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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
他还记得,一直都记得。
窗外的雨渐渐地停了,夜色退去,天边渐渐地透出一片青色。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碎了之后又重新缝补起来,所以全身上下每一处都是伤口,干裂的嘴唇上是沁着血的口子,喉咙里滚烫发热,她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吃力地一点点往落地窗那里爬。
落地窗被她推开一个小小的缝隙,窗帘上软软的小绒球在她脸上滑弄着,那一个水杯还摆在外面,里面存了一杯冰冷的雨水,她双手捧着杯,哆嗦着将那些雨水喝下去,凉凉的水却仿佛是甘露一般,疼痛的咽喉便舒服了许多。
江学廷的呼吸有些急促,“为了他的孩子,你就真的连命都不要了?你这样为了他有什么用?!只怕他早就把你抛到脑后去了!”
她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趴在那里,散乱的头发软软地贴在苍白的面颊上,她抬起眼眸看着遥远的天际,嘴唇轻颤着,滚热的眼泪流满了她的整张面孔,这样的形景便仿佛是一缕脆弱的轻烟,随时都会逝去一般,简直不堪一击。
他终于把头转过去,再也不看她,嘴角无声地抽搐了一下,“我不会再碰你的孩子,只要你活着。”
虞军与扶桑军虎视日久,双方剑拔弩张,如导火索一般,一触既燃,自开春与江北萧家取得联合协议之后,便正式对扶桑军宣战,三月末,九区总司令虞昶轩奉命紧急开往东线,虞昶轩本就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一到战区东线,便迅速在云州到楚门一带修筑起一道国防工事线,死死压制住妄图自南向北攻上来的扶桑军。
这一场战役自然石打得凶猛激烈,虞昶轩更是亲自上前线坐镇督战,左胸被炮弹碎片扫中仍不肯回撤,双方激烈交火对峙直达三个月之久,直至国际联盟插手,扬言调和,这一场金陵政府与萧氏军阀联合共抗扶桑之战,才得以暂时平止。
六月末,金陵虞家官邸内,红艳的石榴花开的满目灿烂,被下午的日头照着,更是晃花人眼,琪宣穿着件月白色的缎袍,躲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就听虞仲权的书房里,父亲的声音顺着窗格子高高地传出来,竟是很愤怒地道:“就为一个已经死了的女人,他就这样不要命了,我没有这样的儿子,死了倒干净!”
虞太太同样怒道:“你甭管他是为了什么这样拼着性命,但总算是为你打了个胜仗,你整日里把个脸阴着,他昏迷了这样久的时间,你也不去看一眼,算是什么意思?!”
琪宣闻听着父亲母亲这样吵着,那脸上便露出一片郁郁的神态来,就听到身后有人轻唤道:“琪宣,你躲自爱这里做什么?”
琪宣回过头去,看着二姐站在那里,便忙摆摆手,跑过去道:“二姐,父亲母亲在吵架呢。”瑾宣就朝着书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对琪宣道:“不要担心,母亲总有办法的。”
琪宣就点点头,瑾宣又道:“你五哥刚又醒过来了一会儿了,咱们快去看看。”
琪宣忙就点头,瑾宣就拉着琪宣往前厅去,一路上了楼,走到虞昶轩的房间里,就见一个英国医生正在屋子里收拾药箱,大嫂敏如和君黛缇在床旁照应着,这英国医生是特意从教会医院里请来的,医术十分了得,瑾宣就走去问了几句。琪宣已经奔到床前,朝着虞昶轩道:“五哥,五哥,你怎样了?”
