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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以后,她走进爸爸妈妈的卧室。床上整整齐齐的,没睡过。到处都找不着他们。卡萝兰的早饭吃的是罐头装的意大利细面条。午饭吃了一大块巧克力,加上一个苹果。苹果黄了,有点蔫,味道倒是甜甜的,不错。下午茶是在斯平克小姐和福斯波尔小姐那儿喝的。吃了三块饼干,喝了一杯柠檬汽水,一杯很淡的茶。柠檬汽水真好玩,没有一点儿柠檬昧,只有蔬菜味,还有点儿药味。卡萝兰喜欢极了。家里要是也有柠檬汽水就好了。
“你的爸爸妈妈好吗?”斯平克小姐问。
“不见了。”卡萝兰说,“从昨天起就没见着他们。家里只有我一个。我猜我成了单亲——不,单子家庭了。”
“告诉你妈妈,说《格拉斯哥王国报》的剪报我们已经找到了。米里亚姆上次跟她聊起的时候,她好像挺感兴趣。”
“她神秘失踪了。”卡萝兰说,“我看,爸爸也神秘失踪了。”
“明天我们恐怕一整天不在家,卡罗琳宝贝儿。”
福斯波尔小姐说,“我们住阿普里尔的侄女家,在通布里奇。”
她们给卡萝兰看一本相集,里面有许多斯平克小姐的侄女的照片。看完之后,卡萝兰就回家了。她打开她的存钱袋,取出钱,去了趟超市。她买了两大瓶柠檬汽水,一块巧克力饼,一袋苹果。回家以后,她拿这些当晚饭吃。
她漱了口,走进爸爸的书房,打开电脑,写了一篇小说。卡萝兰的小说:从前有个女孩叫阿普里尔。她跳了很多舞。她跳啊跳啊后来脚都跳坏了完毕。她把小说打印出来,关上电脑。然后,她又在句子下面画了一个跳舞的小女孩。她放了一浴缸水,洗了个泡泡浴。浴液倒得太多,泡泡从浴缸里流出来,淌了一地。她把自己擦擦干,又试着擦干地板(做得不好,反正她尽力了)。然后,卡萝兰上床睡觉。
半夜里,卡萝兰醒了。她走进爸爸妈妈的卧室,可床还是铺得好好的,上面一个人都没有。夜光数字钟上是几个绿色数字:3:12。
深更半夜,又是一个人。卡萝兰哭了起来。除了她的哭声,空空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她爬上爸爸妈妈的大床,过了一会儿,卡萝兰睡着了。
凉冰冰的爪子拍打着她的脸,卡萝兰醒了。她睁开眼睛。一双大大的绿眼睛盯着她。是那只猫。
“你好,”卡萝兰说,“你是怎么进来的?”
猫不说话。卡萝兰下了床,她穿着一件长T恤,一条睡裤。
“你来是想跟我说什么话吗?”
猫打了个哈欠,绿眼睛亮闪闪的。
“你知道我妈妈爸爸在哪儿吗?”
猫冲她眨了一下眼睛,眨得很慢。
“意思是——‘是’,对吧?”
猫又眨了一下眼睛。卡萝兰想,这肯定是个“是”。
“你能带我去找他们吗?”
猫盯着她,然后,它走到过道上。卡萝兰跟着它。
猫一直走到过道尽头,那儿挂着一面一人高的镜子。很久以前,它本来镶在一个大衣柜柜门里面,后来才挪出来挂在墙上。卡萝兰一家搬进来时,这面镜子已经在那儿了。卡萝兰的妈妈常说要换一面新的,可一直没换。卡萝兰打开过道灯。
镜子里照出她身后的过道。这谁都想得到。想不到的是,镜子里还有她的爸爸妈妈。他们站在镜子中的过道里,样子孤苦伶仃的。卡萝兰看见他们抬起手,无力地朝她慢慢挥着。卡萝兰爸爸的另一只手搂着妈妈的肩膀。镜子里,卡萝兰的爸爸妈妈望着她。爸爸张开嘴,说了些什么。可她一点也听不见。
妈妈在镜子上哈了口气,趁镜子另一面上的雾气没散,用手指写了几个字:救救我们。
虽然字是反的,但卡萝兰还是认了出来。镜子另一面的雾慢慢淡了,不见了。爸爸妈妈也一样。
现在,映在镜子里的只有过道、卡萝兰,还有猫。
“他们上哪儿去了?”卡萝兰问猫。
猫没有回答,但卡萝兰想像得出它的声音,干巴巴的,像一只死苍蝇。这个嘛,你以为他们上哪儿去了?
