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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贝阙琳宫恨初远。玉阑干倚遍,怯尽朝寒,回首处,何必留连穆满。
芙蓉开过也,楼阁香融,千片红英泛波面。洞房深深锁,莫放轻舟、瑶台去……”
炎夏如火,清秋阁中,却是一片凉爽。
蜀主孟昶身裹轻衫,胸怀坦露,依榻而卧,身后侍立着两名宫女,手持孔雀羽扇,微微摇动,轻风抹过,拨动着他乌黑如瀑的头发。
榻前伏着三名宫女,一人为他轻捶着腿脚,一人为他剥去葡萄皮,送入口中,而另一人则奉着一壶美酒,他每含下一枚葡萄,则送入几口酒,含混而咽,滋味更佳。
阁下两边分坐着两百伶人,琴瑟琵琶,笛箫筑管,曲音悠然含脆,丝丝缕缕,撩人心弦。又有五十余名歌妓,和着乐声轻唱,如水如露,声声入耳。
阁之正中,则是二十名身姿绝代的舞妓,或有青衫绿袖,或有红裙玉带,姿态风雅,步履飞烟,时若流风之回雪,时若花团而锦簇,万分婀娜。
天籁之乐,仙子之舞,一派升平之意。
他的身躯高大而挺拔,国字脸上显露着成熟,又粗又浓的眉毛像两柄剑,他的嘴角骄傲的微微上翘,略含笑意,俊秀之中透出一股傲岸之气。
身着随意,却仍显着高贵、凛然,但又不失平易近人的温和。
他兴趣十足的聆听着音乐,观赏着美人的嫚舞,享受着一个帝王应当拥有的华丽的休闲。
十年了,这样舒适闲逸的生活转眼已过了十年。
十年前,他血气方刚,勤于政事,期盼着将蜀国治理成一个繁荣富强的国家,一统天下,成就千秋霸业。
可是现在,霸业的梦想越来越渺茫,而他也早已厌倦了那些烦人的奏章,厌倦了大臣们喋喋不休的进谏。
诗酒画乐,美人环侧,这才是一个帝王应该过的生活。
哪管旁人道你醉生梦死,哪管旁人骂你荒淫无度,蜀国在我手里,帝王无上的权力在我手里,我奉天意去享受,国人有再多的怨言,又有何用。
无知的百姓,你们天生只配被我奴役,被我剥掠,命运如此,永世无法改变。
他这么想着,眼神中更加流露出几分得意。
外边悄悄的走进一名太监,表情似乎很仓促,贴近蜀主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蓦地,那高傲的眼神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万分的惶恐。
“快,快宣他们进来。”
蜀主的声音有些颤动,骤然间的变化,与先前的那副骄傲而悠然的情绪天壤之别。
那名太监又是匆匆而去,蜀主定了定心神,手一挥,不耐烦的说道:“都撤了吧。”
音乐止,舞姿停,阁下的伶人舞妓们匆匆退去。
诺大的殿阁立时恢复了空荡,安静。
噔、噔、噔——
急脚步声远远传来,越来越响,回荡在殿阁之中,令蜀主本就不平的心情又添几分不安。
他忽然觉自己不该这样慌神,他是皇帝,拥有无上的权力,无上的尊荣,该当处惊不变才对。
于是,他一跃而起,扣好了衣衫,端坐于榻上,脸上极力的维持着原来的那份高傲的表情。
心中,却依然忐忑不安,他仿佛可以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在空旷的殿阁中回荡。
第九十一章 巫峡
不多时,两个人匆匆而入,伏地跪拜,道:“臣等拜见陛下。;”
蜀主道:“平身吧。”
那两人站起来,白发苍苍的那名老者乃是蜀国宰相李昊,另一个中年人则是枢密院使王昭远,自蜀主沉浸于酒色以来,朝中军政之事,全赖这二人打理。
蜀主看了他们两人一眼,道:“北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快说。”
李昊上前一步,奏道:“启禀陛下,原本屯集在凤州蠢蠢欲动的周军,三天前沿嘉陵江南下了。”
蜀主全身一震,沉吟许久,道:“何将率领,有多少人马?”
