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躲在狱室角落里的三人只吓得心胆俱裂,一齐屈膝跪地,磕头求饶。丁典便似没有瞧见,又是一手一个,都抓死了投掷出去。
狄云只瞧得目瞪口呆,恍在梦中。
丁典拍了拍双手,冷笑道:“这一点儿微末道行,也想来抢夺连城诀!”狄云一呆,道:“丁大哥,什么连城诀?”丁典似乎自悔失言,但也不愿捏造些言语来骗他,又冷笑了几下,并不回答。
狄云眼见这一十七人适才还都是生龙活虎一般,但片刻之间,个个尸横就地,他一生中从未见过这许多死人堆在一起,叹道:“丁大哥,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么?”
丁典道:“死有余辜,倒也不见得。只是这些人个个不存好心。我若不是练成‘神照经’上的武功,被这批人逼供起来,那才是惨不堪言呢。”
狄云知他所言非虚,说道:“你随手一抓,便伤人性命,这种功夫我听也没听说过。我若是跟师妹说,她也不会相信……”这句话刚说出口,立即省悟,不由得胸头一酸,心口似乎被人重重打了一拳。
丁典却并不笑他,叹了口长气,自言自语:“其实呢,纵然练成了绝世武功,也不能事事尽如人意……”
狄云忽然“咦”的一声,伸手指着庭中的一具死尸。
丁典道:“怎么?”狄云道:“这人没死透,他的脚动了几动。”丁典大吃一惊,道:“当真?”说这两个字时,声音也发颤了。狄云道:“刚才我见他动了两下。”心想:“一个人受伤不死,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决不能再起来动手。”
丁典皱起了眉头,竟似遇上了重大难题,从铁栅间钻了出去,俯身察看。
突然间嗤嗤两声,两件细微的暗器分向他双眼急射,正是那并未死透之人所发。丁典向后急仰,两枝袖箭从他面上掠了过去,鼻中隐隐闻到一阵腥臭,显然箭上喂有剧毒。那人一发出袖箭,立即挺跃而起,向屋檐上窜去。
丁典见他轻身功夫了得,自己身有铐镣,行动不便,只怕追他不上,随手提起一具尸体向上掷出,去势奇急。砰的一下,尸体的脑袋重重撞在那人的腰间。那人左足刚踏上屋檐,被这尸体一撞,站立不定,倒摔下来。丁典抢上几步,一把抓住他的后颈,提到牢房之中,伸手探他鼻息时,这次是真的死了。
丁典坐在地下,双手支颐,苦苦思索:“为什么先前这一下竟没能抓死他?我的功力之中,到底出了什么毛病?难道这‘神照功’毕竟没练成?”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恼起上来,伸手又往那尸体的胸口插落,突然一股又韧又软的力道将他手指弹了回来,丁典惊喜交集,叫道:“是了,是了!”撕开那人外衣,只见他贴身穿着一件漆黑发亮的里衣,喜道:“是了,原来如此,倒吓得我大吃一惊。”
狄云奇道:“怎么?”丁典剥去那汉子的外衣,又将他这件黑色里衣剥了下来,然后将尸体掷出牢房,笑嘻嘻地道:“狄兄弟,你把这件衣服穿在身上。”
狄云料到这件黑衣甚是珍贵,道:“这是大哥之物,兄弟不敢贪图。”丁典道:“不是你的物事,你便不贪图么?”语音甚是严厉。狄云一怔,怕他生气,道:“大哥定要我穿,我穿上就是。”
丁典正色道:“我问你,不是你的物事,你要不要?”狄云道:“除非物主一定要给我,我非受不可,否则……否则……不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不能要。若是贪图别人的东西,那不是变成强盗小偷么?”说到后来,神色昂然,道:“丁大哥,你明白,我是受人陷害,才给关在这里。我一生清白,可从来没做过什么坏事。”
丁典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很好!不枉我丁某交了你这个朋友。你把这件衣服贴肉穿着。”
狄云不便违拗,便除下衣衫,把这件黑色里衣贴肉穿了,外面再罩上那件三年多没洗的臭衣。他双手戴着手铐铁链,要更换衣衫,真是难上加难,全仗丁典替他撕破旧衫的衣袖,方能除下穿上。那件黑色里衣其实是前后两片,腋下用扣子扣起,穿上倒半点不难。
丁典待他穿好了,才道:“这一件刀枪不入的宝衣,是用大雪山的上乌蚕蚕丝织成的。你瞧,这只是两块料子,剪刀也剪不烂,只得前一块、后一块的扣在一起。这家伙是雪山派中的要紧人物,才有这件‘乌蚕衣’。他想来取宝,没料到竟是送宝来了!”
