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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哪里?”沈振新问道。
“老朱在团里,老徐在跟那个敌人的参谋谈话,一个晕晕糊糊跑过来的家伙!”梁波回答说。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解决这个战斗?”沈振新向梁波和曹国柱问道。
“明天夜里,或者后天上午。”曹国柱用犹疑的口吻回答说。
沈振新对曹国柱的回答很不满意,他站起身来,冷笑了一声,在屋子里走动着。因为看到梁波和曹国柱的神态确是过于疲惫,他又抑制了有些激动的情绪。曹国柱不时地发出无痰的干咳声,梁波接连地摸了两次空茶壶,口渴得把杯底下的一点冷冰冰的残水也喝了下去。
“应该提早一天才行。”沈振新站定了脚步,说。
“那样,不但要改变办法,还得要使用新生力量。”梁波望着沈振新说。
“非用不可的时候,那只好用!”
“这个决心要你下!”
“好吧!把刘胜那个团拿出来!南边炮台山这边一个团,用得着,也调过来!”沈振新决断地说。
“不用!一个团行啦!”梁波大声地说。
电话铃急促地响闹起来。白玉生报告说“五○一”找沈军长说话。
“五○一”是野战军司令员兼政治委员陈毅的代号。这个号码在电话里轻易不出现,特别是战斗当中,这个代号一在军长的耳朵里出现,就跟随着一个重大的事件,一个严重的问题,或者是一个强大的力量。总之,他的声音和语言,总要使人心神激动,情绪昂奋;沈振新、梁波、曹国柱都有这种习惯了的感觉。沈振新抓起电话话筒,熟悉的清亮的带着幽默色调的声音,响荡在他的耳朵里:
“南线二十多万敌人,决心要来赶热闹呀!离我这里还有六十里。明天,他们的炮弹就可能落到我的门口!后天,你们就可能闻到他们炮弹的硫磺味。你们怎么样?有困难?吃不消?要我派队伍来援助你?”
这是沈振新和许多指挥员长期养成的一种品德,在他们上级指挥员面前,任何时候都保持着具有充分信心的声音、容貌。叫苦,讲价钱,提条件,只能表现自己的懦弱,增添上级指挥员的忧虑。在“五○一”的说话停顿一下的时候,沈振新冷静而爽快地回答说:
“困难是有的,我们可能克服!援助,用不着!”
“那么,什么时候解决战斗?还是老牛拉破车,慢慢吞吞的吗?”
“明天!”
“明天什么时候?”
沈振新用眼光征求着梁波和曹国柱的意见,梁波和曹国柱同声地说:
“明天晚上!”
沈振新的嘴巴离开话筒,对梁波、曹国柱摇着话筒说:
“迟了!”
梁波和曹国柱互相望着,曹国柱的眼睛似乎在说:
“再提前是困难的!”
梁波觉得对一个主管指挥员下决心,应该给以最有力的支持,从沈振新的表情看来,显然对这个战斗时间的决定处在为难的境地,他仰起头来,对沈振新说:
“你决定吧!提前就再提前一点!”
沈振新回过脸去,对着话筒,爽朗干脆地说:
“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以前,解决这个敌人!行不行?”