李昊的表情不比蜀主好看多少,道:“统军之将乃是周国殿前司都指挥使赵匡胤,人马号称十万,不过据臣推算,最多有五万。”
“五万!”
蜀主一声低呼,或许,对南唐、大辽这些大国而言,五万周军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但对偏安一隅的蜀国来说,五万精锐的周军,实在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柴荣啊柴荣,你终于对我动手了!
就在不久之前,蜀主听闻周军在一月之内接连灭了荆湖两国,而且又闻知周军正在往凤州一带集结,故而心中已有惧怕,只恐下一下目标便是他的蜀国。
蜀主也曾自我安慰:蜀川险峻,粮草广积,虽然军力不济大周,但也能免强拼凑起十几万大军,就算柴荣真的打算向蜀国动手,自可将其击退。
但他知道,周军那五万士卒皆是百战之士,战力非同一般,蜀军虽众,大部却是未经战阵的乌合之师,如想抵挡周军的进攻,唯有依靠地利之险而已。
眉头一皱,道:“你们可有御敌之策否?”
宰相李昊略有犹豫,道:“周国国势强大,军威浩荡,连大辽国都不是敌手,何况我们蜀国,如若与之接战,无疑于螳臂当车,以卵击石,若想保全蜀国三川,唯有一计……”
李昊的整篇话都让蜀主感到失望,唯有这最后一句,却是激起了他的希望,面露喜色,急问道:“什么计策?”
李昊偷眼望了蜀主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向周国请降。”
蜀坐身子一沉,瘫坐在了榻上。
不错,李昊分析得很对,强大的辽国铁骑都被周主击溃,幽州的城墙不知比成都城墙厚多少倍,却也照样被催垮,如今的周军,可谓天下无敌,无谓的抵抗,最终唯败而已。
但是,又怎能就此归降!
归降啊!这可是多么耻辱的字眼,你是大周天子,我也是一国之君,凭什么要我向你请降?凭什么?
蜀主突然跳了起来,指着李昊吼道:“请降!亏你为两朝老臣,竟然有脸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朕能归降吗?朕能出卖祖宗的基业吗?难道,你想让天下人耻笑朕是个懦弱的昏君吗?”
蜀主一番怒喝,却是将李昊吓得浑身哆嗦,唯唯应诺,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此刻,那王昭远却从容说道:“陛下,臣愿假精兵三万,斩了那周将赵匡胤之头来为陛下置酒器!”
慨然之言,蜀主与李昊俱是一震。
蜀主又惊又喜,忙道:“爱卿有此豪言,可有何破敌良策吗?”
那王昭远幼年孤苦,本来是给一个和尚当小厮,生得十分伶俐,后来由于偶然的机会,得到蜀主赏识,后一路高升,竟得枢密使之高位。
位高权重,那王昭远便是自命不凡,于旁人面前向来以诸葛武侯自诩,号称要完成武侯当年未成之功业,出蜀川,取关中,夺天下,这些年来更是鼓动蜀主加强军备,搞得蜀中民生难艰,国力一落千丈。
此时听闻周军入侵,那王昭远自以为正是建功之时,故而口出狂言。
见蜀主一脸的期望,遂拍着胸脯说道:“蜀有剑阁天险,可谓固若金汤,我军只需以逸待劳,固守数月,待周军士气低落,粮草用尽,然后开关延敌,自可大破之,而后趁势挥师东出三川,进取中原,成不世之功业也。”
他说得头头是道,极为轻巧,蜀主听着倒是欢欣鼓舞,他原本只想守土抗敌,击保住蜀国基业就不错了,听王昭远这么一说,竟还有夺天下之机,自是喜出望外。
神色已与先前貌判若两人,那骄傲的帝王之气重新染在了脸上,道:“朕有昭远这般栋梁之才,何愁社稷不安,天下不安!好,朕就命你为西北行营都统,率兵三万,北出剑阁抗敌。”
