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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人“杭唷杭唷”抬着树干,走到哨兵面前,放了下来。
三角脸向矮个子撅撅嘴唇。
矮个子如临大敌地紧抱着枪,晃着刺刀;站在距离对方的三步以外,吆喝道:
“把衣服脱开看看!”
“是崔家洼送树材来的!”宋杰说。
“我知道!打我檐前过,就得要低头!不管什么人,总是要查查的!”矮个子神气抖抖地说。
宋杰的眼光,闪电似的亮起来,在圩门楼上一扫,又朝田通、上官朋两个人望了一眼,正好,田通、上官朋和他的眼光对碰了一下。然后他又对面前的三个战士转转眼珠,向矮个子用和缓的口气,撇着山东腔问道:
“两位老总!真要查吗?”
矮个子和三角脸好象预知到灾祸的降临,神经紧张地把美国步枪平端起来,一杆枪对着两个抬树材的胸口,同声地说:
“真要查!”
在三个人眼光的同意和催促之下,宋杰动作敏捷地解下腰带,其他三个人同时跟着解下了腰带。
“一个一个地脱!”三角脸大声吆喝道。
宋杰没有理他,下了命令:响亮地咳嗽一声。在三角脸和矮个子来不及眨一眨眼的一瞬间,四条乌光雪亮的驳壳枪,突然地出现在四只鼠眼前面。眼下的局面,跟几秒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他们的一杆枪,对着对方两个人,而是对方两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着他们一个人了。
“枪放下!”宋杰喝令道。
两支上了刺刀的美国步枪,从三角脸和矮个子手里,沉重地跌落到地上。
两个人发起抖来,麻木的身子几乎站立不住。三角脸习惯地双膝跪倒在泥土泞湿的圩门口,哀叫着:
“饶命!饶命!”
上官朋和田通,从树干上拿下两根绳子,疾步飞奔上来,把原是套在树干上的绳索,套到三角脸和矮个子的脖子里。一个人拾起一支带刺刀的美国步枪,拖着两个敌兵就跑。
前面两个人拚命地拖,后头四个人用力地推,大声吆喝着上了大路,又拐上田野,一切不顾地漫荒漫野地奔跑着。
圩门楼上响起了枪声,子弹跟在他们背后“砰砰咯咯”地嚎叫着。
三角脸拖在田通手里,是在套绳索的时候,田通就选定了这个敌手。三角脸一路嚎哭,把身子只是往后倒赖,两只脚紧紧地扒着地面,听到枪声以后,他更是浑身战抖,抬不起脚步来'奇·书·网…整。理'提。供'。哑巴说话了,田通把痛苦地忍耐了许久的话,汇总到一句话里,雷吼一样地爆发出来:
“不走!老子宰了你!”
六个人挟着两个俘虏兵,跑过小山丘旁边的时候,站在小山丘上守望的营长洪锋,向他们不住地挥着手,他们便继续地向远处跑去。
敌人的炮声轰响起来,出动了追兵。
炮弹朝着小山丘飞啸、轰击。烟雾和泥土在小山丘附近腾了起来。
到崔家洼催讨树材的一小队敌人,在奔到小山丘前面的时候,两架机关枪突然地密集扫射起来,迫使他们停止了前进,伏倒在田野里。
正在射击的战士们,向洪锋要求道:
“营长!把这几个敌人消灭了吧!”
“我也去捉一个活的!”
“对!冲上去,多捉几个!”
洪锋体会到战士们的饥渴,大声命令着:
“对准敌人!步枪每人打三枪!机关枪连放二十发!”
步枪、机枪一齐射击起来,向着山丘下面的敌人。田里潮湿的泥土,给打得象蝗虫一样地跳蹦着,敌人的嘴脸,紧紧地吻着泥土和枯草。
洪锋在望远镜里,望到抬树材捉俘虏的战士们去远了,便对刚放完一排枪的战士们扬着手说:
“同志们!任务胜利完成!回去!”
