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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人笑得一笑,道:“讹钱的法子也多,冒认人家的老子哪个肯?一群蠢才。”
大家齐齐笑起来,给先前说话那人倒了一大盏酒,梁中:“纵是新搬来的人家,也当探探人家的底呢,能请得梅大人去坐一坐,不是只有几两银子就请得动的。想来这户人家也是不想告官的,自家莫不是真有些首尾?你可打听明白?”
那人想了一想,笑道:“这个要问我家来安,那家做法事舍棉衣,他站在门口看了大半日热闹呢。”
梁中书原也是闲的紧,就把那个来安喊了来,与他热酒吃,又与他一个小板凳坐,叫他说说那家的故事。
来安吃了酒,站在门边笑道:“那一家上无父母下无兄弟,只得一根独苗儿。大少爷前几日才娶的亲,并无至亲尊长。听说主婚的就是梅大人,刑厅粮厅都去捧场,还有许多盐商送礼。想来也是有有钱人家,都传说他家也是盐商呢。”
林大人摸着胡子笑道:“那几个贼砍头的想必以为这家是撒漫使钱的糊涂公子哥儿,打听得人家无父无母,盐商又最是不肯搀合打官司的。只说唬一一唬他们拿出几两银子来罢了。这样的案子我在成都也是审过的……”摸着下巴只是笑,要等人家问他。
来安却没有什么眼色,自顾接口道:“那位公子糊涂不糊涂倒不晓得。那几个人打听来他家的来历也有六七成真。小地昨日在他家门口听做法事的和尚说的甚是明白,说是那位公子的父亲在他三四岁时进京赶考一去不回。族里只说老太爷客死他乡,叫老夫人改嫁。老夫人极是坚贞,带着这位公子去京里寻了一回不曾寻着。一病不起,撑着回来把公子托给娘家兄弟,就病死了。”
梁中:“原来如此,难怪要冒认他老子呢。”
林大人心中突的一跳,这个情形倒合他有二三分相像,看大家都笑嘻嘻的,不像怀疑到他身上地样子,暗自庆幸扬州无人晓得他在琉球认儿子的事,这起人都是富贵闲人。又是亲戚故旧满天下,只要他们晓得必传扬的满天下人都晓得了。
席上众人都笑道:“这可是个巧宗儿。三四岁能记得什么事?打听出来底细。认个宜便儿子又怎地?做几日老太爷。扛一包银子藏起来。也是他半世富贵。后来如何?”
那人笑道:“也没有怎么样。做了三天法事。就散了。他门前四个膀大腰圆地管家守门。谁还敢上门认儿子?休说是假地。就是真地。此时上门去认儿子谁信他?”
梁中:“父子失散地事想必也是谁合他家有仇泄露出来地。是以要大做一场法事替老夫人出一口气。不然怎么只提老夫人地名头。不说替老大人乞福?”
众人都哄笑起来。纷纷道:“这是防父族那些人上门呢。到底不好撕破了脸说话。只好做一场法事把旧事宣扬宣扬。叫他们没脸上门。不和父族地亲友来往也罢。”
梁中:“你们这样说。越发明白了。这分明就是他父族地人捣地鬼。不然他新搬来地。哪个晓得他跟父亲打小失散了?”
林大人面上合大家一样说笑。心里却是有些不安。趁着大家都吃地半醉。笑问来安:“你说了这半日。可晓得那家姓……姓什么。是哪里人氏?”
来安想了许久,笑道:“姓严,说是山东济南人氏。原来姓什么他们管家不肯说,只说是为了报答舅舅的养育之恩,不肯叫人说他父族的坏话,故意隐去父姓从了母姓。”
林大人一口烧酒呛在喉咙里,伏在桌上狠命的咳嗽起来。满面通红道:“却是吃的急了些个。”
讨了一杯热茶慢慢吃着。只觉得席间人的小声说笑都是在笑话他,虽是如坐针毡。又怕他走了人家越发说出不好听的来,就是不肯去。
梁中:“林大人像是个心里有事的样子。有什么话不妨说来听听,或者大家能助你也说不定。”
林大人笑道:“我地境况大家都晓得,实是运气不好,不晓得为何那位内相总合我过不去,二来货货浸了水,闹了个血本无归,如今是有家回不得呢。”
梁中:“回去做什么?有钱都跑扬州来住着,你如今虽说是穷了,倒底还有些本钱,买几间屋吃租钱也过得日子。”
林大人笑道:“还欠着债呢,哪里敢买房,若是哪里能发一笔大财就好了。”
众人都笑道:“现成的好财路就在眼前,你只说是那位严公子的生身父亲,去认了儿子来。儿子的不是你的?”
