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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拉一只手抓着胸口,看上去弱不禁风。她看上去完全是个死人,但影子几乎已经完全习惯了这一点。
影子在她身边蹲下,轻轻碰碰她的脸颊,呼唤她的名字。她睁开眼睛,缓缓抬起头,直到她能看到他。
“你好,狗狗。”她说,声音虚弱无力。
“嗨。劳拉。出什么事了?”
“没事。”她说,“只是有些填充物流出来了。他们赢了吗?”
“我阻止了他们就要开始的战争。”
“真是我聪明的好狗狗。”她说,“那个人,世界先生,他说他要把树枝插到你的眼睛里。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他。”
“他死了。你杀了他,亲爱的。”
她点点头,说:“太好了。”
她的眼睛又闭上了。影子握住她冰冷的手,紧紧握在手心里。她又睁开眼睛。
“你找到让我从死亡中复活的办法了吗?”她问。
“我想是的。”他说,“我打听到了一个办法。”
“那很好。”她说,冰冷的手紧紧抓住他的手,“那么,相反的方法呢?有没有什么相反的办法?”
“相反的办法?”
“对。”她的声音几不可闻,“我想,我付出的努力值得你为我这么做,这是我挣到的。”
“可我不愿那么做。”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影子终于同意了。“好吧。”他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放在她的脖子上。
“这才是我的好丈夫。”她自豪地说。
“我爱你,宝贝。”影子说。
“我也爱你,狗狗。”她低声说。
他伸手握住她脖子上悬挂的那枚金币,然后,猛地用力一拽。链子很容易就扯断了。他用拇指和食指捏住金币,朝它吹一口气,张开手。
金币消失了。
她的眼睛依然睁着,但已经不会动弹了。
他弯下身体,轻轻地吻了她一下,吻在她冰凉的脸颊上。她没有反应,他也知道她不会再有任何反应了。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出山洞,凝视着夜色。
暴风雨已经过去,空气再次变得清新、纯净、新鲜起来。
明天将是美好的一天。他毫不怀疑。
(|。。)
第二十章
这就是
春天
而
这个
长着山羊脚的
男人吹着口哨
辽远
而
缥缈
——e?e?康明斯
早晨8:30分,影子驾着租来的车子,驶出森林,以不超过四十五英里的时速稳稳当当地驶下山路,进入湖畔镇。当初离开它的时候,他断定自己将一去不复还,可现在,三个星期以后,他又回来了。
他开车穿过镇子,惊奇地发现过去几周里这里几乎没有任何变化(对他来说,这几个星期如一生般漫长)。他驶下通向湖泊的车道,在车道一半的地方停车,下车。
冰封的湖面上再也看不到冰上垂钓小屋了,没有停在冰面上的越野车,也没有坐在冰洞旁钓鱼、身边摆着绳索和十二只一组啤酒的人了。湖的颜色变深了,不再覆盖着白得刺眼的积雪,冰面上到处是一滩滩反光的水洼。冰层之下的湖水是黑色的,而冰层本身几乎已经变成了透明的,可以看到黑乎乎的下面。灰蒙蒙的天空下,这片冰湖阴冷凄凉,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几乎空荡荡的。
冰面上还有一辆车,几乎就停在桥下,让开车或步行穿过镇子的每个人都能看到。那辆车是肮脏的绿色,是那种人们会丢在停车场里不要的车子。车里没有发动机,它只是个用于赌博的物品,等着冰层融化得足够薄、足够软、足够危险时,湖水就会永远地吞没它。