洪锋率领着战士们,离开了小山丘。迎着黄昏以前的斜阳和半天的彩霞,回向羊角庄去。
二○
从一来到羊角庄到黄昏时分,大概有八个钟头的时间。对这八个钟头的生活和工作,梁波感到兴奋和快慰。分配给干部们的任务大部分已经完成,得到了预期的和预期以外的成果。侦察营勇敢机智地捉来了两个俘虏兵,民运部长郎诚跑了五十多里路找到专员公署,专员跟他一起赶到匡庄地委书记那里,拨定了六百副担架和十五万斤粮食。黄达到兄弟部队联络的结果,带回了当前的情况和野战军首长的作战部署。另外一个由胡克负责的联络小组,还没有回来,就是不能完成他的任务,也不关重要。这些,加上在羊角庄到匡庄的路上和华静有趣有味的谈话,在从匡庄回来以后,又睡了四个钟头好觉,使他不能不有一种过去生活中所没有的充实、新鲜而又有光彩的感觉。同时,他也认定这是就要到来的巨大战役的胜利预兆。他吃了一顿美味的晚餐,吃的是难得吃到的白面水饺(白面是老战友龙泽送的,卷心菜和豆腐做的馅子,是母亲一样的葛老大娘送的),并且喝了一杯有点微酸、但是甜蜜蜜的山芋酒。
点灯以后,听了洪锋关于俘虏口供的汇报,重新看了看黄达带回来的兄弟军王军长的信,以及看到、听到村庄上碾小米、磨高粱、赶运粮草的紧张忙碌的现象,梁波的情绪又突然起了变化。他的方而微圆的脸,在黄漾漾的灯光下面,呈现着忧虑、苦恼、不安的神情。他不住地摸着脑袋,时而坐着,时而站起,平时的笑态、趣话,一下子消失掉了。
干部们对副军长心里想的什么,这种神态由何而来,全不了解,默默地惊异地望着他。
梁波的脑海里,浮动着一个迷蒙的设想。根据洪锋关于俘虏兵口供的叙述,他认为明天就对这个敌人发起攻击,缺乏充分的条件,也就是说,存在着不少的客观上的困难,甚至有失败的危险。他具有一个良好的指挥员的习惯:对于每个战役和战斗,从困难方面和可能失败的结局上多加考虑。
“要我们包干歼灭吐丝口九千个敌人,已经确定了?不会再有改变!”梁波向黄达问道。
“确定了!不会改变!王军长把野战军司令部的电报给我看了的!”黄达清楚明确地回答说。
“攻坚的任务!强攻硬打的任务!”梁波用沉重的声调说。
“爆破这一回用得上了!”黄达说。
“你们听到群众有什么反映?群众的情绪怎么样?”梁波问道,他的眼睛望着郎诚。
“听说要打,群众高兴透了!我沿途看到每个村庄,差不多每个人家,都在磨粮、弄面、扎担架,一路上,大车、小车不断。”郎诚兴奋地说。
“没有听到什么议论?”
“程专员问了我两句。”
“他问两句什么?”
“他先问:‘你们是七战七捷的队伍吧?’我说:‘是的!’他又问:‘涟水战役你们参加了吗?’我说:‘参加的。’他听了我的回答以后,本来很高兴的脸色,马上就阴沉下来。我看到他那种表情,心里真是不高兴,很想刺他两句!”
“你想刺他两句什么?”
“我想对他说:‘山东的敌人,由你们山东人打吧!涟水战役要是由你程专员指挥,一定是不会失败的!’要是他再说什么涟水战役不涟水战役的,我这两句话板定要说!”
“后来,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说:‘我们一定支援你们把这一仗打好!’”
听了郎诚的这些说话,梁波冷冷地笑了笑。
“同志呀!你是当过县长的吧?”梁波问郎诚道。
“当过。”郎诚羞愧似地笑着说。
“县长对专员应该这个态度?”
“我也不是在他这里当县长的!打了败仗就该受轻视?”
“你是个善观气色的相面先生?人家脸色变一下,你就知道是轻视你们打过败仗?”
“我也不是小孩子!我看得出来,他对我们不信任!不然,他怎么说支援我们把这一仗打好?”
