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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风车道,“听着,女人用水的时候,男人都得避开。”
赵细烛不解:“为什么?”
“在宫里,你也给宫女送过水?”
赵细烛连忙摇头:“没送过,这可是犯了大禁的。”
“看来,你不糊涂。”风车道,“你坐下,我问你件事。”赵细烛坐回火堆边。风车道:“男人做了太监,真的就不能娶女人做老婆了?”
“真的不能了。”
“要是有个女人不信这个邪,一定要嫁给一个太监呢?”
赵细烛摇摇头:“世上不会有这样的女人。”
“要是真有呢?”
“要是真有,那这个女人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疯女人。”
风车笑了:“你看我像不像疯女人?”
赵细烛道:“不像。”
“既然不像,那你咒我干嘛?”
“我咒你?”赵细烛抬起了脸,“我没咒你呀!”风车拾起一根树枝,对着赵细烛的脑袋重重打了一下:“你这个傻瓜!你难道没看听出来么,这个要做太监老婆的女人,就是我风车!”赵细烛惊得猛地站了起来,碰倒了架着的燃柴。篝火堆里顿时火星四溅。
深夜,拴在树上的三匹马在月光下站着,火仍烧得挺旺。赵细烛躺在地上,却是怎么也睡不着,借着火光在看着风车的脸。风车盘腿坐在火边,脸红朴朴的,漂亮极了。她手里在用刀子削着一块木片,刀子发出“嚓嚓”的好听的声音。
“还在削?”赵细烛坐了起来,问。
风车没抬脸:“多做几只小风车,就多了几分让风筝找到咱们的机会。”
“我帮你做吧?”
“你还是躺下说梦话吧。”
“我刚才说梦话了?”
“你说,你真后悔不该来找宝儿。”
赵细烛脸在变色:“我真……这么说了?”
“你还说,你真后悔遇上个鬼手。”
赵细烛的脸怔愣着:“这话……也是我说的?”
风车道:“你还说,骑马真累,大腿肚子都磨肿了。”
赵细烛将信将疑起来:“对呀,我从来没骑过马,骑了这么多天,大腿肚子火烧火燎的,一睡着,没准就全说出来了……”
“不,你没说梦话!”躺在一旁的鬼手突然从老羊皮里探出脸,道,“赵细烛,你别信风车,你根本就没有说梦话!”
鬼手突然感觉到什么,抬身朝不远的山坡看去,失声:“白袍人?”
不远处的山坡泻着一片白色月光,一匹马站在岩石边。马上骑着的是白袍人!
白袍人骑在马上,看了篝火边的三个人和那三匹马一会,悄无声息地退去了。
“在看什么哪?”风车问鬼手。
鬼手道:“好像有个人站在那儿,细细一看,这人又没了。”
风车讥声:“这人长的该不是一双鬼手,是一张鬼脸吧?”
鬼手笑笑,没再接话。风车道:“对了,鬼手,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赵细烛没在说梦话?”
“我就压根儿没有睡着。”
“你打的呼噜,可比马喷鼻子的声音还响。”
鬼手坐了起来:“风车,你对赵细烛说实话,他到底有没有说梦话?”
“说了!”风车大声道。
“那你为什么不看看,赵细烛的鞋是怎么放着的?”
风车朝赵细烛的鞋看去。两只鞋子的底都朝着天。
“什么意思?”风车问道。
鬼手道:“没听说过么?只要把男人脱下的鞋倒过来,鞋底朝天,这男人在夜里就不会说梦话了。”
“谁干的?”
“我。”鬼手一脸得意。
一夜这么闹着,天不知不觉亮了,篝火飘着余烟,人和马上了路。一株突兀的光秃秃的老树上,挂着一架新做的小风车,风车在风里哗哗地转动着叶片。这是风车留给金袋子和风筝的标志。
碎石铺成的路面上,三人牵着马行走着。鬼手边走边想着夜里见到的那个白袍人。她在心里反复问着自己:“那个也穿上了白袍子的人,会是谁呢?此人为什么要扮白袍人呢?”
“风车,”赵细烛的大腿骑马骑肿了,路走得像迈八字,他对风车道,“风车,当初你学骑马的时候,也是这么走路的?”
风车不作声。赵细烛看看鬼手,道:“鬼手,你学骑马的时候,也像我一样,是么?”鬼手道:“骑惯了,大腿就不痛了。”
赵细烛笑笑:“我真没出息。”
风车道:“你怎么会没有出息?你真要是没出息,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舍不得离开你,大老远的又赶来找你了?”
鬼手道:“你在是说我?”
“就是在说你!鬼手,你回答我,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来了?”
“我回不回来,是我的事。”
“赵细烛对我说,你就是那个救马的白袍人,他这么说的时候,我还有点儿信,可现在,我不信了。”
“为什么不信了?”
风车冷笑了一声:“你要是白袍人,那么,咱们身后跟着的那个白袍人,又会是谁呢?”
鬼手和赵细烛往身后看去。远远的,那个白袍人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随行着。突然,三匹马一起嘶叫起来。三人闻声朝坡下看去,坡道上,立着块石碑,碑上写着“武马镇”三个大字,石碑旁,立着一马一人——那个戴着马脸面具的白袍人已经在等着他们了!
白袍人骑在马上,领着赵细烛一行向山脚下的武马镇走去。
赵细烛一脸高兴:“没想到,这么快你又来了!你一定是怕咱们有个闪失,就赶来了?”
白袍人的声音像马嘶:“与各位分手后,得知白玉楼和朴石山在后头追着你们,我放心不下。”
风车道:“对了,那天我就想问你了,你和宝儿无亲无故的,为什么要帮着咱们把宝儿送回天山?”
白袍人道:“赵细烛一定是把索望驿的事告诉你了吧?”
