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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姆几大步朝门外走去,“我得去看看彼得在干什么,然后我们就得动身了。”
他的手才碰到门把手,那门便猛地一下打开了。一股寒冷的强风挟着雪花冲进来,山姆后退了一步。在外面大雪的光亮背景下,他的眼睛睁不开。但他还是看见一个用步枪指着他自己的黑色的轮廓。一下子,艾米惊叫了一声,露茜转过身来,便看见第二个拿枪的男人正站在通前厅的门道里。
“不许动!大家原地呆着!”那进来的第二个人下命令道,他分开双腿站着,双手前伸,手中握着一把手枪,一幅标准的警察模样。
那拿步枪的嚷道:“喂,鲍比,别那样好吗?我们又不是玩警察与枪匪的游戏。”他微微挥动枪管,示意山姆后退,然后他反手把门带上并拴起来。
那叫做鲍比的,蹑手蹑脚地进了礼拜堂,然后高兴地说:“看这样子,我们来了个一锅端,都在这儿了!”他笑的样子,像是小孩刚发现了一罐糖果似的。
“看看那边,看了吗?”那拿步枪的说,他指一指地板下的背囊包袱,“在他们就要溜走的当天逮住他们。你想,我们来得多么及时呀。”
屋里的人都没有动,也没有人说话。在混乱和惊惧之下,大家也都呆了。山姆这才注意到,这两个人都没有著警察制服。他们穿着宽宽大大的花里古哨的狩猎大衣,戴着厚厚的毛线帽子,下身著工装裤和靴子。他心想这年纪顶多也就跟他班上的孩子差不多一样大,十几二十岁的样子。那拿步枪的个儿要高一点,瘦瘦的,脸上有些生硬的线条。另一个叫鲍比的,长相要柔和一些,眼光也有一点善良。其实那手枪在他手里也有点握得不对劲。他像是一个拿着玩具——危险的玩具——的小孩。
那拿步枪的用眼睛扫一遍面前的这群人,“怪呐,我怎么没有看见我们的朋友呢?他在哪儿?”他问山姆。
“你指的是谁?”
“那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家伙,银白头发的。他到我爹农庄来乞食,我从窗户上见过他。”
站在跟前的人忽然意识到这整个是怎么回事,都有一种恶心的感觉。
“你是说霍华德吧?”山姆回答,“他已经走了。
“真可惜,”拿步枪的说,“赏金又少了一点。”
“你们是谁?”露茜问道,“你们要干什么呢?”
“对了,”山姆补充一句,“你们到这儿来,为什么呢?为什么对我们挥舞枪支呢?”
“因为你们是叛乱分子。”
“叛乱分子?”山姆问道。“你什么意思?”
“基督徒呀,”拿步枪的回答,好像他咬着一口洋葱似地,狠狠地吐一口唾沫。“别对我否认你们不是基督徒什么的。”
山姆小心地往前挪一脚步。“喂,你看,也许我们可以谈一谈——”
那小子举起枪来,“这里你可以跟我的克拉丽斯谈,她可是善于用子弹来说话的。
山姆往后退一点。“我没有意思要同一个上了膛的女人争吵。
“你瞧这脑筋有多快。”他转身对他的同伴说,“鲍比,你去检查一下,看还有没有什么掉队的人。然后把这支队伍赶上大路,告诉他们我们都有些什么家伙。
“雪下得太大了,克莱尔。警察这时候也不会在路上巡逻了。”
“那我们就把这伙人带到吉普车里。反正得走吧?”他说。
鲍比把手枪放到兜里,腾出手来把帽子推到脑后,一直盖住耳朵。然后跟进来时一样地溜出去了。山姆和露茜会意地交换了眼光,彼得还在外面什么地方。可他看见这两个不速之客吗?山姆倒有一点担心,因为他知道彼得是个急性子,他怕他采取什么莽撞的英勇行动,弄得大伙都躺在这儿了。
克莱尔用枪对着山姆。“你干吗不像别人这样坐下来呢?你这样子别是在打什么主意吧?”