虞昶轩胸口被炮弹弹片击中,又兼前线医疗条件极差,他又那般不顾命伤口竟然是大幅度感染发炎起来,几乎溃烂,他本人就昏迷过去,被人从前线一路抬回了盘陵,简直是九死一生,这阵子被精心照顾着,才好转过来。
他躺在床上,看着琪宣那紧张的样子,便微微笑道:“你这小东西又来闹腾,放心,我保管不能死就是了,不然你将来嫁了人,若没有个哥哥照应,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琪宣嘟着嘴道:“真讨厌,人家这样担心你,你还消遣我,你都不知道我急成什么样子。”虞昶轩就笑一笑,“好妹妹,我知道错了,大不了下一次斗嘴我再让让你罢。”
他才说了几句,就觉得胸口一阵阵发疼,便连着咳嗽了数声,更是牵扯着伤口疼,一旁的君黛缇就慌道:“你别说话了,好生躺着吧。”
虞昶轩便忍住了咳声,向着君黛缇道:“多谢你了。”大嫂敏如就上前一步将黛缇扯到了虞昶轩的面前来,笑着道:“要说谢,你谢我们黛缇妹妹的还多着呢,黛缇妹妹整日里在这里照顾你,简直是衣不解带,半步都不肯离开。”
瑾宣也在一旁微微笑道:“正是,我看着黛缇妹妹都心疼,你昏迷的时候,我看到她好几次都坐在这床前望着你掉眼泪。”
虞昶轩便看了看君黛堤,又笑了一笑,“那我就再谢一次罢,等我能站起来了,我给你打躬作揖。”
君黛缇先是满脸涨红,把头低了一低,听得他这样一句话,便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那一双杏眸里竟是噙满了眼泪,半晌哽咽着道:“我可不要你谢我,只要你以后可别这样了,我就……我就……”她那话说到一半就噎住了,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虞昶轩看她这样,默了一默,说了一句,“我记得了。”
敏如便推了黛缇一把,笑道:“黛缇妹蛛不要哭了,你待我们五弟这样,真真当得起那四个字,情深意重,他若是将来再敢像以前那样欺负你,我们可就不依了。”
虞昶轩就点一点头,微微笑道:“我这九死一生,鬼门关里转了一圈,哪敢还像以前那样混账不懂事。”
君黛缇道:“你刚醒来,说这些干什么,快把药吃了。”瑾宣就“哎”了一声,笑道:“还是黛缇妹妹心细,对,对,先把药吃了。”说着大家就都忙起来,拿药的拿药拿水的拿水,不一会儿,就听到房间外面一阵脚步声,遥遥的有些说话声音,正是虞太太过来了。
虞昶轩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仗着身体底子还好,官邸里的人精心调理,君黛缇更是每日里来来返返,照顾得无微不至,官邸里的主子下人都是明眼看着,纷纷地传说着五少与君家小姐之间的感情越来越好,没过了多久,竟就连婚约这样的话都传了出来,被大嫂敏如知道了,青天白日地就把那乱传谣言的婆子拎到了正院里大肆地训斥了一顿,声称谁若是再损毁她堂妹的名誉,她可就要大打出手 了。
这天早上,虞昶轩刚换了药,缠好了绷带,虞太太就坐在一旁,看了看他的脸色还好,想了片刻,便笑了一笑,轻轻道:“黛缇这孩子,我看着真是越来越好。”
虞昶轩就对虞太太笑道:“我看着也好,母亲就认她做一个干女儿吧。” 虞太太立即笑道“难道我的女儿还不够多么,竟还要巴巴地认来一个,我就是喜欢她这个孩子,也不用认她做干女儿,我让她做我的一个儿媳妇,岂不是更好。”
虞昶轩就默了一默,虞太太看他那个样子,知道他想的是什么,便叹了一叹,轻声道:“昶轩,我真怕你钻了这个牛角尖,说一句不好听的,人死如灯灭,没有了就是没有了,你又何必这样惦记着,难道还要让自己难受一辈子。”
虞昶轩把头转向一边,那地面上铺着一层紫绒云龙地毯,花样仿佛是一圈圈地漾出去一般,他的戎装挂在一侧的洋云头衣架上,戎装上的金色领章被阳光照着,亮得刺眼,窗口一侧的雕花紫檀木架子上摆放着一盆漂亮的白玉簪,迎着风在那里摇曳着,一片纤弱的玉簪花被风吹了吹,竟悠悠地堕在了盆土里。