通往湖泊的车道被铁链拦住了,还竖立了警告牌,严禁任何人或车辆进入,上面写着:“薄冰危险”,那行字下面还有一行手写字:“严禁车辆、步行者、雪橇进入。危险。”字母有意绘出一道道裂纹。
影子无视警告,翻下岸边的堤坝。雪已经融化,脚下的土地变成一片泥泞,踩上去很滑,连枯死的草都几乎无法阻止双脚打滑。他一路滑着走到湖边,小心翼翼地走过一段木头搭的防波堤,来到冰面之上。
冰面上积着一层水,那是冰和积雪融化之后形成的。走上去之后才知道,水比看到的更深。水下的冰面非常滑,比任何溜冰场里的冰面更滑,影子不得不努力保持平衡,才能站稳脚步。他趟着水走,水一直淹到鞋子上绑鞋带的高度,还渗进他的鞋子里。水冰冷刺骨,接触到水的肌肤冻得麻木了。在冰冻的湖面上艰难跋涉时,他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并不在这儿,而是身处很远的地方,远远地望着电影屏幕上的自己。在那部电影里,他是主角,可能还是个侦探。
他走向破冰车,痛苦地意识到冰层即时可能迸裂,冰层之下便是水,不冻结的情况下最寒冷不过的水。他继续走着,在冰面上跌跌撞撞地滑行前进,好几次失足摔倒。
他经过人们扔在冰面的空啤酒瓶子和啤酒罐,绕过为了钓鱼在冰面上凿出的圆洞。那些洞没有冻上,每个洞里都盛满黑色的湖水。
破冰车所在的位置似乎比在路上看到的远得多。南边湖面传来一声很响的咔嚓声,好像折断一根树枝,接着是什么很大的东西发出的轰隆隆的声音,仿佛有一根像整个湖那么巨大的低音弦在振动。整个冰面都在嘎吱作响,都在呻吟,好像一扇陈旧的门被人打开时发出的抗议声。影子继续走着,同时尽可能保持身体平稳。
这简直是自杀,一个理智的声音在他脑中小声说,难道你就不能放手不管吗?
“不行,”他大声说,“我必须知道真相。”他继续往前走。
他终于来到破冰车旁。还没走到,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车子周围有一股邪气,能闻到淡淡的腐臭,嗓子眼里也能感到一股恶臭。他绕着车子走了一圈,朝里面张望。里面的座椅肮脏不堪,还撕裂出很多口子。车里显然是空的。他试着打开下车门,车门都被锁住了。奇%^书*(网!&*收集整理他又试了一下车尾箱,也锁死了。
他真希望他能带根撬棍来。
他的手在手套里握成拳头,从一默数到三,然后重重一拳,打在驾驶座旁的车窗玻璃上。
他手疼得要命,可侧车窗还是毫发无损。
他想跑步冲上去,只要不在冰面上打滑,他肯定可以一脚踢碎车窗。但他最不希望看到的就是把破冰车震动得太厉害,让车下的冰层迸裂。
他看看车子,然后抓住上面的无线电天线。它原本是可以自动伸缩升降的那种,但十年前就锈死在全部伸开的位置上了。他来回摇晃几下,把它从根部掰断。他拿着天线比较细的那一头——以前上面还有一个小金属球,但早已不见了——然后用有力的手指把它弯成一个临时凑合的钩子。
接着,他把钩子插进车子前窗玻璃和橡胶密封垫之间,一直深入到里面门锁的位置。他用钩子在门锁周围摸索着,寻找到,又推又挤又扭动。钩子终于勾住了。他往上一提。
他能感到临时制作的撬锁钩子从门锁旁滑开了,没起任何作用。
他叹口气,再次试探开锁,这次动作更加缓慢,更加小心翼翼。他能想象脚下的冰层伴随着他身体的移动咯咯作响。慢一点……好了……
他终于勾到锁扣了。影子向上一拉,前门锁啪地开了。影子用戴着手套的手拉住门把手,按下开门键,然后一拉。车门并没有打开。
卡住了。影子想,只不过是冰把门冻住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用力拉拽车门,脚在冰面上不住打滑。突然,破冰车的车门猛地拉开,碎冰渣溅得到处都是。