“我一直不就站着的吗?”山姆回答,一边在靠桌子的一张椅子上坐下来。
“你打算把我们怎么办呢?”艾米问她。
克莱尔的表情告诉山姆,他这是第一次注意到她的存在。从那眼神看,她给他的印象很深。他说话的语调有了改变。“喂,宝贝,我要把你们都送到警察局,然后拿到一大笔钱,赏金。你瞧,鲍比和我都想离开这山里,而你们却帮了我们的大忙。”
“知道我们的生命还有一点价值,真是件好事。”山姆说道。
露茜站起身来,“喂,小伙子,你们想过你们在干什么没有?如果你们把我们交出去,他们可能会杀了我们。难道你想要我们死?”
克莱尔耸耸肩。“他们怎样对待你们是他们的事,我只知道你们是基督徒,是政府通辑的犯人。我只知道他们将会为此给我们一笔钱。”
“但你就一点不想一下,他们会杀了我们吗?”露茜追问他。
“你坐下,娘们。”克莱尔吼道。“这不是新闻招待会,我可没有耐性回答这么些问题。你们都给我闭上嘴,直到警察到来为止。”
露茜坐了下去,愤怒得从胸腔往外吐气。眼睛直直地怒视着他。山姆凭直觉知道她的蔑视对这小子是没有作用的。他所知道的只有叛乱或仇恨。以往这山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他完全可以对付这帮手无寸铁的驯服的基督徒。教堂的前门一下子给撞开,寒风和眩目的光再次袭进来。走在前面的轮廓是彼得的。紧跟在后面的,是推着他的鲍比。所有的人都一下子站起来,但克莱尔挥舞着枪警惕地在这伙人周围打转,以防有什么人会发起攻击。
“别想打什么主意!”他大声地嚷道。
彼得一下给推倒在地上,大声地咳嗽。嘴角渗出血来。
“这是怎么啦?”克莱尔问。
鲍比还没有透过气来。他和彼得也许在外面已经打斗好一阵了。“这小子,克莱尔,他砸了我们的收音机。”
“什么?”克莱尔吼起来。“哈,我们会得到赔偿的。这不是又弄到了一个吗?好的,让我们把这些家伙都塞到吉普车里,然后嘛——”
“走不成了!”鲍比喘着气,“他,已经把车胎也给扎穿了。它们现在成了塌下去的馅饼。”
他这么一说,彼得偷偷地看山姆一眼,露出一丝微笑。
克莱尔可没有一点幽默感,他嘴里一口气骂了好多污言秽语,几步便窜到彼得眼前,“你可要为此付出代价的!小子。”
彼得很快地站起来,准备应付克莱尔的下一步。但鲍比跳到他们中间,“别,克莱尔,你答应过的。”
克莱尔想把鲍比推开,但推不动他。“警察要逮住他们,可不会在乎,怎样对他们才算得体。”
“可我在乎,”鲍比说,把他的朋友往后推了一点。“你说过不会开火的。”
克莱尔转过身去,愤愤地说,“这下好了,我们都给陷在这儿了。这么样的大雪,连回农庄也不行了。”他的脸色涨得通红,青筋一直鼓到脖子下面,他用枪往彼得这边指一下,“我真该杀了你这狗娘养的。”
“你能吗?”彼得在讥消他。
克莱尔又一次扑过来,“宰掉你,小菜一碟。”
鲍比再次插到他们中间,把克莱尔推到门边上。“你出去一会儿,冷静冷静,好吗?别这样。”
克莱尔稍稍犹豫了一会,用愠怒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四五双盯着他的眼睛。把鲍比推到一边,脚步蹬蹬地往外走去。“我到那边去找点吃的。”
“愿你有好运气,”彼得低声地说一句。他在露茜旁边坐了下来。
“现在你们听着,听好了,”鲍比确信克莱尔走远了,对面前的这伙人说,“克莱尔是火爆脾气,他发火时便顾不上想问题。你们就照他说的做,别招惹他,别因此受伤害。你们懂了没有?”