那一扇窗户开着,泽宁跟随着国学老师念书的声音远远近近地传进来,竟是那样的清楚,“谁念西风独自凉,萧萧黄叶闭疏窗,沉思往事立斜阳。被酒莫惊春睡重,赌书消得泼茶香,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的胸口一恸,眼前竟是一黑,几乎连气都喘不上来,黑眸中浮现出一片悲戚的颜色,半晌,才启了启唇畔,低声道:“当时只道是寻常……”
她走的时候是三月。
他还记得,那时候梨花都还未凋谢,满满地开了一个院子,她就坐在临着梨花的窗前为他织补那一件衬衣,略低了头,露出一弯雪白的颈项,一些乌黑的小碎发便柔柔地散在肌肤上,专注的侧脸更是美得粉雕玉琢一般,在灯光的照耀下倒好像泛出了暖暖的光晕,她就坐在一旁看着她,墙上还映着他二人的影子,成双成对的,窗外的梨花霜一般地铺了一地,她织补好了,便抬起头来,对着他点一点头,温婉柔和地一笑,轻声说:“我再给你绣一朵梨花在上面罢。”
情针思线绣梨花,当时只道是寻常。
此刻想来,竟是如此的心痛如绞,便宛如整个身体都被挖空了,轻飘飘的再没有了什么重量,就好像是活了一世,又死了一世,他把自己全部的感情和精力都耗磨光了,从此再也不敢奢望什么。
虞太太在他身边,看他的脸色渐渐的苍白起来,便叹息了一声,轻轻地道:“昶轩,你看看黛缇,她这样用心地照顾你,连自己的名誉都不放在心上了,你总要对得起人家……”
虞昶轩双眼都是迷离的光,忽的低声说了一句,“算了。”
虞太太一怔,却不知道他这一句“算了”到底是什么意思,就听到门口传来丫环的声音,竟是“君小姐,你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呢?”虞太太忙就站起来,朝着门外喊了一声,“黛缇。”
君黛缇就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核桃木花草纹托盘,上面端了白玉磁杯子和几片药,都是那个英国大夫叮嘱了要按照时间服用的,虞太太一看这样,就道:“先让黛缇喂你吃了药,别的事儿以后再说。”
虞太太就走了出去,君黛缇才端着托盘过来,先将药递到了虞昶轩的手里,等到他吃了药片,忙就把水端了过来,等着他喝完才收回杯子,却也没说话,只静静地坐在那里,把头低了一低。
她的呼吸略略地重了一些,仿佛是抽噎一般,就有眼泪落下来,“啪”的一声落在她的膝上,很快便沁入了宝蓝色的旗袍丝里面去了,她哽咽着道:“虞昶轩,我这样为你,爱你,记者你,难道还不够么?”
君黛缇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虞昶轩看着她,她穿了一件宝蓝色真丝烂花绒半袖旗袍,露出两个雪白的胳膊来,手腕上戴着一只白玉沁色绳纹手镯,旗袍上是琵琶扣子,其中一个扣子上系着一条手绢子,他记得她以前总喜欢把手绢掖到手腕的镯子里面,绕上一圈,现在那镯子却松垮垮地垂在腕上,可见她是瘦的十分狠了。
他听着她抽噎的声音,半晌,只默默道:“够了,足够了,你对我这样情深意重,我怎么能再辜负你!”
七月的时候,小公馆的玉簪花全都开了,平君就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就见下午的阳光顺着洋式窗帘照进来,在地毯上映照出几条细细的光束,隐隐地看着些灰尘在那里乱飞这,瑞香就坐在她的身边,专心致志地在那里编花篮子,散碎的白色花瓣在她的灵巧的手指间舞弄着,那花明晃晃的,仿佛是她记忆的某一处,那几树盛开的梨花。
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合了几下,瑞香察觉了,便凑上来轻声问道:“叶小姐,你怎么样了?烧得慌么?”
她全身沉重,说不上话来,就听到有嘎吱的一声门响,瑞香回过头去,就见小公馆里的福妈走进来,道:“原来你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