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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顺着海特大街走,街上的行人、皮条客和乞丐们眼看他们走过,却没有人冲着他们伸出装满零钱的纸杯,没有一个人纠缠他们。
星期三的下巴绷得紧紧的。影子看得出来,这个人还在生气。所以,当天早晨,黑色林肯车停在他公寓门前时,他什么问题都没问。去机场的路上,两个人也没有交谈。得知星期三坐头等舱,而他的座位在经济舱后部时,影子顿时松了一口气。
现在是下午快到傍晚的时候。孩提时代之后,影子再也没有来到旧金山,只在电影里看过以故事背景而出现的这个城市。他吃惊地发现,他竟然觉得这里十分熟悉,还有,那些单栋木屋的色彩是如此艳丽,山丘是如此陡峭,和其他地方是如此不同。
“真不敢相信,这里和湖畔镇居然同属于一个国家。”他说。
星期三瞪了他一眼,这才开口说:“不是同一个国家。旧金山和湖畔镇并不同属一个国家,就像新奥尔良和纽约,迈阿密和明尼阿波利斯一样。”
“是吗?”影子和气地问。
“当然。它们可能会分享某些特定的文化象征,比如钞票、联邦政府、娱乐节目等等。毕竟,它们在同一块土地上,但仅此而已。只有一些幌子表明它们属于同一个国家,比如美钞、夜间脱口秀和麦当劳。”他们俩走进街道尽头的一个公园,“对我们将要拜访的那位女士态度好一点,但也不要好得过头。”
“我会应付过去的。”影子说。
他们走进草坪。
一个年轻女孩,估计还不到十四岁,头发染成绿色、橙色和粉红色,盯着他们走过去。她身边坐着一只杂种狗,狗项圈上系着一根绳子。那女孩看起来似乎比狗更饿。狗冲着他们叫了几声,然后摇摇尾巴。
影子给了女孩一美元,她瞪着那张钞票,仿佛不明白它是什么。“买些狗粮。”影子建议说。她点点头,笑了笑。
“说白了,”星期三说,“你必须非常小心谨慎地对待我们即将拜访的这位女士。她也许会喜欢你,但那反而可能更糟。”
“她是你的女朋友还是别的什么?”
“什么都不是。”星期三说。他的怒气好像已经消散了,或者只是储存起来,以备将来使用。影子心想,愤怒恐怕正是驱使星期三行动的动力。
树下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女人,面前摊开一张纸桌布,上面放着很多装满食物的塑料餐盒。
她——不,她不胖,远远不能说胖,只能用一个影子从来没有机会使用的字眼来形容,曲线婀娜。她长着一头近于白色的明亮金发,有一位去世已久的著名女影星就是这种头发。她的嘴唇涂成深红色,年龄看上去大概在二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
他们走近时,她正在一个装着芥末鸡蛋的盘子里东挑西拣。星期三走到她身边,她抬头看了他一眼,放下正在挑选的鸡蛋,擦擦手。“你好,你这个老骗子。”嘴上这样说,她脸上却挂着微笑。星期三深深鞠了一躬,抬起她的手,放在嘴边吻了一下。
“你看上去真是太迷人了。”他说。
“难道我还能是别的什么样子不成?”她甜甜地顶了他一句,“算了,不管你怎么说,反正你是个骗子。去新奥尔良真是个错误——我增加了,哦,大概三十磅体重。真的,我发誓。我走路都开始像鸭子一样摇摇晃晃的,这时候,我就知道我非走不可了。现在,只要一走起路来,我的大腿根都摩擦在一起了。你相信吗?”最后那句是冲着影子说的。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觉得脸上一阵火辣辣的。那女人开心地笑了。“他居然脸红了!星期三,我的甜心,你居然给我带来一个会脸红的人!你可真是个让人惊讶的家伙。他叫什么名字?”