林大人已是想明白此事是枫大爷捣的鬼。这么一闹,要么天赐去告官,把他当年的丑事扯出来,叫他身败名裂;就是天赐不告官,也断了他认天赐回林家的道路。枫大爷接二连三坏他好事,好大一座金山看得见摸不着。林大人极是懊悔,偏偏这些事体还不能合外人说,他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地事不是君子所为,说笑罢了。哪里能当真?来来,吃酒吃酒。”就说春丽院的粉头唱的小曲儿极是动听,就岔开了话题。
好容易捱到散席回家,听管家说枫大爷白日来过一回,夫人亲自款待。他气不打一处来,走到书房歇下。借着酒上头,只叫一个生的有二三分颜色的丫头小梅香服侍洗脸洗脚,就是不肯到后边去。
林夫人听说小梅香在书房服侍老爷极是恼怒,先还说要等老爷进房再合他理论,左等右等不只老爷没进来,连小梅香都不见她回来,她哪里忍得住,带着几个管家媳妇走到书房外边,使了个媳妇子喊:“小梅香。夫人叫你做什么呢。”
那个小梅香在屋里脆生生应了一声,满面春风捧着洗脚盆出来。林夫人见了她这般模样,冷笑一声道:“今儿喜鹊在后院树上叫地欢。原来应在你身上呢。”上前劈头盖脸打了几下,叫捆到柴房去明日卖了她。
林大人在屋里尽数听见,哪里敢伸头,一声不吭等夫人发落了小梅香,方妆做才晓得夫人在外面的样子迎了出来,道:“叫夫人掂记了,下官方才在书房写信呢。”
林夫人踩着门槛进来,笑道:“老爷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我怎么就不晓得老爷还有一封信要写?”
林大人笑道:“却是梁大人做成我发一注小财。赶着写信呢,才写好打发人送去。”
林夫人只当他鬼鬼祟祟是合儿子通信,面上冷笑,心中却是翻江倒海,一转眼就定下计来,宁可把小梅香收了房生个孩儿,也不能叫林天赐那个小畜生回到林家。她抱着胳膊坐在:“是梁大人呀还是改生了严地那个小畜生?林大人,你莫忘了。原是你说你没有娶妻,我爹才把我许给你地。闹出来,定你个停妻再娶,林家合族都脱不开干系。”
林大人笑道:“天赐他娘只是个通房,原就没有娶,通房!”他拖长了腔调慢慢道:“枫儿那个孩子看着还好,其实一肚子坏水。他一心一意想占我们家产,叫我识破了他,他不晓得羞愧。反而沟结外人凿我们家地船。叫我亏本……”
“放你娘的臭狗屁!”林夫人冷笑道:“他就是叫你破财,没的连他自家的本钱都亏了。你看他不顺眼不肯过继他。不就是因为你还有亲生的儿子么。”她将桌子**一拍,厉声道:“那个小畜生是你停妻再娶的人证!你休想认回来。你不要脸我们娘仨还要脸呢。”
林大人赔着笑道:“我几时要认儿子的?休听枫儿那个混帐种子胡说。我就是自家的前程不想要了,几位舅老爷地官声也要紧呀。”
“算你识相。”林夫人笑道:“只要我家兄弟还在做官,不怕你没有起复的那一日。你不想过继枫儿,换一个小的也使得。”
林大人想了一想,笑道:“割下来地肉长不到自己身上。纳妾又是极麻烦的,不如借个丫头的肚子生个儿子,儿子抱给你养活,把那丫头远远卖了也就是了。”
林夫人牙齿咬的嘎吱响,没好气道:“为何你总不肯过继?”