“他们不会回来了,对不对?”卡萝兰说,“光靠他们自己,他们回不来。”
猫眨了一下眼睛。卡萝兰认定它的意思是“对”。
“好吧,”卡萝兰说,“那么,我认为,只有一个办法。”
她走进爸爸的书房,坐在他的书桌后,然后拿起电话,打开电话簿,给本地的警察局打电话。
“警察局。”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声音。
“你好,”她说,“我的名字叫卡萝兰·琼斯。”
“小姑娘,这么晚了,你上床睡觉的时间该过了吧?”警察说。
“可能吧。”卡萝兰才不会被他岔过去呢,“我打电话是要报案的。”
“你要报哪种案子?”
“绑票,我是说绑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被偷走了,有人把他们绑架到我家过道镜子后面的世界去了。”
“偷爸爸妈妈的人是谁?你知道吗?”警察问。
卡萝兰听得出来,警察的声音笑嘻嘻的。所以她格外努力,尽量像大人那样说话,好让警察重视她。
“我认为,抓走他们的是我的另一个妈妈。说不定她想扣住他们不放,给他们缝黑纽扣当眼睛,好把我引过去。我也不太清楚。”
“哦。落进了她那双邪恶的爪子里,对不对?”他说,“嗯,我倒有个主意,琼斯小姐。知道是什么主意吗?”
“不知道。”卡萝兰说,“是什么主意?”
“你去跟你妈妈说,让她给你做大大的一杯热巧克力,再好好抱抱你。热巧克力加抱抱,治噩梦百发百中。如果她让你走开,别这么晚打扰她睡觉,你就告诉她,这是警察说的。”他用一种很庄重的声音安慰她。可卡萝兰不觉得安慰。
“看到她的时候,”卡萝兰说,“我一定告诉她。”她放下电话。
卡萝兰打电话的时候,那只黑猫一直蹲在地板上舔毛。这时,它站起来,领着她走进过道。卡萝兰回到自己的房间,穿上她的蓝色睡袍,蹬上拖鞋。来到厨房后,她从柜子里找出一枝手电筒,可惜电池老早以前就用光了,只有一点点最淡的黄光。她放下手电筒,重新翻腾,找到一盒应急备用的白蜡烛。她拿出一根,插在蜡烛架上,又往每只衣袋里塞了一只苹果。卡萝兰拿起钥匙串,从钥匙环上解下那把又旧又黑的钥匙。
她来到客厅,望着那扇门。她觉得那扇门好像在瞪着她。她知道这是个傻念头,但在心底里,她知道,这个傻念头是真的。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在牛仔裤口袋里一阵乱翻。她找到了中间带洞眼的小石头,把它放进睡袍口袋。她走进客厅。
她划了一根火柴,点着蜡烛,望着火苗摇晃了几下,变亮了。她拿起那把黑钥匙。钥匙握在手里,凉冰冰的。她把钥匙插进门上的钥匙孔。转不动。
“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卡萝兰对猫说,“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们还住在我们的老房子里。有一次,爸爸带我出去散步,去我们家和商店中间的那块荒地。其实,荒地算不上散步的好地方。到处是别人扔了不要的东西:旧锅烂碗,缺胳膊少腿的玩具娃娃,空罐子,碎瓶子。妈妈爸爸要我保证不上那儿去探险,因为那儿的尖东西很多,怕得上破伤风什么的。
“可我老是跟他们说,我想去那儿探险。所以,有一天,爸爸穿上他那双褐色大靴子,戴上手套,也给我套上靴子、牛仔裤、厚衣服,然后去那儿走一趟。
