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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
我没有给林澜说话的机会,把她一把推倒在地下,抱起一具长沙发翻过来,把她扣在了下面。这东西其实不重,否则还真是麻烦。“你干什么?”林澜奋力把沙发推起来,探出半张脸,瞪着我。
现在再瞪也没有意义了,死到临头谁怕谁?
我把她的脑袋推了回去:“《紧急求生手册》看过没有?冲击波到来时的自我保护,你应该首先选择有三角形支撑的房屋角落,如果不行则选择其他的狭小空间,比如沙发和长椅下。这样如果发生崩塌,你不会被砸死,这个东西不重,到时候你可以自己推开它。”
《紧急求生手册》其实是路依依塞了一本给我,我很想感谢这个丫头,还有地铁广告里的孙悟空猪八戒。这是我仅仅能够做到的了,不过就算林澜能活,大概也别指望是我帮她再把沙发挪开。
林澜不依不饶地又把沙发推了起来,探出脸来。“你老老实实听话!要是能留下一条命,记住,是我救你的!”我有点不耐烦了。“逞什么英雄?”林澜还是瞪着我,”进来!”
我愣了一下。“发什么呆?下面够躲两个人的!”
我还是发愣,林澜拉了我一把,我也钻了进去,扣上了沙发。毕竟是原来跨国大公司的会客沙发,够大,可以正好盖住两个人。我们侧卧着面对面,能听见彼此紧张的呼吸。缝隙里透进来的灯光没有了,也许是备用电源也出现了问题。“倒计时15秒!”张皓的声音在耳机里。
我的手触到裤子口袋里的手机,拿出来打亮了屏幕,蓝色的光照着我和林澜的脸,看起来都丑陋非常。我们对看了几眼,我歪嘴笑笑,林澜也笑笑。“这次会不会死啊?”她轻声说。“不知道。”
手机的背光熄灭,漆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我距离她那么近,她体温的辐射可以温暖我。我捻了捻手指,伸出手去,刚好摸到她的手。她的手是温暖的,有着微微的汗。“10!9!8!7!6!5……”张皓的声音像是死神在召唤。
那只手在我手心里静了一刻,抽了回去。
我也不想再握了,她中指上白金嵌钻的戒指硌了我的手。“4!3!2!1!0!”耳机里张皓的声音尖利刺耳。
时间到来的那一刻,我们感觉到彼此都哆嗦了一下。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切安安静静的。我再次打亮手机屏幕,林澜和我一样,正左左右右地转眼睛。“怎么了?”好一会儿,她说。“不知道,也许是已经死了吧?”
“出去看看?”
“嗯。”
我和林澜回到环形办公室,还活着的人都木愣愣地站着。张皓面无人色,紧紧地抓着耳机上的麦克风,木愣愣地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倒计时数字,它的最后显示是”0”。唯一放松的人是大猪,这个人挂着两行鼻血,悠悠地出了一口气,放松身体靠在椅背上。“没有轰炸?”将军问。“目标A开炮了。”张皓说。“泡防御顶住了?”将军又问。
大猪拿起一张纸巾胡乱抹了抹鼻血,点头:“嗯!配平了。”
“当时真以为要完蛋了。”二猪喝了一口咖啡。“你那时候想什么来着?”我说。“嗯……”二猪支支吾吾。
我鼻孔里哼了哼,以他那点事情,最多就是初恋女友呗,搞得不干不脆的。
现在时间是深夜12点,全体泡防御指挥部成员在五楼的员工餐厅用餐。原来这里都是一帮白领男女,如今一水儿的白色军装。那次可怕的光流轰击后,德尔塔放弃了这次突袭,那艘巨型母舰悄然撤退,连带着保护它的捕食者大队。指挥部全体成员在31楼的废墟前默立了五分钟,将军下令说五楼食堂开夜餐,把全部人都请了出去。宪兵们沉默地拿着尸体袋进入环形办公室,擦肩而过的时候,蒋黎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总的来说真是大幸,将军当场表示要为大猪申请一等功。
不过大猪似乎对于一等功并不那么在意,现在他正在我对面稀里呼噜地喝着蔬菜浓汤。“你也不怕啊?”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说。“我怕什么?光流轰下来躲在安全舱里就能不死?大家一个下场!那可是一颗氢弹当量的直接轰击。”大猪舔舔嘴唇,”想到你们要陪我一起死,我就不怕。”
“我靠,你强。走?”