狄云听说这件黑衣如此珍异,忙道:“大哥,你仇人甚多,该当自己穿了护身才是,再说,每月十五……”丁典连连摇手,道:“我有神照功护身,用不着这乌蚕衣。每月十五的拷打嘛,我是甘心情愿受的,用这宝甲护身,反而其意不诚了。一些皮肉之苦,又伤不了筋骨,有什么相干?”
狄云好生好生奇怪,欲待再问。丁典道:“我叫你黏上胡子,扮作我的模样,我虽在旁保护,总是担心有什么疏虞,现下这可好了。我现下传你内功的心法,你好好听着。”
以前丁典要传他功夫,狄云万念俱灰,决意不学,此刻明白了受人陷害的前因后果,一股复仇之火在胸中熊燃起,恨不得立时便出狱去找万圭算账。他亲眼见到丁典赤手空拳,连毙这许多江湖高手,心想自己只须学得他两三成功夫,越狱报仇便有指望,霎时间心乱如麻,热血上涌,满脸通红。
丁典只道他仍是执意不肯学这内功,正欲设法开导,狄云突然双膝跪下,放声大哭,叫道:“丁大哥,求你教我,我要报仇!我要报仇!”
丁典纵声长笑,声震屋瓦,说道:“要报仇,那还不容易?”
待狄云激情过去,丁典便即传授他入门练功的口诀和行功之法。
狄云一得传授,毫不停留的便即依法修习。丁典见他练得起劲,笑道:“练成神照经,天下无敌手。难道是这般容易练成的么?我各种机缘巧合,内功的底子又好,这才十二年而得大成。狄兄弟,练武功要勤,那是很要紧的,可是欲速则不达,须得循序渐进才是,尤须心平气和,没半点杂念。你好好记着我这几句话。”
狄云此时口中称他为“大哥”,心中其实已当他为“师父”,他说什么便听什么。但胸中仇恨汹涌如波涛,又如何能心平气和?
次日那狱吏大惊小怪的吵嚷一番。衙役、捕快、仵作骚扰半天,到得傍晚,才将那一十七具尸首抬了出去。丁典和狄云只说是这伙人自相斗殴而死。做公的却也没有多问。
这一日之中,狄云只是照着丁典所授的口诀用功。这“神照功”入门的法子甚是简易,但要心中没丝毫妄念,却艰难之极。狄云一忽儿想到师妹,一忽儿想到万圭,一忽儿又想到师父,练到晚间,这才心念稍敛,突然之间,前胸后背同时受了重重一击。
这两下便如两个大铁锤前后齐撞一般。狄云眼前一黑,几乎便欲晕去,待得疼痛稍止,睁开眼来,只见身前左右各站着一个和尚,一转头,见身后和两侧还有三个,一共五僧,将他围在中间。
狄云心道:“丁大哥所说的五个劲敌到了,我须得勉强支撑,不能露出破绽。”当下哈哈一笑,说道:“五位大师父,找我丁某有何贵干?”