“我不跟你辩论!告诉你吧!程专员担心,我也担心!消灭这个敌人,不是简单的!”
“我也有这个感觉,有人对我们看不起!让他们看看,这一仗打得怎么样?”黄达愤愤地说。
梁波望望黄达,又冷冷地笑笑。
梁波到这个军来工作以后,感觉到他所接触到的大部分干部和战士们,对任何困难和任何敌人,表现出不低头不屈服的英雄气概,一心一意地追求着全军的功劳和荣誉,是一种良好的现象。单从今天几个小时的工作来看,也能够证明这一点。他们经过半天一夜的长途行军,接着就辛苦奔波地执行了工作任务,完全忘记了休息和睡眠,并且把任务完成得很不坏。但是,他同时感觉到他们急躁、不冷静,求战心切,求功的心更切,有些干部象郎诚、黄达他们就有这种心理情绪,把在涟水战役中受到挫折,撤离了苏中、苏北根据地,当着是一种羞辱,背上了沉重的包袱。别人一提到涟水战役,就神经过敏地以为别人有意揭他们的疮疤。郎诚刚才反映出来的这种情绪,就正是他们思想情绪里消极因素的暴露。对这些内情细节,梁波比当事人沈振新和丁元善看得似乎更清楚。在偶然的场合或随意的谈吐里,从沈振新身上,也能够察觉到一丝两缕消极情绪的痕迹。和沈振新在一个月以前那天吃酒看棋的时候,沈振新说的那句话:“这个军的工作得靠你咧!”就使梁波感觉到沈振新的心情里有着一个暗淡的影子。作为军的党委委员和军的指挥员之一,作为沈振新的老战友,梁波确定自己要担负为沈振新和丁元善所没有的这分责任:帮助沈振新和丁元善消除干部们和战士们的那种不健康、不正常的心理情绪,尽他的最大努力,使这个军在战争中建立功勋,得到荣誉。
梁波焦虑的,是怎样以最低廉的代价,胜利地消灭吐丝口的九千个敌人。他认为这个军的战斗力是强的,消灭这九千个敌人,可以拍胸口一手包干;但还得使这个军的指战人员尽可能地少流血,少牺牲,不打消耗过多兵力的胜仗。这样,梁波认为对敌人的侦察了解工作,就非常重要。他对洪锋已经汇报的两个俘虏口供的材料,表示很不满足。光是知道敌人有一个师部、三个步兵团、一个榴弹炮团,师长、团长姓什么,名字叫什么等等,是不够的,还必须明了敌人的政治、思想情况,部队特点和工事设备,兵力和火力配备等等具体细节,才能够进行更有效的战斗攻击。
“俘虏兵还说些别的什么?”梁波向洪锋问道。
“嘿!这个敌人骄傲得很哩!俘虏兵说,他们在济南出发的时候,他们的团长训话说,是下来‘扫荡’的,共产党主力已经消灭,只剩下一些游击队!”
俘虏的这段口供,洪锋似乎认为无关重要,梁波却感到很大的兴趣,赶紧地追问道:
“这个团长的训话有意思!还说什么?”
“那个团长还说:‘跟游击队打仗,要在夜里。’他们在济南演习过半个月的夜间战斗,演习过成连成排的集团冲锋。”
洪锋想了想,继续地回答说。
“还说什么?”梁波的眼睛直望着洪锋,紧张地等候着具有新内容的回答。
洪锋想了再想,说没有什么其他的材料。
梁波以沉重的音调,警告似地说:
“敌人的骄傲,对我们有好处。反过来,我们骄傲,就对敌人有好处,对我们自己有害处。我们欢迎敌人来‘扫荡’!来集团冲锋!你们意会到没有?敌人要跟我们争夺夜晚!夜晚向来在我们手里,现在敌人要从我们手里夺过去。嘿!敌人不都是傻瓜笨蛋啦!我们要坚决保持夜晚的所有权,同时还要夺取白天的所有权!不能让敌人有掌握、支配时间的权利。沈军长不也常常这样说?他的见解是正确的。……这两个俘虏兵供的这点材料,很有军事上、政治上的价值!这比一个连有几挺机枪,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