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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也很方便,到车马行租辆马车,不多久就到了,价格也比开封城里便宜得多。
白袍青年虽然曾经在应天书院读过书,但是,那里的规模和气度,又怎么能和白水潭学院相比?
而这里虽然有着极为其齐全的商业服务,却偏生和这个学院的气氛显得极为和谐,一点也没有市侩气,倒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一样。
他好奇地和马厩的人闲聊着,忽见又有人牵着马走了过来,那人操着洛阳口音说道:「老板,给我的马喂好一点,我们是西京沉记车马行的。」
白袍青年斜眼望去,却正是自己路上所遇到马车的车夫,此时车夫解了马套,正牵着马进马厩。
远处有几个人往学院内走去,其中走在前面的一个,正是在路上和自己搭话的中年人,和他并排行走的,也是一个年纪相仿的中年人,不过面容呆板,表情严肃。
两个人身后,都跟着一群青年士子。
和自己说过话的中年人,身后的书生们表情轻松,显得开朗活泼;而那个严肃的中年人身后的几个士子,却和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一个个表情严肃,倒似庙里出来的菩萨。
两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正在揣测二人的身分,学院突然钟鼓齐鸣,两个年轻人领着一大群教授、助教迎了出来,学生们自动排成两列欢迎。
两个年轻人微笑着说着什么,看表情,似乎是陪罪欢迎之类。
马厩的伙计低声咂舌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石山长和桑公子,带着所有教授亲自出来迎接,这么大的排场。」
两个洛阳车夫骄傲地笑道:「伊洛二位程先生来了,石山长名声虽响,也要敬他们三分。」他说的二程,便是指程颢、程颐兄弟,后世一称明道先生,一称伊川先生。
白袍青年吃了一惊,眼见当今天下学术宗师,自己一下子见了三位,如何不觉惶恐?
他对两个马车夫抱了抱拳,低声问道:「那两个先生,就是伊洛学派的程颢程大人和程颐程先生?」
两个车夫也认出白袍青年来了,还了一礼,笑道:「除他们俩位老人家,还能有谁?方才在路上和公子打招呼的,就是大程先生,另一位是小程先生。」
「程颢不是被王安石贬到地方,做县官去了吗?」白袍青年自言自语地低声说道。
正如那两个车夫所说的,这两个中年人就是程颢和程颐,后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他们是程朱理学的创造人,曾经配享孔庙,曾经成为天下士子的宗师,也曾经被骂得一无是处,把天下的罪过,都栽到了他们俩人的头上。
但是,历史上的伟人,无一不是这样的,那些崇拜他们的人,未必真的了解他们;那些辱骂他们的人,也根本不曾读过他们的半句著作。
所以有先贤曾说,如果孔子、释迦摩尼起于地下而复生,他们就不能再成为伟人了,他们最先要受的,倒是他们信徒的迫害。
人类最常做的事情,就是曲解先贤,无论是崇拜或是污蔑,皆是如此。
不去管后世如何看待程朱理学,在熙宁三年的时代,二程在读书人之中享有崇高的声誉,自是不争的事实。
当时天下的学问,大概可以分为石越的石学,王安石的新学,以及理学的周敦颐派、邵雍派、二程的伊洛学派、张载的关学,另外还有苏轼为代表的蜀派、司马光为代表的史学派等等。