林大人看夫人的口气比从前软和许多,却是打蛇随棍上,凑到夫人身边替她捏肩,笑道:“能自家生为何要人家的儿子?侄儿过继来原是为了银钱,你就不怕百年之后搬空了我们他又回到自家爹娘那里去?你就不怕我们老两口的坟头上长满了草也无人收拾?”
说得林夫人想到夭折的小儿子,涕泪如雨,一边哭一边道:“我的儿呀,若是你还在,爹娘怎么会有今日?那个小畜生偏叫他活着风风光光娶媳妇过好日子。我地儿呀,真真是好人活不长,坏人活千年。”
招的林大人也伤心起来,陪着夫人尽力一哭,这一晚曲尽为夫之道自是不必说。到早晨起来,林夫人就叫把梅香放了,只叫她在书房服侍。一连几日都打发老爷在书房睡。她只说丫头生的儿子她亲自抚养,就断了天赐回林家的路,有了儿子不必她出头,老爷自然会把银钱都挪回来使用。
却说枫大爷听说林夫人并没有合他叔父大闹一场,反让他叔父如愿收房了一个丫头,却是恼了个半死。这一日枫大爷打听得叔父去哪里烧香。备了几样礼物又来见婶婶,笑道:“侄儿穷的紧,些须礼物只是个心意。叔叔想是到天赐那里去了?听说我那个兄弟的新宅就值三四千两,办一场法事就丢也去五百两银,还有好几个铺子呢,加起来也值好二三万。他一个穷小子哪里来的这些银子?”说完了干笑着吃茶,因林夫人不大理他,坐了一回就辞去。
林夫人这几日也使人去打听过天赐,晓得他改了姓严,娶了狄家的小姐为妻。那狄家的嫁妆也还罢了,不过二三千两银。然小畜生钱却不少,今日枫儿地话越发坐实老爷琉球赔本是假,银子都搬把亲生儿子是真。她再想到管家们打听来地严家替老夫人做法事宣扬的那些个话,只说他父亲没下落。把再娶等事都隐去,分明是给老爷留了认他弃她们母子,要认这个儿子做嫡子的后路。
她越想越恼。送走了枫大爷,心道:女儿夫家是镇江的大户人家,若是叫亲家晓得这些事,只怕就要休了她们来家。此事却是不能声张。老爷把银子尽数搬到小畜生那里却是恼人,必要想个法子离间他父子二人,早早的把银钱都搬回来才好。林夫人生了一会闷气,换上一张笑脸走到书房,又是哄又是吓,合小梅香说:“我膝下无子。只要你生了儿子就扶你做二房,你儿子就是我亲生儿子。然他外边还有个大儿,你为着自家儿子着想,也当防老爷把家财尽数搬与他。平常看你也是个机灵的,你打听出什么来悄悄禀与我知道。”
小梅香自是依从,晚间服侍林大人睡下,就在枕间问林大人:“老爷,都传说你置了外宅养着大儿,真地假的?”
林大人在爱妾面前不肯跌了面子。含糊道:“是有个大儿,从前夫人地那个性子你也晓得,却是不好把他放在家里养活。是以老爷我托了个朋友照应,如今已是成家立业,没地再叫他回来在夫人跟前淘气,就当是分家了罢。”
小梅香笑问:“真是分家?那我生的孩儿怎么处?”
林大人将小梅香搂在怀里,亲了两口笑道:“小乖乖,只要你替老爷我生个儿子,老爷就扶你做二房。就是夫人也要让你三分呢。”
小梅香默不作声。在心里寻思:老爷原是靠地夫人发的家,原是个软脚虾。夫人从前容不得那位大少爷。将来也不见得容得下我母子二人,还是投奔夫人罢了。过得一会又问:“老爷,就是分了家呀,年节边上也要回来走动才是,夫人膝下无子,连我都容得,自是巴不得大少爷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