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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冬不再说话;默默地看着那个干涸的黄色世界。
“所以;现在的地球;是生命为自己建的家园;与上帝没什么关系。”绿眼镜对着着摒幕做出拥抱的姿势;显然对自己刚才的口才发挥满意。
以杨冬现在的精神状态;她本来根本没有心思谈这些和看这些;但就在绿眼镜去掉数学模型中的生命选项时;她的思想突然有了震撼的一闪念;现在;她终于问出了那个可怕的问题:“那宇宙呢?”“宇宙?宇宙怎么了?”正在关闭模拟进程的绿眼镜不解地问。“如果有一个像这样的数学模型来模拟整个宇宙;像刚才那样;在开始运行时把生命选项去掉;那结果中的宇宙看起来是什么样子?”“当然还是现在这样子了;如果结果正确的话。我刚才说的生命对世界的改变仅限于地球;宇宙嘛;生命就是有也极稀少;对演化过程的影响可以忽略不计。”杨冬想说什么但终于没说出来;于是再次同绿眼镜告别;并努力向他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她来到大楼外面;仰望初现的星空。从妈妈电脑上的那些信息中可知;宇宙中的生命并不稀少;宇宙是很拥挤的。那么;宇宙现在已经被生命改变了多少;这种改变已到了什么层次和深度?后一个问题尤其令杨冬恐惧。她知道已经救不了自己;就停止了思考;努力把思想变成黑色的虚空;但仍有一个最后的问题顽固地留在潜意识中:大自然真是自然的吗?
【危机纪元4年;云天明】
今天张医生来病房查诊;离开时顺便把一份报纸丢给云天明;说他住院时间也不短了;应该知道一些外面的事。云天明有些奇怪;因为病房里有电视;他隐约感到;张医生这么做可能有其他目的。
云天明从报纸上得到的第一印象是:与他住院前相比;三体和ETO(地球三体组织)的新闻不是那么铺天盖地了;终于有了一定比例的与危机无关的东西。人类随遇而安的本性正在显现;四个世纪后的事情正在渐渐让位于现世的生活。这不奇怪;他想了想四个一世纪前是什么时候;中国是明朝;好像努尔哈赤刚建立后金;西方中世纪的黑暗刚刚结束;蒸汽机还要等一百多年才出现;人们想用电还要等两百多年。那时如果有人为四百年后的事操心;就如同替古人担忧一样可笑。
至于他自己;照目前病情的发展;明年的事都不用操心了。
一条新闻引起了他的注意;在头版;Y不是头条掣;黔教醒目:第三届人大常委会特别会议通过安乐死法这有些奇怪;人大常委会特别会议是为与三体危机有关的立法召开的。而这个安乐死法好像与危机没什么关系。
张医生想让自己看到这条消息?一阵剧烈的咳嗽使他放下了报纸;开始艰难的睡眠。第二天的电视新闻中;有一些关于安乐死法的报道和访谈;但没有引起太大关注;人们的反应也都很平淡。这天夜里;咳嗽和呼吸困难;以及化疗带来的恶心和虚弱;都使云天明难以入睡。邻床的老李借着帮他拿氧气管的机会坐到他的床沿;确定另外两位病友都睡着后;低声对云天明说:“小云啊;我打算提前走了。”
“出院?”“不;安乐。”
以后;人们提到这事;都把最后一个字省略了。“你怎么想到这甲步?儿女都挺孝顺的。。。。。。”云夭明坐直身子说。“正因为这样子;我才这么打算;再拖下去;他们就该卖房了;最后也还是没治;对儿女孙子;我总得有点儿责任心。”老李好像发现对云天明说这事也不合适;就暗暗在他胳膊上捏了一下;离开上了自己的床。看着路灯投在窗帘上摇曳的树影;云天明渐渐睡着了。生病后第一次;他做了一个平静的梦;梦中自己坐在一艘没有桨的小船上;小船是白纸叠成的;浮在宁静的水面;天空是一片迷蒙的暗灰色;下着凉丝丝的小雨;但雨滴似乎没有落到水上;水面如镜子般没有一丝波纹;水面在各个方向都融人这灰色中;看不到岸;也看不到水天连线。。。。。。凌晨醒来后回梦境;云天明很奇怪;自己在梦中是那么确定;那里会永远下着毛毛雨;里的水面永远没有一丝波纹;那里的天空永远是一样的暗灰色。
老李的安乐要进行了。新闻稿中“进行”这个词是经过反复斟酌的;“执行”显然不对;“实施”听着也不太对;“完成”就意味着人必死无疑;但对具体的安乐程序而言;也不太准确。