这是以理学为代表的儒、释、道三教经典互相解释的时代,也是以石学、新学为代表的,对儒家经典重新解释的时代,同样,也是石学提出许多有高度创见的哲学理论,创立建立在自然科学基础上的哲学思想的时代。
达成这一切,石越功不可没。
早在熙宁三年四月,监察御史里行程颢、张戬等人因反对新法被贬往地方,程颢与张戬之兄张载,因见石越创办白水潭学院退而讲学,一时顿悟。
于是,程颢在地方上任未久,便辞官返乡,与其弟程颐一起收授门徒,张载与石越一夜深谈后,也自请辞职,回陕西老家创办横渠书院。
十二月,石越趁着青苗改良法被皇帝采用,赵顼对他信任有加的时候,谢绝了皇帝对他的赏赐。
他反而请求皇帝,将居家的程颢,在西京讲学的程颐,因弹劾王安石被贬、对《春秋三传》的解释连王安石也自愧不如的孙觉,以及自王安石为相后、待在洛阳足不出户的邵雍等一大批学问名家,全部召到白水潭学院,受白水潭学院教授之职。
张载要主持横渠书院,自己不能来,也派了几个弟子来讲学。一时间,白水潭学院竟成为十一世纪人类学术的中心。
白袍青年并不知道,他此时所看到的,是在人类历史上,可以大书特书的一件事情。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名震天下的石越的长相,石、桑二人就携着二程,走进学院内部的尊师居了。
尊师居是一个院落群,就在文庙附近,教授和助教,都是一样的三间房:卧室、书房、客厅。石越又让人在白水潭附近建造四合院,准备将来给带着家眷的教授与助教居住。
但此时室内的布置,却是相当的简陋,一个书架、几张桌子,床被和取暖的炉子之外,再无他物。
二程是自己挑房子,程颢挑了一间比较靠外的房子,而程颐似乎更喜欢清静,挑了一间僻静的房间。
二人对房内布置的简陋,显然并不在意,颇能随遇而安。
只是程颐没有注意到,他的邻居是邵雍。
安置完二程,桑充国笑着对石越说道:「今天是去张八家还是去八仙楼?这鬼天气,实在太冷。」
石越笑着摇摇头,道:「罢了,长卿,今晚还要给二程接风洗尘。」
「龙生九子,子子不同。程颢可亲可敬,程颐却真是让人敬而远之。不如我给程颢接风,子明给程颐接风吧。」桑充国取笑道。
「嘘……这种话你还是少说,万一传出去,麻烦就大了,程颐最开不起玩笑的。」石越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桑充国奇道:「你很了解程颐吗?」
石越不小心又说漏了嘴,心中苦笑,耸耸肩道:「你看他外表就知道了。」
「也是。不过说起来,他和邵雍住在一起,邵雍是个最喜欢开玩笑的人呀。」桑充国突然想起来。
石越深深地看了桑充国一眼,长叹道:「他们理学家内部的矛盾,他们自己解决吧。」
桑充国被他的神态逗得开怀大笑,捧腹道:「子明,你和潘照临待久了,真是近墨者黑也。」
「哎,你冤枉我了,难道,我能够跑过去对邵雍说,程颐是开不得玩笑的,你老多节制,千万避其锋芒吗?」石越满脸委屈地说道。
「也罢,也罢,反正邵雍精通周易,他肯定能未卜先知,我们不用替他担心。」桑充国略带恶意地说道。
不知道为什么,受蜀派影响的桑充国,对于程颐这种类型的人,实在有点不相容。
「说到算命,沉括请的算学老师来了吗?」石越问道。
这一段时间请老师的事情,他伤透了脑筋。
「算学倒不用担心,你的《算术初步》和《几何初步》,对沉存中请来的这些人来说,只是略有启发,但是,内容实在太简单了。
「我和沈存中商议好,准备刊印新的教材,沉存中说苏颂、贾宪和刘益都答应帮忙了,另外还有蒋周和卫朴,特别是卫朴,一个盲人算起题目来,连沉存中都自叹不如,邵雍也是佩服不已。
「新教本可能要到明年三月才能出来,但最迟到上元佳节一过,《周髀》、《孙子》、《五曹》、《缉古》、《海岛》、《九章》、《夏侯阳》、《张丘建》等十几种算经,就会陆续刊印。」