左首那僧人道:“快将‘连城诀’交了出来!咦,你……你……你是……”突然之间,他背上拍的一声,中了一拳,他身摇了几摇,险些摔倒。跟着第二名僧人又已中拳,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狄云大奇,忍不住向丁典瞧去,只见他倏然跃近,击出一拳,这一拳无声无影,去势快极,正中第三名僧人胸口。那僧人“啊”的一声大叫,倒退几步,撞在墙上。
另外两名僧人顺着狄云的目光,向蜷缩在黑角落中的丁典望去,齐声惊叫:“神照功,无影神拳!”身材极高的那僧两手各拉一名受伤僧人,从早已扳开的铁栅间逃出,越墙而去。另一名僧人拦腰抱住吐血的僧人,回手发掌,向丁典击来。丁典抢上举拳猛击。那僧人接了他一拳,倒退一步,再接一拳,又退一步,接到第三拳,已退出铁栅。
那僧踉踉呛呛地走了几步,又倒退了一步,身子摇晃,似乎喝醉了一般,松手将吐血的僧人抛在地下,似欲单身逃命,但每跨一步,脚下都似拖了一块千斤巨石,脚步沉重之极,挣扎着走出六七步后,呼呼喘气,双腿渐渐弯曲,摔倒在地,再也站不起来了。两名僧人在地下扭曲得几下,便即不动。
丁典道:“可惜,可惜!狄兄弟,你若不向我看来,那个和尚便逃不了。”狄云见这两个僧人死得凄惨,心下不忍,暗道:“让那三个逃走了也好,丁大哥杀的人实在太多了。”丁典道:“你嫌我出手太辣了,是不是?”狄云道:“我……我……”猛的里喉头塞住,一交坐倒,说不出话来。
丁典忙给他推血过宫,按摩了良久,他胸口的气塞方才舒畅。
丁典道:“你嫌我辣手,可是那两个恶僧一上来便向你各击一掌,若不是你身上穿着乌蚕衣,早就一命呜呼了。哎,这事做哥哥的太过疏忽,哪想到他们一上来便会动手。我猜想他们定要先逼问一番。嗯,是了,他们对我十分忌惮,要将我先打得重伤,这才逼问。”
他抹去狄云腮上的胡子,笑道:“那贼秃吓得心胆俱裂,再也不敢来惹咱们了。”他又正色道:“狄兄弟,那个逃走了的高个子和尚,叫做宝象。那胖胖的叫做善勇。我第一拳打倒的那个最厉害,叫做胜谛。这五个和尚都是西藏‘血刀门’的高手,我若不是暗中伏击得手,以一敌五,只怕斗他们不过。善勇和胜谛都已中了我的神拳,就算一时不死,也活不了几天。剩下的那宝象心狠手辣,日后你如在江湖上遇上了,务须小心在意。”沉吟半晌,又道:“听说这五僧的师父尚在人世,武功更是厉害之极,将来倒要跟他们斗斗。”
狄云虽有宝衣护身,但前胸后背同受夹击,受伤也颇不轻,在丁典指点下运了十几天功,又得丁典每日以内功相助,这才痊愈。
此后两年多的日子过得甚是平静,偶尔有一两个江湖人物到狱中来罗嗦,丁典不是一抓,便是一拳,顷刻间便送了他们性命。
近几个月来狄云修习神照功,进步似是停滞了,练来练去,和几个月前仍是一样。好在他悟性虽然不高,生性却极坚毅,知道这等高深内功决非轻易得能练成,在丁典指点下日夕耐心修习,以期突破难关。
这一日早晨醒来,他侧身而卧,脸向墙壁,依法吐纳,忽听得丁典“咦”的一声,声音中颇有焦虑之意,过得半晌,又听他自言自语:“今天是不会谢的,明天再换也不迟。”狄云有些诧异,转过身来,只见他抬起了头,正凝望着远处窗槛上的那只花盆。
狄云自练神照功后,耳目比之往日已远为灵敏,一瞧之下,便见盆中三朵黄蔷薇中,有一朵缺了一片花瓣。他日常总见丁典凝望这盆中的鲜花呆呆出神,数年如一日,心想狱中无可遣兴,唯有这一盆花长保鲜艳,丁典喜爱欣赏,那也不足为奇。只是这花盆中的鲜花若非含苞待放,便是迎日盛开,不等有一瓣残谢,便即换过。春风茉莉,秋月海棠,日日夜夜,总是有一盆鲜花放在窗槛之上。狄云记得这盆黄蔷薇已放了六七天,平时早就换过了,但这次却一直没换。
这一日丁典自早到晚,心绪烦躁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