张医生找到云天明;问如果他身体情况还行;能否参加一下老李的安乐仪式。张医生赶紧解释说:这是本市的第一例安乐;有各方面的代表参加;这中间有病人代表也是很自然的;没别的意思。云天明总感觉这个要求多少有些别的意思;但张医生一直对自己很照顾;他就答应了下来。之;后;他突然觉得张医生有些面熟;他的名字也有些印象;但一时又想不起来。以前之所以没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们之间的交流仅限于病情和治疗;医生在看病时和其他时间说话的样子是不太一样的。
老李安乐时他的亲人一个也不在场;他瞒着他们;只等事情完了后再由市民政局(不是医院)通知;这在安乐死法律上是允许的。来采访的新闻媒体不少;但记者们大多被挡在外面。安乐是在医院的一间急救室进行的;这里有一面单向透视的落地玻璃屏;相关人员可以站在玻璃屏的外面;病人看不到。
云天明进来后;挤过各方面的人士站到玻璃屏前;当他第一眼看到安乐室的样子时;一阵恐惧和恶心混杂着涌上来;差点让他呕吐。院方的本意是好的;为了人性化一些;他们把急救室装饰了一番;换上了漂亮的窗帘;摆上了鲜花;甚至还在墙上贴了许多粉红色的心形图案。但这样做的效果适得其反;像把墓室装成新房;在死的恐怖中又增加了怪异。
老李躺在正中的一张床上;看上去很平静;云天明想到他们还没有告别过;心里越来越沉重。两个法律公证人在里面完成了公证程序;老李在公证书上签了字。公证人出来后;又有一个人进去为他讲解最后的操作程序。这人身着白大褂;不知是不是医生。他首先指着床前的一个大屏幕;问老李是否能看清上面显示的字;老李说可以后;他又让老一李试试是否能用右手移动床边的鼠标点击屏幕上的按钮;并特别说明;如果不方使。还有别的方式;老李试了试也可以。这时云天明想到。老一李曾告诉过他;自己从没用过电脑、取钱只能到银行排队;那么这是他有生第一次用鼠标了。穿白大褂的人接着告诉老李;屏幕上将显示一个问题;并重复显示五次;问题下面从0到5有六个按钮;每一次如果老李做肯定的回答;就按照提示按动一个按钮;提示的数字是1到5中随机的一个——之所以这样做;而没有用“是”或“否”按钮;是为了防止病人在无意识状态下反复按动同一个按钮;如果否定;则都是按0;这种情况下安乐程序将立刻中止。一名护士进去;把一个针头插到老李左臂上;针头通过一个软管与一台笔记本电脑大小的自动注射机相连。先前那名指导者掏出一个东西;打开层层密封;是一支小玻璃管;里面有淡黄色的液体;他小心地把那个玻璃管装到注射机上;然后和护士一起走出来。安乐室里只剩老李一人了。安乐程序正式开始;屏幕显示问题;同时由一个柔美的女声读出来: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3键;否;请按0键。老李按了3。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是。请按5键;否;请按0键。老李按了5。
然后问题又显示了两次;肯定键分别是1和2;老李都按了。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是最后一次提示。是;请按4键;否;请按0键。
一瞬间;一股悲哀的巨浪冲上云天明的脑际;几乎令他昏厥;母亲去世时他都没有感觉到这种极度的悲枪。他想大喊让老李按0;想砸玻璃;想杀了那个声音柔美的女人。
但老李按了4。
注射机无声地启动了;云天明可以清楚地看到玻璃管中那段淡黄色液体很快变短;最后消失。这个过程中;老李没有动一下;闭着双眼像安详地入睡了一样。
周围的人很快散去;云天明仍一动不动地扶着玻璃站在那里;他并没有看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躯体;他眼睛睁着;但哪儿都没看。
“没有一点痛苦。”张医生的声音轻轻响起;像飞到耳边的蚊子;同时他感觉到一只手抚上了左肩;“注射药物由大剂量巴比妥、肌肉松弛剂和高浓度氯化钾组成;巴比妥先起作用;使病人处于镇静沉睡状态;肌肉松弛剂使病人停止呼吸;氯化钾使心脏过速停搏;也就二三十秒的事。”
张医生的手在云天明肩上放了一小会儿后拿开了;接着听到了他离去时放轻的脚步声。云天明没有回头;但回想着张医生的长相;突然记起了他是谁。
“张大夫;”云天明轻轻叫了一起;脚步声停止了;他仍没有回头;“你认识我姐姐吧?”
