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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迪生牌的钨丝灯泡功率不大,照得这座百年老宅内昏黄晦暗,四壁加燃的粗烛火苗摇晃,使四周的花鸟屏风上显现出形状怪诞的阴影来。使得晚宴别具一种难以言叙的意味。这一家人看上去气氛温馨的聚餐,在晚8时左右结束。这时感觉到倦困的繁盛和大家道别后,回到自己的卧房,熄灯睡觉了。
周宅内,各处亮燃的烛火电灯在周老太的亲自督促下,全部熄灭,除了她自己的卧房外,整个宅邸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
外面大街上,巡夜人的竹梆声不久后便开始响彻夜空。道路上空荡无人。一阵寒风从树梢上吹过,落叶纷纷。这秋夜的月色,竟也在风中黯淡下来,被无数随风而来的薄云所遮掩,时明时暗。万籁俱寂中的周宅,庭院间只是隐约可闻屋中人睡梦中发出的细微鼾声。
这时,位于宅内第二进院落西侧厢房繁盛的卧室里,出现了一个全身被黑色长衫笼罩的女人。她的头发整齐地向后梳理,披在肩后。可是,面孔却是一片惨白的之色,没有五官的轮廓,平坦如板。她站在繁盛的床前,伫立良久,然后探手去在他的脸上轻轻抚摸。睡得正香的繁盛被脸上的搔痒弄得翻过身去,侧卧向里。
女人幽幽叹了口气,双手去拿起窗前那盆山水盆景,高举过头十指一松。盆景重重摔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刺耳的响声在院子中回荡,惊得夜宿于树头的一群鸟儿扑腾腾飞上天空,怪啼声声。
沉睡中的繁盛翻身惊起,睁眼但见一个脸色灰白的披发女人倏尔在黑暗中消失。他跳下床正欲去追,不料光脚踩在了床前破碎锐利的瓷片上,痛叫了一声,坐倒在床。附近屋子中的仆佣们睡得十分警觉,闻声赶过来,亮起烛火一看,他的脚板心被割裂开一条寸许的口子,深可见肉。那一盆原先好好放在窗台上的盆景,已然粉身碎骨了。
管家老王关切地询问原因。繁盛煞白着脸,指指门外,说有个黑衣女人像鬼一样闪去了,这花盆怕是她摔碎的。老王忙带着几个人拿着棍棒去宅子内搜寻这个不速之客。那厢里,繁茂等人都已赶来探望,见繁盛受了脚伤,听说了究竟后不觉骇然。这时,周太太带着贴身丫头如云匆匆从后院赶来。得知事情的详情后,不由皱起了眉头,说:“咱们周家这许多年来,从未听说过闹鬼一事。繁盛,你可别是眼花看错了。”
繁盛瞧着地上的碎瓷片和积水,说:“这盆景好好放在窗台上,可没人动它,怎么会掉在我床前呢?定有蹊跷!”
老太太默想一气,摇摇头,对众人说:“你们可别讹传讹,到处去声张。我看这宅子原本无事,还是老二的眼花走眼了。”
繁盛委屈地耷拉下头来,听由母亲安排如云替自己敷药。如云从手边小盒子里取出块乌贼鱼骨,用剪刀刮下堆白花花的粉末,细细涂抹在伤口,再用纱布缠绕捆扎起来。繁茂看得好笑,摇摇头说:“世上本无鬼,我看妈说得对,是二哥睡梦未醒自己搞错了。”
(三)
虽然老太太吩咐夜里的事情不准在外面乱说,但是有些佣人还是按捺不住,在外面说出了这件事。好事者听了,在茶馆酒家内加油添醋地再做宣传。不出半天,周宅夜里闹鬼的传闻就满城皆知了。街头坊间,夜间之事被描述成一个无头厉鬼在周宅内提头索命的恐怖情形,还伴随有还我命来,还我命来的凄厉喊声。莫非,这周宅中隐藏有人命旧案?