“好吧!明天上午等你们的捷报!”沈振新激动地听到这样一句既是为他祝捷的话,又是限定时间解决战斗的命令,放下了话筒。
打了这几分钟的电话,沈振新的全身暖热起来,在他的思想里,已经肯定了明天中午以前的战斗胜利。他把刚才“五○一”的话,向大家说了一下,吸着到这个师指挥所里来的第一支香烟,站到墙壁跟前,入神地看着标志着战斗进展情况的地图。
“把‘刘胡子’跟陈坚找来!”沈振新对曹国柱说道。
白玉生摇着电话,曹国柱从白玉生手里抓过电话筒来,大声地喊着,命令刘胜和陈坚立刻到指挥所来。
朱斌把大衣挟在腰里,走了进来,不住跺着脚,他的脚上沾满了黄淤泥。他是在到这里来的路上滑到一个小塘里去的。徐昆接着也来了,他还是保持着安详、冷静的仪表。
一个高级指挥员火线上的紧急会议,在这里开始举行。
沈振新和留在军指挥所的丁元善通了电话,把“五○一”和他谈话的经过,他现在所作的决定,告诉了丁元善。丁元善表示同意以后,他便坐到一个小木椹子上,向坐在他身边的梁波他们说:
“时间逼迫我们加速解决战斗。我认为明天上午解决战斗,歼灭这个敌人,是有条件的。”
“能增加几门大炮的火力就好!”朱斌思量了一下,当敌人的一颗炮弹在附近爆炸以后,对沈振新说。
“这不是等于没有说吗?”梁波向朱斌瞥了一眼。
梁波、曹国柱先后说明了一下战斗现状,两个人一致认为当前的战斗症结,在于怎样突入纵深,攻击敌人的指挥阵地。平面地齐头推进,平均地使用兵力、火力,逐屋逐堡地攻击,很难迅速进展。要组织一支突击力量,越过敌人的前沿,冲破火力网,楔入敌人的心腹,打得得手,战斗就可以很快解决,甚至不需要到明天中午。梁波指着标志着敌人师指挥所和炮兵阵地的示意图,分析着说:
“经过两天战斗,我觉得第一线的敌人最弱,所以我们一个冲锋就突进了圩墙。第二线的敌人比较强,依靠工事、依靠火力,缩到乌龟壳里,跟我们死纠活缠,拉牛皮糖。根据现在掌握的情况,敌人的第三线力量配备是不强的,主要是炮兵。……”
“炮兵到了面对面的时候,就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只有做俘虏。”沈振新插上去说。
梁波的意见,取得大家的一致同意,沈振新连连地点着头。他进一步地指出:突入纵深的同时,全面的攻击还是需要的,这样,可以吸引、牵制敌人的兵力、火力。能够得手,还是要占领敌人的前沿阵地。不这样,突入纵深的力量就会孤立,敌人一回手,便受到威胁。突入纵深以后的战斗目标,能解决敌人的师部就解决师部,不得手,就解决敌人的团部。
他主张突击部队应该是两个矛头同时插进去。
刘胜、陈坚两个人在一阵猛烈的飞机机枪扫射的响声以后,急匆匆地跨了进来。
“怎么样?候差候到啦?”刘胜一跨进门,没有看清屋子里坐的是谁,也不知道一大堆人是在这里举行严肃的会议,就气喘吁吁地这样冲了一句。
沈振新望了他一眼,他知道自己又是莽撞了。比那天夜晚发牢骚以后才看见副军长梁波在座的时候,更为不安,窘迫地站立着,不住地揩拭着并没有出汗的脖子和脸孔。
“要你当突击队!老刘!”梁波指着刘胜说。
“行!只要有仗打!敢死队也干!”刘胜向前一步,粗声粗气地说。
梁波把情况和攻击的道路、目标等等,向刘胜和陈坚说了一番,刘胜坐到沈振新的身边,没有作声,脑袋上的几条皱纹,集聚到一起。这使沈振新、梁波和大家不免有些惊异起来:刘胜这个不善于思考的人,今天,竟然用起脑子来认真地思考问题,对战斗采取了几乎是他过去没有过的慎重态度。
涟水战役以后的刘胜,的确渐渐地发生了变化,这次战斗要他的团当预备队,开始的时候,他发急,怀有不满情绪。梁波和他谈了话以后,发急、不满便转化为内心的焦虑。他感到预备队的任务,可能比最先攻击的任务还要艰巨。这两天战斗的发展不大顺利,敌人表现得很顽强,他就更感到自己的肩膀定要挑起不是轻便的担了。他在昨天夜晚和今天早晨,和陈坚两个人在阵地上悄悄地观察了许久。他又要营的干部们到阵地上观察过。他和陈坚在精神上已经作了充分的准备:随时投入到战斗的浪潮里来。对于怎样打法,刘胜已经有过考虑。梁波刚才说明的纵深突入的打法,他想到过,认为是正确的。他现在所思虑的,是怎样有效地突入纵深。他思虑了一阵以后,提出他的意见说:
“我的想法是多路突击,不是一路、两路突击,应该是四路、五路突击,我看过阵地,敌人有纵深配备。大队突击以前,要是在夜里,最好用小群偷袭,先摸进几个突击小组到敌人阵地里头去,在敌人肚子里打起来,接应大队的突击。”
“我补充一句,多路突击,也还是有重点的,不是平均使用力量。”陈坚紧接着刘胜的话说。
“对!你补充的对!”刘胜说。
……
沈振新认为这个讨论很重要、很有益处。他作了决定说:
“具体的战斗动作,由梁副军长和你们师、团干部考虑决定。现在应该火速进行准备工作。”说到这里,他想了一想,看看表,站起身来,声色严峻地说:
“还是晚上八点钟开始总攻!不管怎样,明天中午十二点钟以前解决战斗。这次总攻必须有效!刚才‘五○一’的话,我告诉了你们!我,你们,大家共同对整个战役、对党、对上级负责!”