石越听桑充国如数家珍地说着,头立即大了,又听桑充国抱怨道:「算学不是问题,格物和博物就大有问题了。
「博物还好说,国子监就能找到先生来兼课,格物却只能靠着沉括和你了,现在虽然有一些算术先生,对格物学很有兴趣,但远水解不了近渴。」
「不用急,到明年九月分才有二年级,到时候,问题早就解决了。」石越觉得桑充国是杞人忧天,他从来都不怕中国没有人才的。
「算了,你记得回家一趟,唐二叔来信,把你又赞了一回,说今年他的棉纺行赚大了……还有,我妹子带了几张画给你,等一会我送到你那里去。」
冬去春来,天气依然寒冷。
熙宁四年最初的几个月,并不平静。但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这半年多的日子,却比以前要有意思得多。
天章阁侍讲王雱,是个很有才华的人,言辞答对,机变无双;不过,在事务与时务方面,却要逊于石越。
除此之外,石越更是杂学庞博。自己身体一直不是太好,石越便劝自己多活动,还教了一套「太极拳」,每日早晚一次锻炼,数月之后,果然颇见神效。
想想二人都是年轻人,真是天佑大宋,竟送这等人才到自己手里。
赵顼一直坚信,刘备无诸葛亮,不能创其基业;唐太宗无魏征,不能成其圣主。虽然王安石的意见正好相反,但是,他还是更相信自己。
自己能得到王安石、吕惠卿这样的奇才,又有石越、王雱这样的年轻俊杰,看来做一番大事业,并不是难事。
不过,石越也有其迂腐的地方,他老劝自己说,把早朝改到太阳升起之时,对身体更好─完全不想想这么一改,会有多少人反对。习俗的力量,有时候,是不可以违背的。
而且这朝政,一想到朝政,赵顼就头痛,身上这担子实在太重了!
与西夏的战争,先胜后败,陷入僵持阶段,三月分连续罢了韩绛的相位,处罚了种谔;渝州又有夷人造反,好不容易平息,庆州兵变,又要讨平……
国库好不容易积累了一点钱帛,一要用兵,便如流水一样外流;枢密使文彦博和参知政事冯京反对新法,趁机要求废除免役法、保甲法、屯田法。
文彦博以前和王安石关系极好,举荐王安石时他最有力,现在连他都开始反对王安石。
还有司马光,自到永兴军后,几次上书,终于改判西京御史台,自他到洛阳的那一日起,便缄口不言朝政,只闭门编撰《资治通鉴》,分明是用沉默抗议……
哎!如这免役法,赵顼自己也曾着人查访附近民情,明明百姓都很拥护的。
真想哪一天自己微服出宫,去亲眼看看……
皇帝有皇帝的烦恼,普通人有普通人的烦恼。朝廷争论不休的是新法与祖宗之法,白水潭学院却又另有争论……
群英客栈旁边的群英楼,现在是白水潭学院最大的酒楼。
学院的许多学生,最喜欢在酒楼上边喝酒边谈古论今,有时候争得不可开交,甚至会在酒楼上大打出手,桑充国为此头痛不已。
这种事情,碰上不同的教授,会有截然不同的处理结果。
最倒楣的是碰上程颐,严厉的体罚都已经算是走运;最幸运的是碰上叶祖洽,这个状元爷脾气非常好,从不轻易开罪人,哪怕只是学生。
不过,叶状元是兼职,程颐是全职教授,如果不是程颐轻易不喜欢上酒楼,白水潭年轻气盛的学生们,就要倒楣了。
群英楼隔几天,就要上演一次的动作片,其实,应当归咎于石越。
是他把伊洛学派和蜀派这种,在本质上冰炭不相容的学说,请到了一个学校。
而且,这个学校不仅学圣人之道,连「炼丹道士的把戏」〈某些学生讽刺化学的话〉也要学,要不引起矛盾,那才是奇怪呢。
白袍青年到白水潭已经几个月,他第一次踏足群英楼,便听到一阵喧嚣之声。
「我们先生说,邵教授〈邵雍〉想传数学给他们兄弟,可我们先生没这个功夫学。」说话的显然是信服二程的学生,他口中的数学,是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