“走!”大猪二猪跟着我站起来,擦了擦嘴。
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遇见了两个人,那时候我正在回头跟大猪说:“回去帝国!我踩你加苏婉!反正今晚也睡不着了。”
我眉飞色舞而且霸气十足,这时候我转过头,看见林澜和一个人走进来。我呆了一下,所有的表情凝固在脸上,我本该闪开,不过我们三个人就在那里站住了,堵死了路口。
那是一个高大而精悍的男人,眉锋飞扬,眼神凌厉。这是一个让人看见就会自然退避的人。
解放军7488部队527纵队中校指挥官,石家庄陆军学院的高材生。当我们修复南浦大桥的缺损时,他应该就在那片缺损下方。他是上海大炮的现场司令官,唯一能够参加指挥部参谋例会的年轻军官。他的脸我很熟悉了,两年之前在北大体育中心,一个沉默锋利、铁板一样的男人带着一点点笑应邀陪林澜跳了那支Salsa舞。
林澜的未婚夫——杨建南中校。
看我没有闪开,杨建南闪开了一条路,可是我没有走,我的目光落在林澜脸上,林澜只是冲我点了一下头。
杨建南皱了一下眉头,他这样的人皱起眉头的时候让人有股不自觉的畏惧,大猪在背后推了一把。“喂,江洋!”有人在背后叫我。
我回头看见老大在冲我招手。老大就是将军,7488部队上海泡防御指挥部级别最高的头儿,技术干部。其实在战争开始前他已经退役颇长一段时间了,又被紧急召回。据他自己说他那时候转业在一家国有大型军工公司当副总,刚要体会一下人生,转眼又披上了军装,接管一帮娃娃。我被招进来的时候上海泡防御指挥部还没几个人,老大亲自给我做的培训。那时候我们都还不相信德尔塔文明真的会来,老大刚从企业回来,我又是大学毕业,加上大猪二猪这种脱线角色,不会正经到哪里去。大家白天听听培训,晚上过着喝酒打屁的快乐日子。所以将军跟我的关系不错。
我小跑过去。“明儿帮我跑一趟,去杨高南路那边,帮我送点东西。”将军压低了声音,只有我听得见。“哦,收到!”
“别嚷嚷。”将军皱了皱眉。“哦。”
“叫上潘翰田和曾煜,我们在30楼会议室开个会。”将军转身走了。
我转过身,门口只有大猪二猪。我站住了两三秒钟,上臂隐隐地疼痛起来。
我回到锦沧文华酒店1103房间的时间差不多是深夜三点。
老大召开了紧急会议,战争开始以来,上海的三大指挥部门面临毁灭性攻击还是第一次。如果中信泰富广场这个中心被摧毁,我们未必能够及时组建起新的部门做泡防御界面的平衡。我看得出老大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只是强调了值班制度,确保每一时刻都有足够的人力盯住泡防御表面的能量分布。但是我知道,这次的危险绝对和值班制度无关,换而言之,这层我们赖以生存的泡是真的没能抵住德尔塔母舰的主炮轰击,那艘东西太大了。
问题是,月球轨道上那个巨无霸的东西是否能够分裂出更多的这类大型次级母舰呢?谁都不知道。
我开了一瓶瓶装水,打开配发的笔记本查信,有老妈的信。战争期间对外界的数据流量是限额的,老妈一周只能发一封电邮过来,和无数电邮一起打包发送,数据部门收到之后再分发给每个人。
我以为老妈是个奇迹般的女人,战争开始前她在我家那边大手笔地买下了第三套房子,刚刚盯着一帮子农民工把它装成宾馆标准间的模样。
而刚刚搬到兰州的地下工事她已经开始抢购临时公寓的配额指标了,钱在那里也还管用,临时公寓的配额价格一涨再涨,老妈赚了不少钱。可惜这些钱拿来干什么用一直困扰着她和老爸。