沈振新锐利的乌光闪闪的眼睛,望着每一个人的脸,眼光里凝聚着胜利的光芒。
政治部主任徐昆是个身体颀长精力饱满的四十来岁的人,两个颧骨突出的脸上,经常浮着笑容,好象从来没有过忧虑和悲哀似的。他善于深思,即使他在哈哈大笑的时候,他的脑子里也在活动着这个念头或者那个念头。他惯于用简短的最普通的语言,最具体的意见,传达他的深刻的思想。在大家将要分手的时候,沈振新看了看他。他领会到沈振新要他发表意见的要求,而他自己确也有一个思虑成熟的意见,需要在这个时候提出来。他习惯地眨眨眼睛,站起身来,一手拍拍刘胜,一手拍拍陈坚,以征求同意的语调,温和地却又严肃地说:
“也来个政治突击,配合一下军事突击,好不好呀?胡子刘团长说,要用小群动作,政治上也来个小群动作配合大群动作,我想放几个俘虏伤兵回去,让他们做先头部队,带点宣传品回去,带几句话回去,让他们吃个饱肚子回去!这样好不好呀?我看是好的!那个晕晕糊糊跑过来的参谋,你们知道他是什么人啦?他是敌人师长何莽的外甥子。他说敌人在活埋伤兵,敌人的士兵对我们的俘虏政策还不大了解,放几个回去,我看有用处。敌人的官兵就会明白我们行的是王道人道!敌人对他们官兵进行欺骗宣传,说‘共产党对待俘虏抽筋剥皮’,这样放回几个去,给他们瞧瞧,是有用的一把刀子,可以攻敌人的心,可以打破他们拚死顽抗的心理。你们看看,这样好不好呀?你们认为好,我们就这样干!”
大家赞同地点着头,一致道“好”。
“这几天,我们打了两百个宣传弹,是有效果的。已经发现一个小兵带着我们一张二寸长的小传单跑了过来。今天晚上总攻以前,我再给你们三百个宣传弹,胡子刘团长,年轻的陈政委!你们得给我保证,把这三百个打不死人、可是能够打动人心的炸弹全部打出去!”徐昆又接连地拍着刘胜和陈坚的肩膀,笑嘻嘻地这样说。
他的话声和笑声里带着浓郁的亲切的情味。刘胜、陈坚在他拍着他们肩膀的时候,为着对上级首长的礼貌和被他的亲切的感情所动,象孩子受宠一般地站立起来。
会议结束,刘胜他们走了出去。最后留在这屋子里的是沈振新和徐昆。徐昆把和那个敌人的参谋谈话的情形,向沈振新叙述了一番。沈振新听了以后,咬着牙齿说:
“何莽!这个东西!应该算是战争罪犯!”
“已经不是人了!灭绝了人性!”徐昆气愤地紧接着说。
沈振新和徐昆离开了师指挥所。
二十多架敌机,张着翅膀,在莱芜到吐丝口之间无云的上空来来去去。飞机的肚子里,不断地扔下一串一串的炸弹。
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