这是警告,但山姆觉着这又像是劝说。山姆觉得自己可以试着接近这家伙。
“鲍比,你看来属于通情达理的人。’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跟一个成绩很差的学生谈话。“这并不是你真想要干的事,对吗?我的意思是说,我们都是与你一样的人。你不会把我们交出去换赏钱。我们都是人。”
大约有一秒钟的时间,这是时间的断裂,没有一点声音。但从鲍比的眼睛可以看出他的内心在挣扎。山姆对这点看得很准,从他们一进教堂的屋里,他一直在内心斗争。这是一个无人性的环境中仅剩的人性残余。
“你想想,鲍比,”山姆在恳求他。
鲍比有点神经质地用脚蹭蹭地板,又强迫自己硬下心肠,直视着山姆的眼睛。“可这是我们离开这大山的惟一方法了。”
山姆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心里想,这就是所谓的终归无偏颇的人性了:这是一种权宜的计较。而一旦按权宜之计衡量事物,灵魂也就失落了,民族走向战争,一代代都会堕落。人生中的权宜之计是以生命为代价的。而他们的全部社会也以这种权宜之计作为基础。
“他妈的这地方简直是垃圾堆!”克莱尔咒骂着又回来了,他从前厅走进来,便用步枪的枪托砸在地下通通地响。“你们的食物在哪里?”
所有的人都不知所措地相互交换眼色,好像打开了抽屉就会把不好的消息泄露给克莱尔似的。山姆清一清嗓子,说:“已经没有食物了,我们吃光了。”
“没有食物?你听见了吗,鲍比?”他踢一踢脚边的包袱,“这外边的大风雪又像疯了似的。现在我们怎么办?”
鲍比抱起双臂,“不知道,”他一副听命运安排的样子。
“这他妈都是你造成的。”克莱尔的枪像是检查官的手指,指着面前的彼得。
“我们并没有请你到这里来。”彼得说。
“你他妈别跟我牛,小子。你把我们弄在这儿,走不了,呆不住,我真该一枪崩了你小子。”
彼得眼光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你不喜欢这种感受,对不对?”
“你给老子闭嘴。”克莱尔大嚷。
“彼得,”山姆开口说,递给他一个眼色,警告他别再刺激克莱尔。
彼得的眼睛还是盯着克莱尔。“我不在乎。他们为了得到钱,甚至乐于看见我们去死。所以他们在这儿受点罪,我看并没有什么。”
“受他妈什么罪不都是你造成的?”克莱尔说,围绕着那一大堆包袱转了一圈。他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彼得的怒目。两人就像是拼命撕杀的两只大角鹿,犄角顶在一起,进行一番意志的较量。
山姆的眼睛看着鲍比,他能够做点什么,说点什么。他的脸上露出一种理解的样子。这不是新的东西,刚才也是这样的,山姆心里想。“喂,我说,你们二位,”山姆一边说着,站了起来,小心地朝他们走过去。“趁现在还没有发生令我们后悔的事,能不能冷静下来呢?先数到十下吧,彼得。”
克莱尔乐了。“对,彼得啊,听你爹的,先数到十吧。”
“我敢说,你连十都不会数呢?”彼得反唇相讥。
“彼得,你请少说一句吧。”露茜语气很坚定。“这可不是在中学更衣室里耍嘴皮。为我们大家——”
彼得把眼光从克莱尔身上移开去。“你是对的。”他不再说话了。
克莱尔则不停地围着这伙人转圈,好像是一只被激怒了的野兽,总要做了什么才行似的。“这就对了,你这个妈妈的乖息,听她说的吧。要不就要弄疼你了。”
“我不是她的母亲,”露茜说。
“不是吗?那你是什么人呢?”
“他的姑姑。”
克莱尔转身对山姆说:“那你是他的叔叔?”
“不,我是他的朋友,”山姆回答他,“只是朋友。”
“那么你又是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