“这位是影子。”星期三介绍说。影子的拘谨不安似乎让他觉得很高兴。“影子,和伊斯特打声招呼。”
影子大概说了句“你好”之类的话,然后那女人继续冲他微笑。他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探照灯下——就是可以将人暂时致盲的那种,偷猎者常用它定住野鹿,然后开枪射杀。从他站立的地方就能闻到那女人身上的香水味,那是一种醉人的味道,混合了茉莉和金银花的气味,还有甜牛奶和女性肌肤的气味。
“你的那些把戏,近来玩得怎么样了?”星期三问。
那个女人——伊斯特——笑起来,是那种全身参与的大笑,充满欢乐。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拥有这种笑容的一个人?“一切都很好。”她说,“你怎么样,老狼?”
“我希望你能加入进来。”
“别浪费你的时间了。”
“赶我走之前,至少听我把话说完。”
“不可能,别烦我了。”
她望向影子。“请坐,随便吃点东西。给,拿着这个盘子,把它装得满满的。所有东西都很好吃。鸡蛋、烤鸡、咖喱鸡、鸡肉沙拉,这边还有兔子肉,准确地说是野兔肉。冷的兔子肉很好吃,那边的碗里是炖兔子肉。我帮你盛一盘吧。”她说干就干,拿了一个塑料盘子,在上面堆满食物,这才递给他。然后,她看了星期三一眼。“你要吗?”她问。
“我听你的安排,亲爱的。”星期三讨好地说。
“你,”她对他说,“永远满嘴喷粪。那么多大便,你的眼睛怎么还没变成褐色的。”她递给他一个空盘子,“你自己随便吃好了。”她说。
下午的阳光在她背后形成一道白金般的光环。“影子,”她一边叫他,一边兴致勃勃地咬着一条鸡腿,“真是个好名字。不过,他们为什么叫你影子?”
影子舔舔发干的嘴唇。“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他说,“我妈妈和我住在一起。我们,我是说她,她在一连串美国大使馆里当秘书,我们从一个城市搬到另一个城市,转遍了整个北欧。后来她得病了,只好提前退休,我们返回美国。我不知道该怎么和其他孩子交谈,所以我总是找大人做朋友,像个影子一样跟在他们后面到处走,什么也不说。我猜我是想有人陪着我,但我也不太清楚,那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儿。”
“你长大了。”她说。
“是的,”他说,“我是长大了。”
她转身面对星期三,他正在从一个装满似乎是冷秋葵的碗里往外舀东西。“这小伙子是不是就是让每个人都感到不安的那个?”
“你听说了?”
“我一向竖着耳朵。”她转向影子,“你最好置身事外,别掺和他们的事。这个世界上,偷偷摸摸的小集团太多,却没有半分忠诚和爱。不管是做企业的、独立开业的还是政府,其实都是同一条船上的,只是能力各有不同。有的只是刚刚称职,有的却过分有本事,到了危险的地步。对了,老狼,我听说了一个笑话,你准喜欢。‘你怎么确保CIA不卷入肯尼迪总统的刺杀案?’”
“我已经听说过了。”星期三说。
“太可惜了。”她的注意力又转回影子身上,“但那伙特工搞的那场把戏却不一样,就是你碰上的那些特工。他们之所以存在,是因为所有人都相信他们必须存在。”她在一个纸杯里倒满看上去应该是白葡萄酒的饮料,站了起来。“影子是个好名字,”她说,“我想来一杯摩卡咖啡。跟我来。”
她抬脚就走。“这些吃的怎么办?”星期三忙问,“你不能就把它们丢在这儿。”
她笑着指指坐在狗旁边的女孩,然后伸出双臂,面对海特大街和整个世界。“喂他们吧。”她迈步离开,星期三和影子在后面跟着。
“别忘了,”一块儿走时,她对星期三说,“我很富有,我的日子过得很好。为什么我要帮助你?”
