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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这是——”他的声音中颇有些不满,那意思是问“你就让我坐这样的车?”
本叹一口气,说:“请吧,贝克先生。我们可要来不及了。”
那头又深进来,山姆感到了他犀利而一点不退缩的眼光,和那总是皱着的额头。上面的头发稀稀疏疏地勉强盖在头顶上。霍华德·贝克叹了口气,吸吸鼻子,爬上车来:露茜觉得这情景有意思,便轻轻地摇摇头,笑了。
彼得最后上车,原来他是露茜的侄儿。彼得刚满20岁。人长得挺精神,小胡子上的髭须看上去软软的。他的行动显得自信,他人上的人身边走过时,轻轻按着自己后腰,抚摸一下,微笑着给所有的人打气。样子就像是准备参加竞选高中学生会主席似的。彼得对山姆眨眨眼,伸出手,自我介绍:“彼得。”使劲摇晃一下山姆的手。他的自我介绍倒是简单。“山姆。”
“别说话了。”本吩咐道。“好的,好的”,彼得轻轻地回答,又像是对自己说,挨着露茜坐下。本又往车上放了几件什么东西,把才腾出的地方堆满了。然后他砰地关上车后门。然后走到前面,爬上驾驶座,汽车轰鸣了几声,发动起来了。
坐在车上的人都能感觉得到,车在沿着盘山的公路往上爬。空气非常清例,透出一股积雪的味儿。汽车走的时间越长,山姆越觉得拿不定主意。也许他压根儿不该参加这趟旅行?也许,人家并不会就要逮捕他?他只是刚有信仰的人,会威胁谁呢?其实,他还不一样,他并不是从信仰出发的,他的信念出于学理,而不是热情。就他所知,这不过是有点罗曼蒂克的插曲罢了。如果人家让他在进感化院或放弃信仰两者之间作选择,那他也就会选择后者了。真如此,他来赶这趟车不就有点愚蠢么?自己只是因为被炒了鱿鱼就要参加他们?他这是干什么呢?
车转了一个急弯,山姆的身体往旁边倾斜过去,靠在提摩太的身上。然后又是一个弯,这下是往另一边倾斜。“这一下该我,”提摩太说,他的身体一下撞在山姆的身上。“又该你了,”
提摩太小声地笑,他对山姆说道。
“安静些,”他的母亲说。
山姆的眼睛注视着昏暗的前方,一面在想像所有车中的乘客的模样和身,揣测他们为什么会参加这次逃亡。他叹了一口气,也许他们的内心会有与他不同的某种感受和更为深刻的激情吧。他们心中的信仰好像是熔炉在燃烧。在锻烧着各自的灵魂。而当局所要扑灭的也正这种火焰。
山姆真希望自己也能够体会这种感情,感受一下另外一种——一种绝非他自己这样的,以理性分别为前提的激情。他想起自己当初同安卡·麦克劳德的几次争论,想起自己所以读圣经,假装在心里告诉自己,是为了更有地驳倒别人,在班上证明基督教并不合乎理性……可自己究竟是什么时间才觉得欲罢不能的呢?所有这些只是一种理性的推动,他身不由己走了去。可自己怎样才能使心胸变得更宽广,而不只是从学术的角度来看待基督教的秘密呢?说不定现在的这种状况只是一种不成熟的青春期的好奇罢了,是对某种被禁止的东西的渴望?现代的政府已经安置了一个无所不包的天堂,预设了正确的思想。国家已经告诉了人们不要去碰那棵树:“谁要是碰了它就得死”。可还有一种声音在引诱着他,他的知识分子的理性抵御不了那种诱惑。他并不是在满面流泪的情况下接受基督的。他应该像圣母马利亚那样,因为流泪而两眼通红。他曾经读过公元一世纪时的基督徒的著作。那上面说到信徒们大声哭喊,像骆驼一样跪着祈祷,他们的眼睛都是通红的。但山姆自己却从未有过这种体会。
山姆的身体觉得发冷。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空气更凉了,虽说车里还有引擎发出的余热。山下还是秋天,可山上已经是初冬了。不知下过第一场雪没有?他们现在正往山里的什么地方去呢?山姆在心中设想一幅地图,揣摸自己的位置应该在哪里。他们离开那座农庄该有四个小时了吧?他们停车在那个废弃的汽车旅馆后面加油的地方叫什么呢?无论怎样他找不到自己现在的确定位置,到了什么地方了呢?山姆的一生都是在大学里度过的,周末他才到去钓鱼,有时也上波图克森的地岬那边去。此外他便没有去过什么地方了。山姆觉得一股苦汁从喉咙里涌上来,像是一阵懊悔,他这一生都做了些什么呢?
