。那少女梳完了头,拿起一只牛角来呜呜的吹了几下,便有几个回族女子骑马从草原上奔来。那少女迎上去,和她们说了一阵,想来总是说要领他到木卓伦那里,要她们帮同照料牲口之意。那几个女子不住打量陈家洛,甚感好奇。那少女回到林中帐篷,拿了干粮和使用物品,牵了一匹红马过来。这马全身上下如火炭般红,并无半根杂毛,腿长膘肥,也是匹良驹。陈家洛去牵了白马。那少女道:“你这匹马很好。咱们走吧!”一跃上马,体态轻盈。她当先领路,沿着溪流径往南行。那少女道:“你到了汉人的地方,汉人对你好不好呀?”陈家洛道:“有的好,有的坏,不过好的多。”这时本想说明自己乃是汉人,但见她毫无猜疑的神情,一时倒说不出口。那少女问起汉人地方的风土人情,陈家洛拣有趣的说了一些,她听得憨憨的出了神。这天将到傍晚,行到了一座大山之侧,那少女一抬头,忽然惊叫起来。陈家洛依着她目光望去,只见半山腰里峭壁之上,生着两朵海碗般大的奇花,花瓣碧绿,四周都是积雪,白中映碧,加上夕阳金光映照,娇艳华美,奇丽万状。那少女道:“这是最难遇上的雪中莲啊,你闻闻那香气。”陈家洛果然闻到幽幽甜香,从峭壁上飘将下来,那花离地约有二十余丈,仍然如此芬芳馥郁,足见花香之浓。那少女望着那两朵花,恋恋不舍的不愿便走。
陈家洛知她心中爱极,说道:“你想要么?”那少女叹了一口气,道:“走吧,咱们今日见到了雪中莲,闻到了花香,那也是很大福气了。”陈家洛微微一笑,忽然纵身离鞍,向峭壁上跃去。那少女惊叫起来:“喂,你干么啊?”陈家洛这时凝神屏气,全神贯注,已听不到她的叫声。他丹田中一股内息提在胸腹之间,以自己轻功是否能上得峭壁,实无把握,但这时浑没计及生死,手脚并用,缓缓的攀上了十多丈,再向上时,峭壁上积雪都结了冰,滑溜不堪,几次失足,都是以轻功借势旁窜,才没落下。爬到离花还有丈许之地,峭壁忽然整块凸出,在下面看来并不明显,要爬上去却绝无可能。心想:“难道到了这里,仍然功亏一篑?”灵机一动,从怀里取出珠索,看准花旁一块凸出的山石,抛了上去缠住了。这时剑盾已拿在左手,右手拉着珠索一使劲,凌空跃起,看准地点,落在雪中莲之旁,左手剑盾牢牢按在坚冰之中,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只觉幽香中人欲醉,于是轻轻把两朵大花折下,交在左手,以剑盾护住。
下去时看似艰险,于身有武功之人却甚容易,他沿着峭壁直溜下去,溜得太快时剑盾便在山石上一按,稍阻下堕之势,到离地三四丈时,双脚在峭壁上一撑,如一只大鸟般扑下来,轻飘飘的落在少女马前,抛下剑盾珠索,微微一笑,双手将两朵莲花捧到她面前。
那少女伸出一双纤纤素手来接住了。陈家洛见她的手微微颤动,抬头望她脸时,只见珍珠般的眼泪滚了下来,有几滴泪水落在花上,轻轻抖动,明澈如朝露。陈家洛不明白她为甚么流泪,却也不问。两人默默无言的上马走了一阵,陈家洛心想:“我今日真如傻了一般,也不知为甚么,她想要那花,我就不顾性命的去给她取来。”回头瞧那峭壁,但见峨然耸立,气象森严,自己也不禁心惊。忽觉全身一片冰凉,原来攀上峭壁时大汗淋漓,湿透衣衫,这时汗水冷了,手足也隐隐酸软。那少女的至美之中,似乎蕴蓄着一股极大的力量,教人为她粉身碎骨,死而无悔。天色将黑时,两人在河旁的一块大石下歇宿。那少女生了火,把带着的干黄羊烤熟,切开了与他共吃。她一直不说话,陈家洛也不敢开口,好似一说话便亵渎了这圣洁的情景。那少女默默望了他一眼,忽然奔出数十步,俯伏在地,向神祷祝。火光熊熊,映着她背影,四下寂静,只有雪中莲的香气暗暗浮动。那少女站起身来时,笑容满脸,走回来说道:“你不怕摔死吗?”陈家洛道:“那时没想到会不会摔死,就怕摘不到你心爱的那两朵花。”那少女微微一笑,分了一朵雪中莲给他,道:“这朵给你。”陈家洛本想推辞,但她温婉柔和的一句话,却似是最严峻的命令一般,教人无法违抗,便接了过来,暗忖:“要是红花会众兄弟见到,他们总舵主竟这般乖乖的听一个女孩子的话,不知会怎样想?”那少女问道:“你学过武功是不是?怎么能爬到那样高的山崖上去?”陈家洛听她语气,知她全不会武,因此竟没看出自己一身上乘的轻身功夫,说道:“其实也不怎样难的,只要胆子大一些,也就成了。”那少女不知这是谦辞,想了一会,赞叹道:“啊,你真勇敢!”