“我们肯定走了二十多分钟。有座小山,我们下到山脚一条水沟边,里面有水。爸爸突然向我说,‘卡萝兰——快跑,跑上山。跑啊!’声音紧绷绷的,非常急,所以我撒腿就跑。跑着跑着,胳膊后面扎了一下,好痛,可我还是跑。
“我快跑到山头了,听见后面砰砰砰的,有人朝山头跑。是我爸爸,跑得跟犀牛一样猛。赶上我以后,他一把抱起我,一口气冲上山头。
“然后,我们停下来,呼哧呼哧直喘。我们朝山下那条水沟看。
“空中黄乎乎的,全是大马蜂。我们走的时候,准是踩上了哪段烂木头上的马蜂窝。我朝山上跑的时候,爸爸留在那儿没动,挨马蜂叮,让我有逃跑的时间。后来,他的眼镜都跑丢了。
“我只在胳膊后面被叮了一下。他被叮了三十九下,全身都是。我们挨个儿数过,在浴室数的。”
黑猫开始洗脸抹胡子,表示它不耐烦了。卡萝兰伸手下去,摸它的后脑、脖子。猫站起来,走了几步,走到她够不着的地方坐下,仰头望着她。
“那天下午,”卡萝兰说,“爸爸又回到那片荒地找他的眼镜。他说,再耽搁一天的话,他就想不起眼镜扔在什么地方了。
“没过多久,他回家了,戴着眼镜。他说,当时他站在那儿,马蜂叮他,疼极了,他看着我向上跑。可他不害怕。因为他知道,他得给我留出足够的逃跑时间,不然的话,马蜂叮的就是我们两个人。”
卡萝兰一拧门上的钥匙。很响的喀嚓一声,转动了。
门开了。
门后面没有砖墙,只有一片黑。里面的过道吹来一股风,冷飕飕的。卡萝兰没有向前走。
“他说,他不是勇敢,站在那儿让马蜂叮他。”卡萝兰告诉猫,“不是勇敢,因为他并不害怕。他只能这么做。可第二次,他去取眼镜的时候,知道有马蜂,他很害怕。那一次才是勇敢。”
她朝黑洞洞的门里迈出第一步。
一股灰尘味儿、潮湿味儿、霉味儿。
猫走在她身边。
“为什么?”猫说,但好像并没有多大兴趣。
“因为,”她说,“你害怕一件事,可还是要去做,那才是勇敢。”蜡烛光把他们的影子映在墙上,奇奇怪怪的影子,摇来晃去。她听见黑暗中有动静,就在她身边,要不就是在她身后。她说不清。不管是什么东西,它好像一路紧紧跟着她。
“所以你才会去她的世界?”猫说,“因为你爸爸以前救过你?”
“别傻了。”卡萝兰说,“我去救他们,因为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要是他们发现我不见了,他们准会做同样的事儿。知道吗?你又开始说话了。”
“有这么聪明、这么智慧的一位旅伴,”猫说,“我真是幸运啊。”说话是讽刺的语气,可它的毛都立了起来,蓬蓬松松的大尾巴高高竖着。
卡萝兰正想说点什么,比如对不起,或者上次来的时候路好像没这么长。就在这时,蜡烛灭了。一下子就灭了,好像被谁用手掐灭了似的。有声音,脚在地上蹭着走的声音。嚓啦嚓拉,叭嗒叭嗒。卡萝兰的心怦怦直跳。她伸出一只手……摸到什么细细的、黏糊糊的东西,像蜘蛛网,沾在她的手上脸上。
过道尽头,电灯亮了。在黑洞洞的过道里走了这么久,灯光刺得卡萝兰睁不开眼。灯光映出一个女人的剪影,就在卡萝兰前头不远。
“卡萝兰?亲爱的?”她说。
“妈妈!”卡萝兰喊起来,松了一口气,向前跑过去。
“亲爱的,”女人说,“上次你干吗离开这儿呀?”
卡萝兰已经跑近了,收不住脚,感到另一个妈妈冰冷的手抓住了她。她站在那儿,吓得动都不敢动,全身直哆嗦。另一个妈妈紧紧搂住她。
“我的爸爸妈妈在哪儿?”卡萝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