本将车速降了下来。汽车现在拐上了一条烂泥路。车在坑坑洼洼地路上东歪西倒地慢慢走着。车的底盘在吱呀作响。“真让人受不了,”贝克在抱怨。车刚好落在一个坑里,一下子又颠起来,贝克的头碰在车顶上,提姆(提摩太)高兴得咯咯地笑。他在看谁蹦得最高。本开着车又转了一个大弯,然后车子便停了下来。“大家可以下车来,”本先从驾驶座上跳下来,“别走远了,天已经黑下来了。”
大伙儿鱼贯而下,一个一个地跳下车来,那样子像是执行什么特别使命的空降兵。地下满是尖利的而突兀的石块,脚一着地,一阵生痛,人人都毗牙咧嘴地叫唤起来。空气中充满了松脂的气味,远处什么地方听到泉水清脆的响声。月亮正躲在云后面,周围的一切都陷在阴影里面。但这只是一会儿的事,再过半晌,月亮又从云层后面飘出来了。
山姆让自己的眼睛适应这昏暗的环境。呆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清楚地分辨眼前的一切了。四周的树木像是赴丧的人,相互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又都低着头。山姆这群人的面前是一片开阔地,缓缓地平躺在山坡上,一些苍白而突兀的石头无规律地从地下钻出来,他们立在那里好像什么人的刻意安排。
山姆把眼睛眯缝起来,他都有点不相信眼前看见的这一切。云时时地挡住了月亮,月光也就一阵阵地显出朦胧来。但山姆还是能够看清楚月亮的轮廓。一阵寒流沿着他脊背从下面窜上来。他们一群人正站在坟场的边上!
人都往山姆这边聚拢来,他们也看见了山姆看见的。
“我简直不相信,”贝克轻轻地说道。
本从汽车的那边向他们喊:“请帮我把这些箱子搬下来。我们得把箱子弄进屋里去。”大伙只是转身面对着他,一言不发。
本似乎还没有弄明白大家的意思,却说:“你们得在这里呆上半个月哩。直到有人来接你们。这些食品足够三个星期了。大家赞美上帝吧,你们还有一个火炉哩,虽然旧一点,但挺好使的。屋里有帆布吊床,还有厨房,山坡那一侧有干净的溪水。需要的一切你们都有了,这里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他一边说一边还咯咯地笑着,“这可是一个挺招人注意的隐蔽所,人们想不到这儿会发现什么的。”
山姆大家的眼睛四处搜寻,一边问:“隐蔽所在哪里?”
“真是开玩笑,”贝克却说,“我们不就是在墓地里吗?”
“什么?”本问道,注意到这帮人的眼光所停留的地方,他笑了。这可是快活而由衷的笑。“可不嘛,”本说道。算是结束了他要说的话。“你们要呆的地方在那边,”他的手往树林的方向指过去。他掏出一个电筒,光柱往他们后边的射过去。在树林边上有一幢小小的建筑物,好像有一半在土里面,半隐在昏暗当中。但这并未解决大伙的疑问,他便说:“唔,你们马上就会看见了。先帮我把箱子都搬过去吧。”
大伙跟在本的后面,每人抱着一个纸箱子,顺着通往树林的道往前走。走得近了一些,借助本手里的电筒光,大家终于看清了先前还很朦胧的那房子。这是一幢破旧的大房子,窗子很高很大,油漆已经脱落了的朽木处处暴露出来,屋顶上盖着树叶和茂密的松针,前门的上方歪歪斜斜地还坚有一个十字架。
“教堂,”路加说道。
“你们看清了吧,”本说,“有谁还会在一座教堂里来找基督徒呢?”