传言在海陵城内肆虐之时,西北方向的战事吃紧异常。
第一章(3)
新四军与日本人在罗甸乡打得激烈。据说新四军有一个团被坂田联队围住了,皇协军从城里又抽了两个团前去助战。可是,还未到目的地,突然被新四军围了个水泄不通,眨眼间损失了三千人枪。而那边坂田联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折损了数百人攻下罗甸后,才发现被围的只有一个连的守军,且有少量突围。这个所谓的胜仗得不偿失至极。更有消息传来,新四军苏北主力部队趁着海陵空虚,已经越过兴化水网地带,意欲攻打海陵。城里顿时人心惶惶。不少刚刚躲进城来避难的有钱人生怕又身陷战火,都纷纷忙着准备再次逃难。
周家三少爷繁茂在结束了自己的授课后,去校门外30米处的德新元药店,替哥哥繁盛抓了几贴安神定心的中药。自从那夜发生闹鬼的事情后,繁盛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索性卧床不起了。这情形,令周家老太太焦虑万分,忙不迭地延医请药。本地有名的郎中方天士应邀登门,搭搭病人的脉象,说是受惊吓所致,便开出一个方子来,照着抓来了药煎着吃,却不见效果。周家无奈,只得按照那方子再添上几剂,以期能有收效。
这会儿,坐在柜台后面的药店老板李逸仙微微一笑,问:“周先生,令兄的病尚未有起色?”
繁茂无奈地苦笑,说:“连着服药三天,未见效果,夜里只是心悸神乱。白天倒是睡得死沉,鼾声大作。”
李逸仙笑道:“那便不妨事,由着他去吧。我猜这病虚虚实实,不好判断。”
繁茂颇觉意外,哦了一声望住他。李逸仙悠悠长叹一声,说:“外面的传言,却不可当真。周家闹鬼,新四军攻城,我看都纯属子虚乌有,子虚乌有。”
繁茂若有所悟,接过伙计递来的药包,略作一揖出门而去。他在路上走了不到街口,忽然见前面人群纷纷两厢避让。大队的皇协军正如潮水般自东门涌进城来。原来,新四军逼近海陵的消息一传出,正在罗甸乡寻觅新四军主力不得的日本人,判定新四军是避实击虚,要攻取富庶的海陵补充给养和物资。于是,急忙转向,从三个方向扑向海陵,意欲将新四军围住。这些部队,正是从前线急返协助守城的。
繁茂站在路边,驻足凝视着这支风尘仆仆、衣衫褴褛的军队,嘴边掠过一丝笑意。他心想,这消息若是老太太知道了,怕是会安稳许多,不再为二哥的贸然回归热感到焦虑。海陵这块地方,处于国、共、日三方交错的前沿地带,比不得和东台,要么是日占区,要么是国统区,形势大定后,老百姓好歹可以维持生计。
果不出其所料,当周老太太听说了城内军备大增时,这才稍稍松口气,说:“咱们周家也难呐,老大再三不听劝阻,非得偷偷跑到南京去做汪政府的官。害得周家背后被人戳脊梁骂作汉奸。形势一旦有变,这笔账算下来,周家可就毁了。所以,我才巴望着老二在外面,不去重庆,起码也得在上海租界里,替周家留条出路。可是,他硬是不明白娘的苦心,冒冒失失跑回来,又惹出闹鬼的事情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生生为难了我这老太婆了!”