王昭远伏地,慷慨言道:“臣必不负陛下重托,请陛下安坐成都,不日之内,臣当以捷报以慰陛下圣心。”
那李昊见蜀主如此信任王昭远,心中却是不爽,便重振精神,道:“剑阁以北有王枢密守备,然夔州乃蜀地东面门户,不可不防。”
蜀主一笑,道:“夔州不要紧,有高彦俦在那里。”
高彦俦乃蜀国名将,蜀主极为信任,委乃东南防卫重任,那王昭远却是向来不屑于他,听周主一言,随口道:“周军皆集于北路,并未听闻东面有何动静,况且夔州内有铁锁横江之阻,外有三寨之险,哪怕是偏稗之将守之,亦可保无虞,宋师犯境,必以剑门一路为主。”
蜀主听他这般分析,更加放心,遂道:“看来卿早已胸有成竹,如此,朕便高枕无忧了。那爱卿就速作准备,统兵出征,朕当在此静候卿之佳音。”
————
瞿塘迎逦尽,巫峡峥嵘起。
长江自瞿塘冲出,过大宁河宽谷,便进入了巫峡地带。
巫峡以幽深秀丽擅奇天下,峡长谷深,迂回曲折,两岸奇峰绵延一百八十余里,竟无一处断隔。
峡中云雾升腾,景色诱人,凡船过时,时而苍崖相逼,好似江流阻塞,忽又峰回路转,别有江天,端得是险象环生。
蜀军的巫山水寨,便处于巫峡入口之处,扼守险隘,又据上流,易守难攻,实为巴东第一险关。
“巫峡七百里,巴水三回曲。黄牛隐复见,清猿断还续。巫峡之景,果然是天下一绝!”
旗首斗舰的甲板上,刘光义隔着女墙远望两侧险峰奇景,兴之所致,吟诗一首。
身旁的韩通却是一脸凝重,道:“大战在即,亏你还有心思吟诗作对,要不要再叫人弄上一桌酒来,连饮边赏这巫山美景呀?”
刘光义哈哈一笑,道:“光达,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沉不住气,真不知道,武平的水军是怎么给你打败的!”
韩通一哼,道:“水战的功夫我可不比你差,别太得意了。”
刘光义忽然一叹,道:“想当年你我同时从军,如今你已是侍卫司都虞侯,而且还建了节,而我却只是一个小小的龙捷右厢都指挥使,看来,你非但不是比多差,而是比我强得多啊。”
韩通白了他一眼,不耐烦的说道:“我升得快是因为我跟了李将军,而你却跟了赵将军,他的军职比李将军低了一级,你比我低一级,却也不是什么怪事,你少在我面前扯那些不相干的事。”
刘光义眼神忽然有所异样,看看四周军卒隔得甚远,遂低声说道:“光达,老实说,这几年你跟着李重进确实没少沾光,不过,眼下形势有变,你有没有想到,该是换棵树的时候了。”
韩通一怔,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朝中最大的两棵树,不就是李将军和殿前司的那位姓张的吗,李将军待我不薄,你让我换靠他的对头,这种忘恩负义的事儿我可不干。”
刘光义道:“我说光达呀,现下的形势变化这么明显,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韩通愈加的疑惑,道:“能有什么变,还不就是殿前司与侍卫司争来争去的。”
刘光义贴近了韩通,用更低的声音说道:“看在咱俩相识多年的份上,我就告诉你吧,先前幽州大战后,陛下把李将军留在了幽州镇守,你想想,朝中那么的文臣武将,留谁不好,却偏偏把侍卫司的都指挥使留任边关,说好听点,那叫信任,说不好听的,就叫外放。”
韩通若有所悟,道:“你的意思是,陛下有意帮着殿前司,冷落咱们侍卫司?”
“这你又猜错了,你想想,现在侍卫司的许多事,基本上都是陛下亲自过问,咱侍卫司的军饷最近也升到了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