她随即告诉他,自己从小在草原上牧羊,最爱花草。她说:“有许多许多好看的花,开在草地上。你一眼望出去,鲜花一直开到天边。我宁可不吃羊肉,也要吃花。”陈家洛奇道:“花也可吃么?”那少女道:“当然啦,我从小吃到现在。爸爸和哥哥本来不许,可是我一个人出来牧羊,他们又管我不着。后来见我吃了没事,也就不管啦!”陈家洛本来想说:“怪不得你像花一样好看。”可是这句话冲到口边,又缩了回去。坐在那少女身旁,只觉得一阵阵淡淡幽香从她身上渗出,明明不是雪中莲的花香,也不是世间任何花香,只觉淡雅清幽,甜美难言,心想:“不见她搽甚么脂粉,怎么这般香?而世上脂粉之中,又哪有如此优雅的香气?”正自神魂颠倒,突然一惊,想到礼法之防,不由得稍稍坐开了些。那少女觉察到了他辨别香气的神态,嫣然一笑,说道:“想是因为我爱吃花,所以自幼儿身上就有股气味,你不喜欢吗?”陈家洛给她问得面红过耳,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转念一想:“这姑娘天真烂漫,心地坦白,我如再以世俗之见相待,反不够光明磊落了。”这么一想,登觉心中光风霁月,再无蝎蝎螫螫之态,和她畅谈起来。
那少女说的尽是草原上牧羊、采花、看星、觅草,以及女孩子们的游戏闹玩。陈家洛自离家之后,一直与刀枪拳脚为伍,这些婴婴宛宛之事早已忘得干净,此时听她娓娓说来,真有不知人间何世之感。那少女说了一阵,抬头望天,只见耿耿银河横列天际,牛女双星,夹河相对。
陈家洛指着织女星道:“这是一个女子。”又指着牵牛星道:“这是一个男人。”那少女很感兴味,道:“你讲这故事给我听。”于是陈家洛把牛郎织女的故事说给她听了。那少女仰望银河,见双星隔河相望,不能相会,登感郁郁,说道:“从前瞧见喜鹊,觉得黑黑的挺不好看,向来不喜欢,哪知道它们这么好,会造桥给牛郎织女相会。以后我一定多喂些东西给它们吃。”陈家洛道:“天上两个仙人虽然一年只会一次,可是他们千千万万年都能相会,比凡人数十年就要死去,又好得多了。”那少女点点头。陈家洛道:“汉人有个诗人,做了一个歌儿,讲这件事的。”于是把秦观那阕《鹊桥仙》的词译成了回语。那少女听到“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以及“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这几句时,眼中又有了晶莹的泪珠,默默不语,望着火光,过了一会,悄悄说:“汉人真聪明,会编出这样好的歌儿来。”大漠上一到夜晚,气候便即奇冷,陈家洛找了些枯草树枝,生旺了火,两人裹着毯子,各自睡了。两人睡处相隔很远,然而陈家洛在梦中似乎尽闻到那少女身上的幽香。次晨又行,向西走了四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