“你是我们中的一个,”他回答说,“你和我们其他人一样,被人遗忘,不再被人爱戴,不再被人铭记心中。你应该站在哪一边,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他们走进人行道边的一家咖啡店坐下。里面只有一个女侍,挂着一个眉环,像印度种姓制度的某种标志。店内还有一个在柜台后面煮咖啡的女人。女侍走到他们身边,露出职业性的微笑,引导他们就坐,记下他们点的咖啡。
伊斯特把她纤秀的手放在星期三宽厚的手背上。“我告诉你,”她对他说,“我现在过得很不错。在属于我的节日里,他们依然会用鸡蛋和兔肉举办宴席,还有糖果和新鲜水果,象征重生和交配。他们在帽子上缀满鲜花,互赠鲜花。这一切都是以我的名义举行的,参加庆典的人一年比一年多。都是以我的名义,老狼。”
“于是,你因为他们的献祭变得越来越胖,越来越富足?”他冷冷地问。
“别当浑球。”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疲惫,低头喝了一口咖啡。
“这是很严肃的问题,我亲爱的。当然,我知道,数以百万的人以你的名义互赠纪念品,他们依然会在你的节日进行所有仪式,甚至还会寻找藏起来的鸡蛋。但他们中间又有多少人知道你到底是谁呢?打扰一下,小姐。”这次是对女侍说的。
她问:“你还要一杯咖啡吗?”
“不用了,亲爱的。我忽然想到,也许你可以帮我们解决我们的争执。我朋友和我正在争论‘复活节 ’这个词的意义。你知道这个词的真正意义吗?”
那女孩死瞪着他,仿佛他嘴里蹦出了一只绿色的癞蛤蟆。她半天才开口道:“基督教的事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异教徒。”
柜台后面的女人插嘴说:“我想,可能是拉丁文或者是别的什么语言里‘基督复活’的意思。”
“真的吗?”星期三追问。
“当然。”那女人说,“伊斯特,东方,你知道,感觉就像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一样。”
“新生的儿子 。这个推测符合逻辑。”那女人笑了,继续埋头研磨咖啡。星期三抬头看着他们的女侍。“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我需要再来一杯浓缩咖啡。告诉我,作为一个异教徒,你信仰和崇拜什么?”
“崇拜?”
“没错。我想,身为异教徒,可崇拜的对象一定非常多。你在你的房子里摆放谁的祭坛?你向谁跪拜乞求?清晨和黄昏的时候,你向谁祈祷?”
她的嘴唇变换了几次形状,但还是说不出话来。最后她才开口道:“我崇拜女性主义的神灵,你知道,她能让你拥有力量。”
“当然。你信仰的这位女性主义的神,她有名字吗?”
“她是存在于我们所有人心中的女神。”挂着眉环的女孩脸红了,“她不需要名字。”
“啊!”星期三说着,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那么,你有没有为了向她表示敬意而纵欲狂欢?你有没有在满月时饮下血酒,在银烛台上点燃红色的蜡烛?你有没有赤裸着身体走进海水的泡沫中,心醉神迷地为你这位没有名字的女神吟唱圣歌,让海浪舔舐着你的大腿,像一千只豹子的舌头同时舔舐着你?”
“你在拿我开心!”她生气地说,“我们从来不做你说的那些事。”她深吸一口气,影子怀疑她可能正在从一数到十,好让自己平静下来。“这里还有人要咖啡吗?您需要多来一杯摩卡咖啡吗,太太?”她的笑容又变成他们刚进来时她欢迎他们的那种职业性微笑。
他们摇头谢绝。女侍者转身去迎接其他顾客。
“这个人,”星期三说,“就是那种‘没有信仰,也无法享受信仰的快乐’的人。真是异教徒。好了,我们出去走走,我亲爱的伊斯特,再重复一遍我们刚才的练习,好吗?找出到底有多少路人知道他们的复活节源于一位名叫伊奥斯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