老妈在信里说了,男人二十四也不算小了,我又不是那种特别有出息、年纪越大越吃香的钻石王老五类型,早点找个稳定的女朋友培养培养感情,将来结婚生孩子,女孩年纪大了生孩子不好什么什么的。
基于对我自己这方面能力的不信任,老妈审阅所有我熟悉的女孩,指着我笔记本上的照片夹子一一询问她们的家世学历身高体重。老妈在信里特意提了路依依,我知道她对路依依的硬性指标比较满意,年轻漂亮,家大业大,而且是正经人家,身高和我又比较般配。虽说也许年纪小了一点比较任性,但是老妈的观念是女孩统统会长成女人,区别只是在你手里长成女人还是在别人手里长成。既然路依依已经那么好了,那么花点心思等着这株底子好的小苗慢慢长成女人也是一种时间投资。老妈很有创意地提到如今大学生已经可以结婚了,我或许可以去问问复旦有没有什么特殊规定。
随后老妈又提到了苏婉和张皓,表示军人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然后她提了我的关节炎,提了我不按时吃饭的问题,还提了我喜欢过马路时候看短信的毛病,一一都要注意。
可是老妈没有提林澜。
我并不意外,因为我没有对她提过林澜。我怎么跟她说起林澜呢?我不知道。
我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有的时候我真是不理解,都不知道明天是死是活大家还能考虑这个传宗接代的事情。我有的时候平衡着整个防御壁垒,手里都有冷汗,想着也许我一个参数键入错误了,那些陨石一样降下来的光流就会击穿壁垒,把整个上海变成灰烬。可是德尔塔文明真是要毁灭我们么?我不信,杀死我们有意义么?我们就像些小虫子而已,它们在宇宙里漂泊了无数光年,肯定不是来做杀虫专员。而要说为了我们的土地,既然它们能够迁徙那么远,在偌大的宇宙里面找个土球还不容易?
也许我们根本是无足轻重的,它们在乎的是阿尔法文明留下的那些东西,我曾经有机会看过一眼的……
大猪的头像在QQ上闪来闪去:“帝国吧帝国吧。”
我说不,我要出去抽根烟。
我坐在锦沧文华酒店外面的台阶上抽烟。其实我一般是不抽烟的,只是有时候会忽然觉得时间无法打发,我又不能总是吃薄荷糖。
对面那座一度列身上海顶级写字楼的大厦如今只剩下外面的铝合金骨架,仿佛一个后现代风格的艺术品。风横扫过每个楼层,把百叶窗吹得飞扬起来,让人觉得萧索。供电倒是恢复了,包括下面五层还在死撑着营业的名牌精品店。橱窗的玻璃也没能幸免,苍白的灯光照着ARMANI橱窗里面黑白的广告招贴画,应该是在纽约拍的,衣着时尚的女人走过街头,腰肢盈盈一握。我想起我的表哥来,不知道纽约下沉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有人在后面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头看,是大猪。他和我并肩坐下,我递了烟给他,他也不客气。“阵亡名单出来了,17个人,刚才二猪电话里说的。”
“嗯。”
“没见过阵亡名单吧?”
“没那个机会。”
“你今年多大?”
“二十四,告诉过你那么多次了,1983年7月17号生人,怎么就是记不住?”
“记住又怎么样?”大猪耸耸肩,”我又不是林澜,你还指望我送生日礼物给你啊?”
这句话说中了我心里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