周老太太说这番话时,只有繁茂一人在场。他见母亲吐露心声,心中不由也为之感到了酸楚。他想到去世不过三四年的父亲,只有他能够压得住大哥的妄为。周家大少爷繁昌,自幼便有一身纨绔子弟的恶习,吃喝嫖赌、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入了政界后,更增添了政客们扯谎吹牛的伎俩,如虎添翼,更胜旧时一筹。乃父周方仙生前曾对这个长子的禀性和所为忧心忡忡,叹息说周家门庭之累,系及此子。这话言犹在耳,周繁昌便脱离了重庆政府,成为汪系公馆派中干将之一,和汪精卫内侄陈春圃关系极佳,鞍前马后不辞其劳地效命。如今,他的脑壳上居然也顶上了江苏省税务公署的乌纱帽,名义上总管省内的钱粮税收,是公馆派经济命脉的支持者。
繁昌在南京、苏州等地往来甚勤,但是却鲜有时间过江来老家一探。前些时日,曾写信回来,说是汪主席要巡视江北诸县,为前线战事鼓气,行程正在筹划,不日即可确定。海陵自然是必到之处。繁茂在母亲翻阅这封信时,偷偷窥看她脸上的表情。老太太脸色苍白地放下信来,吩咐仆佣唤来王管家,自行草拟了一封密信,让他带去南京,面见大少爷。繁茂猜度母亲大约是要大哥低调行事,不能大肆声张。
第一章(4)
但是,后来的情形使他发觉,自己猜错了。当老王携复信回来,母亲拆阅了长子的信函后,恼怒至极,大发雷霆。她随即召来儿媳玉茹,让她即刻收拾行李,离开周家去南京,告诉繁昌,周家已然断绝和他们夫妇的一切关系,绝不容许他带外人进周宅半步。原来,周繁昌在头封家信中密告母亲,汪主席和先父是昔日至交,此次借着巡视的机会来周宅小住,并顺便拜祭故友。这在繁昌看来,是个千载难逢的巴结领袖的大好机会,岂能错过?可周老太太却为此夜不能寐。汪精卫这样的人物一登周府,周家便自此名声远扬,绑在他这条破船上,随时会有覆灭的可能。可恨繁昌只贪图短暂的荣华富贵,要陷周家于万劫不复之中。
此事交锋的结果是,白玉茹匆匆去了南京一趟,把老太太的震怒告诉了丈夫。繁昌无奈,托妻子回去转达,表示自己尽量劝说有关方面改变行程的安排,减少在海陵的逗留时间就是了。老太太这才怒气渐消,可担忧却是免不了。一有风吹草动,便面含愁色。像这次,便是清晰无疑地印证了这方面的猜测。
繁茂安慰母亲几句后,又去看望二哥繁盛。
繁盛此刻一梦方醒,正站在窗前满腹疑团地打量着窗台上仅剩的那座盆景,百思不得其解。繁茂在院中叫了他一声,未有答应,便径自入室,见他犹自望着那盆景沉吟不语,不由笑道:“二哥,还在为那夜的事情烦神吗?我瞧有两种可能。一是夜来有猫儿逾窗而过,撞带下了盆景。二是夜间风大,吹落掉地,我看,尤其是前者可能性居多。”
繁盛正欲回答。这时,院外甬道上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他做了个手势暗示一下。繁茂含笑起身,从窗口处瞧见一个穿着雪青厚外套,短发垂颈的年轻女子进了院子。她一双妙目凝眸处,正瞅见窗前的繁盛,笑吟吟说:“今天你起得早了,我还以为你仍在睡觉呢。”
繁茂接口笑道:“二哥是料有佳人来,难以睡着,早早就在窗前搔首踯躅了。果然,许怡小姐说到就到。”
这女子正是繁盛的未婚妻许怡。她怔了一怔,这才发现繁茂也在,不由双颊羞红,摆摆手说:“原来三哥在这儿,这么早便放学了?”
繁茂一笑,说:“小嫂子,这几日好生照顾二哥,他可是——”
“可是什么?”繁盛掉头望着他,似笑非笑地插嘴问道。
繁茂摇摇手,放声大笑,拔腿便走。
房内,这对男女目送着繁茂的背影远去,方才坐下来。繁盛点起根烟来,袅袅青烟在天窗斜射入的阳光中游离、飘拂。许怡爱怜地抚摸着他凌乱的头发,端详着他憔悴的面容,吞吞吐吐地说:“昨晚,妈向我问起了咱俩的婚事。我说这事情得依你的情况而定。你看——?”
繁盛吞云吐雾片刻,指间挟着烟深深地看她一眼,说:“这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件事。我准备准备,反正回上海之前办完婚事。”
许怡嘴角弯如弦月般喜悦而笑,连连点头。
(四)
正当这对未婚男女在房中窃窃私语时。繁茂回到了厨房灶间,俯身去看先前拿回的中药有没有上小炉煎熬。忽听得身后有人娇滴滴地唤他。他扭头望去,却是白玉茹背靠在门前,眼波流转望住自己。他不禁脸上一红,说:“原来是大嫂。”
玉茹走过来,贴近了炖在红泥炉上的陶罐,嗅了嗅药草的气味,幽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