风车道:“告诉我了!”
白袍人道:“人活于世,能为谁去死?”
风车道:“能为两种人去死,一种是亲人,一种是恩人。”
白袍人道:“还有一种人,那就是仇人。”
风车道:“仇人?为什么?”
白袍人道:“仇人之仇,必以死了决。”从马脸面具里望向一直沉默着的鬼手,“鬼手,此话对么?”
鬼手道:“你和索望驿是仇人?”
白袍人道:“而且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赵细烛道:“什么事让你们结了仇?”
白袍人重重地吐出了三个字:“汗血马!”
风车惊声:“莫非你也要得到汗血马,才与索望驿结了仇?”
白袍人道:“错了,我得到汗血马,是为了送还套爷!”
武马镇的镇口有一座石牌坊,白袍人停下了马,道:“我不和各位一同进镇了。”赵细烛道:“你刚才的故事还没有讲完。”
白袍人道:“这个故事只有最后一句话了。”
风车道:“这最后一句话,我来替你说吧。——索望驿虽然死了,可他在你心里,并没有死,你只有保护宝儿平安回到天山,才能在自己心里把他给杀了!”
白袍人透过马脸面具看着风车:“套爷有你这样的孙女,不枉为了养马人的一世英名。”
赵细烛道:“什么时候咱们还能见到你?”
白袍人道:“如果我没有说错,夺汗血马的人已经追到这儿了,今天晚上,各位要多加留心,万一遇到危险,可来这石牌坊底下见我!”
鬼手骑在马上,偷偷地看着白袍人的靴子。这是一双靴底还没有沾上多少泥的新靴子!鬼手的柳眉微微一颤。
“武马镇不是善地,千万不可多逗留。”白袍人道,“记住,汗血马就是各位的性命,告辞!”
“等一等!”鬼手突然道,“看到曲宝蟠沉下溪河去了么?”
“沉了,”白袍人道,“这等恶人,老天爷不会留他一条性命。”
“死得好!”鬼手笑了起来:“没准,这会儿,溪河里的鱼在吃着他的肉哩。”
白袍人掉过马首,闪电般地消失在一片山林里。
赵细烛、风车、鬼手目送着白袍人远去,谁也没再说话。他们知道,刚才这场戏,谁都演得不错。
武马镇是座古镇,却是空荡荡的少见行人。这世上的奇事,大多出在古镇,而人越少的古镇,奇事也就越多。就像一座山,树越少,石头越多。
赵细烛和鬼手坐在镇里一个小食摊的布棚下吃着面,桌上,一碗没动过的面条满满的,显然是风车的。布棚一旁,宝儿和黄马在槽边吃着青草。
“风车怎么还没回来?”赵细烛朝路面张望着,“她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鬼手道:“她身边有魏老板,想必不会有事。”
赵细烛道:“鬼手,你怎么不吃了?”
鬼手道:“你说,刚才那个穿白袍的人,跟你在山洞口见到的那个穿白袍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会不是同一个人?”
“我看不是!”
赵细烛并不惊愕:“哪儿不像?”
“他的靴子底下,没有泥。那天,下了那么大的雨,路上到处是泥,他的靴子怎么会这么干净?”
“他换了双新靴子,靴底下当然就没有泥了。”
“你和风车把曲宝蟠放到溪河里的事,只有你们二人知道,是不是?”
赵细烛点了点头:“是的,你也是昨天才知道的。”
鬼手道:“可我刚才冷不防地问那个白袍人,曲宝蟠有没有沉下水,他没加思索就回答说,沉下去了。既然无人知道这事,他为什么会回答得这么快。这只能说明,这人不会是那个白袍人,只能是曲宝蟠。”
赵细烛道:“白袍人神出鬼没,咱们把曲宝蟠放到溪河里去的时候,没准被他看见了。”
鬼手扔下了筷,道:“你怎么这样笨!来了个假白袍人都看不出来?”
赵细烛笑了:“我看不出,有一个人却看出来了。”
“谁?”
“风车。”
“你怎么知道她看出来了?”
“她要是没看出来,这碗面,还会留这儿么?”
“这跟面有什么关系?”
“能饿着肚子去办事的人,是不是去办急事?”
“是办急事。”
“现在最能让风车着急的事,还会是什么呢?”
桌上,满满一碗面早就凉了。
镇里的一间铁匠铺外,风车牵着魏老板走来,在铺子外停住。透过破烂的麻布门帘望进去,手锤在铁砧上叮叮当当地打着一把锄头,火星四溅。
风车抬脸看了看挂着的“魏记铁铺”的布幌子,把魏老板拴在木桩上,挑起门帘走了进去。
风车一进铺,便被满棚子的煤烟呛得咳起来。“姑娘买什么家什?”打着锄的一个光头老汉没抬脸,问道。
风车问:“哪位是魏老板?”
坐在炉边拉着牛皮风箱的一个长得极矮的老头站了起来,往炉里铲了煤,又坐下,边拉风箱边道:“死了。”
“死了?”风车皱起了眉,“你是说,魏老板死了?”
矮老头道:“找他有事么?”
风车道:“既然死了,那就没事了。”她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打锄的光头老人对着矮老头丢了个眼色,矮老头点了下头。
光头老头对着风车道:“姑娘留步!”
风车一笑,回过了身。她知道,自己也许找对了人。
两个老头打量着风车牵进棚来的魏老板,从魏老板的背上取下那支火铳,看了一会,相互点了点头。
“魏老板怎么在你手里?”那矮老头问。
风车道:“多年前,有个叫布无缝的人,在你们这儿买下了一匹会开枪的黑马,是么?”
两个老人点了点头。
风车道:“几年前,有个叫套爷的人,经布无缝介绍,在你们这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