“太奇特了,”彼得自言自语地说,大家都踏上了那已经损坏了的教堂台阶,走进屋去。他们走进去的那地方先前应该是叫厨房。
“哇,”走在前面的提摩太大叫一声,回头便跑,但他的母亲一把拉住了他。他还在不停的喊叫。
“这可不是好事,”贝克说道,那样子挺认真的,“你不会真让我们就在这里住下来吧?”
“从现在起这可是你们的家哩。”本回答他说。
“不,我可不想在这里住下来,”贝克说。
“随你的便吧,”本说道,“你反正不可能再同我一起回去了。”
“为什么不能?”
“你已经知道了大伙现在的藏身之处。如果你再回去,又被抓住时,你就会说出这地方来。”
贝克把手叉在腰上,有点傲慢地说,“我要走你可管不着。”
“我是管不着,”本回答他,“可我如果是他们——”他指一指周围的人,“我会希望你不要走开的好。”
贝克不安地看一眼周围的人,便不再吭气了。
山姆意识到他的倒霉这回是注定的了。他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跟这几个人拴在一块了,于是他觉得有点翻胃。这伙人现在说不上谁能信任谁,可他们还是都得呆在一起,在今后的差不多半个月内,都得在这荒山野岭上的旧教堂中共同生活。理论上说,那将大家联系在一起的只能是他们共同的信念了。可是,仅凭这点就够了么?意识到自己的现实状况,山姆觉得从脚到头一股凉气窜上来。这毕竟不是远足郊游,也不是打猎寻乐。它的后果决定着每个人一生的归宿。
等卸完了东西,山姆感到有些绝望了。他呆呆地看着本与大家告别,祝大伙得到上帝的恩典。然后本爬上驾驶座,将车发动起来了。
现在可是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第五章
威廉庆幸自己和斯奈特并未马上返回特种部队总部去。按原计划,他们是应该马上回头的。他与自己的上司不同,他喜欢这附近的农村社区,这里有开阔的原野和无尽的树林。要回到家里,一切都会不同,那里只有钢筋混凝土的建筑物。人呆在里面会生出幽闭症的恐惧来。他一年到头都是这样,跟随着斯奈特到处追捕人,一个城镇一个城镇地搜索反叛分子的头目,查寻那些成摞的文件。因而现在的日子对他说来简直就是在度假了。
斯奈特呢,看上去焦躁不安。好像给什么人惹恼了。他之所以不肯走,是因为他相信那被追捕的猎物井未走远,他一定就藏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他简直可以肯定,不到两天就会有眼线来报告,指出这人的行踪。这天上午10点钟。他们接到报告,说逃亡的人被发现在一个废弃的大楼里,那地方靠近一个以往的铁路仓库,就在坦勒维尔小镇附近。
不到11点,斯奈特和威廉便召集了附近的突击小组,他们都是坦勒维尔地方的警察。斯奈特对他们作了极简短的训示,要求他们不要有任何疏忽,否则他只能理解这是帮助反叛分子的一种颠覆行动。换句话说,谁要是搞砸了这次行动,他就去蹲感化中心好了。“我要的是活人。打死了他,你们就自己先去死好了。现在,出发。”
威廉听上司的训话,心里有点懊丧。才过了三天,他的头儿“对这些乡下佬的无能”已经忍无可忍了。他说话时已经不再使用外交辞令,拳头攥得紧紧的,露出了他的决心和狠劲。11点47分,部队包围了那幢大楼。50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