好长时间才有回答:“哦;是;高中同学;小时候我还见过你两次呢。”
云天明机械地走出医院的主楼。现在他明白了;张医生在为姐姐办事;姐姐想让他死;哦;想让他安乐。
云天明常常回忆儿时与姐姐一起玩耍的快乐时光;但长大后姐弟间渐渐疏远了。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冲突;谁也没有做过伤害对方的事;但仍不可避免地疏远了;都感觉对方是与自己完全不同的两种人;都感觉对方鄙视自己。姐姐是个精明的人;但不聪明;找了个同样精明却不聪明的姐夫;结果日子过得灰头土脸;孩子都大了也买不起房子;婆家同样没地方住;一直倒插门住在父亲那里。至于云天明;孤僻离群;事业和生活上也并不比姐姐成功多少;一直一个人在外面住公司的宿舍;把身体不好的父亲全推给姐姐照顾。
他突然理解了姐姐的想法。自己病了以后;大病保险那点钱根本够;而且这病越往后越花钱;父亲不断地把积蓄拿出来;可姐姐一家买房没钱父亲并没帮忙;这是明显的偏心眼。而现在对姐姐来说。花父亲的钱也就等于花她的钱了;况且这钱都花在没有希望的治疗上;如果他安乐了;姐姐的钱保住了;他也少受几天罪。
天空被灰云所笼罩;正是他那夜梦中的天空;对着这无际的灰色;云天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好;你让我死;我就死吧。这时;云天明想起了卡夫卡的一篇小说;里面的主人公与父亲发生了口角;父亲随日骂道“你去死吧”;儿子立刻应声说“好;我去死”;就像说“好;我去倒垃圾”或“好;我去关门”一样轻快;然后儿子跑出家门;穿过马路;跑上一座大桥;跳下去死了。卡夫卡后来回忆说;他写到那里时有一种“射精般的快感”。现在云天明理解了卡夫卡;理解了那个戴着礼帽夹着公文包、一百多年前沉默地行走在布拉格昏暗的街道上、与自己一样孤僻的男人。
回到病房;云天明发现有人在等他;是大学同学胡文。云天明在大学中没有朋友;胡文是与他走得最近的人——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之间存在友谊;胡文的性格与云天明正相反;是那种与谁都自来熟的人;交游广阔;云天明肯定是他交际圈最边缘的一个——毕业后他们再没有联系。胡文没带鲜花之类的;而是拿来一箱像饮料的东西。
简短的唏嘘之后;胡文突然问了一个让云天明有些吃惊的问题:“你还记得大州时的那次郊游吗?那是大伙第一次一起出去。”
云天明当然记得;那是程心第一次坐在他身边;第一次和他说话;事实上;如果程心在以后的大学四年里都不理他;他可能也未必敢主动找她说话。当时他一个人坐在那里看着密云水库宽阔的水面;程心过来坐下问他平时都喜欢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