车子里面,那股邪气更加浓重,弥漫着腐烂的恶臭。影子被熏得直犯恶心。
他在车子的仪表板下面摸索,找到了打开车尾箱的黑色塑料拉手,用力一拉。
身后砰地一响,车尾箱盖弹开了。
影子走出来,站在冰面上。他手扶着车身,一路滑着,跌跌撞撞走到车后。
他想:在箱子里。
车尾箱盖弹起大约一英寸高,他伸手一拉,让箱盖完全敞开。
里面的臭味更加强烈。车尾箱底部积了大约一英寸厚的半融化的冰,要不是这些冰,恶臭本来会刺鼻得多。一个女孩躺在里面。她穿着一件弄脏了的大红色防寒服,暗褐色的头发很长。她的嘴巴紧紧闭着,影子无法看到她嘴里的蓝色橡胶牙套,不过他知道牙套肯定套在她的牙齿上。寒冷的天气保护了她的尸体,像一直把她冻在冰箱里一样。
她的眼睛睁得很大,似乎临死时正在放声尖叫。眼泪冻结在她的脸颊上,还没有融化。
“你一直在这里。”影子对艾丽森?麦克加文的尸体说,“每个开车经过那座桥的人都会看到你,每个开车穿过镇子的人都会看到你。冰上垂钓的渔夫每天都从你身边走过。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你在这里。”
说完后,他才意识到这句话是多么愚蠢。
有个人知道她在这里,那个把她藏在这里的人。
他上半身钻进车尾箱,想试试看能不能把她拉出来。他弯腰靠在车上时,他的体重也加在车上。也许那就是引发事故的原因。
就在那一瞬间,车子前轮下面的冰突然裂开了。可能是因为他的动作,也可能不是。车子前半截蹒跚着往下坠落了几英尺,沉入漆黑的湖水。水从敞开的车门飞快地灌进车内。湖水溅到影子的脚踝,但他脚下的冰依然固定不动。他匆忙四下望望,想着该如何离开这里——然后,一切都太迟了。突然间,冰面一下子倾斜下去,把他撞到车子和车箱里女孩的尸体上。车子后半截也沉进湖水,影子也被带了下去,落进冰冷的湖水。此刻正好是3月23日上午9:10分。
沉没之前,他猛吸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但寒冷刺骨的湖水还是如同一堵墙一样,猛地撞上他,把他那口气从体内撞了出来。
他跌倒了,翻着跟头沉下去,沉入黑暗的湖水,被车子带着一直沉下去。
他沉向湖底,沉向黑暗和寒冷。他的衣服、手套和靴子沉甸甸的,束缚着他。浸水后的衣服比他想象的更加沉重。
他还在继续往下沉,他想用力一推,离开车子,但它还是带着他一起下沉。然后只觉“砰”的一声巨响。是用整个身体感到的响声,而不是用耳朵听到。他的左脚脚踝扭伤了,脚崴了一下,身体被压在落在湖底的车身下面。他顿时感到一阵恐慌。
他睁开眼睛。
他知道湖底很黑,从理智上说,他知道这里实在太黑了,无法看到任何东西。但他依然能看到。他可以看到湖底的所有景物。他可以看到艾丽森?麦克加文苍白的脸,她正从敞开的车尾箱内看着他。他还可以看到湖底的其他车子——过去数年里沉入湖中的破冰车,车身已经腐烂得只剩下黑暗中的车架,半陷在湖底的淤泥中。影子好奇地想,在汽车出现之前,不知道他们用什么东西充当破冰车,拖上湖面。
他知道,毫无疑问,每一辆车子的车尾箱里都有一个死掉的孩子。这周围有几十个孩子……他们每个人都曾被藏在冰面上,藏在全世界每个人的眼皮底下,藏过整个寒冷的冬天。当冬天结束的时候,他们每一个都随着车子落进冰冷的湖水。
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所:莱米?霍塔拉,杰茜?拉瓦特,桑迪?奥尔森,周明,萨拉?林奇斯特,还有其他人,他们所有的人。他们躺在安静、冰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