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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广征知道“镜清”号舰长是江南水师学堂的同门师兄杜锡圭,以前还在同一艘战舰上实习过,虽然现在各为其主,可对方毕竟不会陷害同袍手足。接到电报之后,他几乎没有犹豫,立刻决定搭乘小艇前往“镜清”号。
“楚泰”号官兵对舰长这样冒险的举动感到很吃惊,可是几番劝说无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舰长离开战舰。
不过以目前的战舰阵型来看,广东水师的七艘战舰要比福建水师的五艘战舰有利,更何况七艘战舰有四艘的吨位比福建水师的主力舰要大,真要交战起来,广东水师也是稳操胜券。
高广征登上“镜清”号时,赫然发现“镜清”号的所有炮口尚未解封,可见杜锡圭一开始就没打算跟广东水师开战。来到甲板,杜锡圭与一众部属早已经等候恭迎。两人见了面,彼此先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又热情的握了握手。
“蔚然兄,自山东一别,你我差不多有八年多的时间未曾联系了。没想到今日是在这样的场合重逢,不得不感叹造化弄人呀!”杜锡圭叹了一口气,真诚的说道。
“金吾学长真是好记性,江南水师学堂三期毕业,小弟有幸与学长一起在‘来远’号实习,甲午之耻辱你我算是共同见证了。”高广征悲怆的点了点头。
“是啊,我大中华的海军雄威……就这样……唉,不说这些了。今日我与蔚然兄各为其主,在这大海之上矛头相对,这种悲哀于我来说,比当年甲午的惨败更加伤心。来来,我从福建出发时,特意带了一瓶金门高粱酒,今日咱们同门师兄弟好好叙一叙。”杜锡圭感慨万千的说道,话音未落,上前拉起了高广征的手,转身向船舱走去。
来到舰长室,杜锡圭只留下自己的副官和帮带大副二人,其余人都屏退在外。
跟着高广征登舰的两个随从,也都留在了外面。
杜锡圭早就命人准备了几盘小菜,分量不多,但对于军舰上的伙食来说,已经是十分奢侈。安排高广征落座之后,杜锡圭走到自己的私人橱柜前,从中取出了一瓶还未开封的高粱酒,当着众人的面拆开了瓶封。
“蔚然兄可能你不会相信,这瓶酒是林教官送给我的。”在给高广征倒酒时,杜锡圭深沉的说道。
“你是说,林永升林大人?”高广征惊奇的问道。
“正是。我是林大人教导的最后一期鱼雷班学员,蔚然兄以前也应该跟林大人上过课的。我毕业的那天,林大人已经离开学堂北上复职去了,他听说我要去山东实习,特意发电报让我从福建带一瓶高粱酒过去。在北边可喝不上家乡的酒。可惜啊,我到了‘来远’号之后,一直没有机会把酒送给林大人。没过多久……唉……”
杜锡圭双眼发红,眼角闪动了几丝泪光。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一时间竟哽咽的无从说话。
高广征知道林永升为什么没能拿到这瓶酒,因为就在杜锡圭去山东实习的几个月后,甲午战争即爆发了。林永升时任“经远”号管带,黄海海战时“经远”号力战负伤,林永升下令全舰加速向日舰“吉野”号冲撞,可惜遭到日舰急速排列射击。林永升最先阵亡,其后大副、二副相继牺牲,“经远”号最终在烈火燃烧中沉没。
卷三:南北对决 第326章,中国海军的梦想
林永升是福建船政学堂毕业,江南水师学堂成立之后,奉命前往江南水师学堂执教。
高广征和杜锡圭都是林永升带过的学生,虽然林永升因为在北洋海军任职的原因,执教过程断断续续,可对于新生的江南水师学堂来说,这已经对培养中国年轻一代的海军人才有了极大的帮助。
林永升之所以深得学生拥戴,是因为他执教时的规格完全是按照正规海军的标准,不遗余力传授自己的经验和知识。对待未来的中国海军将才,很多海军教官都是毫无保留的倾囊相授,林永升便是其中之一。
尤其是在林永升牺牲之后,昔日的学生承受着国耻和丧师之痛的双重情愫,那种沉重的感情不是外人所能体会。
高广征叹了一口气,情绪受到杜锡圭的感染,伸出一只手捂住了额头,伤心的摇了摇头。
“林大人上阵之前,特意给我发了一份电报,他说这瓶酒等他凯旋之日再拿给他。没想到这份电报竟然……竟然成了林大人的绝笔。而这瓶酒我一直留着,我告诉自己,它是林大人的遗物,林大人用殉国的方式把酒送给了我,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我为他报仇!”杜锡圭好不容易调整好情绪,可是说到这里时再次哽咽了起来。
高广征和杜锡圭的副官、帮带大副三人,都露出了极为伤感的表情。
“来,咱们兄弟先干一杯。”杜锡圭艰难的说着,端起了酒杯。
四个人的酒杯撞在了一起,众人仰头一饮而尽。
“蔚然兄勿怪,今日这瓶酒只能喝一半,还有一半我留着兑现承诺那日开怀痛饮。”杜锡圭苦笑的说道。
“弟了然。说起当年在山东实习,我只十九岁,学长你是正直弱冠。转眼间八年过去,你我在当今海军舰长的任上依然算是十分年轻的晚辈。甲午一战,我中国海军一蹶不振,多少前辈牺牲于海疆,致使我辈仓促上任。坐上现在这个位置,我一点都不觉得可喜,反倒深感可悲。”高广征十分无奈的说道。
“蔚然所言极是。你我本是同根生,今天竟然矛头所指,何其可悲何其可笑。我辈身怀振兴中国海军的重任和梦想,本应该齐心协力壮大中华海防力量,枪口一致指向外侮才对。无奈地域之分却成了敌我之分,同袍相残只会让外人嘲笑,更遑论同室操戈消磨实力,我大中华海军何日才有振兴的希望?”杜锡圭激愤的说道。
一旁的副官接过酒瓶,再次给众人满了上。
杜锡圭抓起酒杯,大喝了一声:“干了。”
众人饮下第二杯酒。
高广征放下酒杯,舒坦的吁出一口气,说道:“学长,弟这次率舰队前来,诚实的没打算与学长开战。正如学长所说,你我本是肩负振兴中国海军的理想,岂有同室操戈自相残杀的道理?实不相瞒,弟此次出发之前,吴绍霆吴都督也亲自嘱咐过,你我食君之禄必当以身作则,然而若能保存同袍之谊和平解决此事,实为上善之举。”
杜锡圭脸色渐渐变的凝重起来,他近乎严肃的说道:“蔚然,当初为了推翻迂腐的满清政权,我一百个心、一千个心支持革命,哪怕搭上我这条命也在所不惜。可是如今鞑子的政权已经倒了,共和民国业已成立,还要革命?革哪门子的命?不是兄弟我说话不好听,南方所谓的革命党无非是想自己争权夺利,唯恐这天下不乱。”
高广征听到这里,皱紧了眉头说道:“学长,难道你认为袁世凯是一个称职的大总统?他的所作所为,都是在把中华民国带上独裁专横的国家,所谓的民主、所谓的共和、所谓的人民国家,这些已经遭到了践踏。革命尚未成功,所以我们才要继续革命。”
杜锡圭激动的说道:“老弟,你我都是学习过西方知识的人,哪一个民主的国家不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纵然袁大总统现在的所作所为不如人意,可是中华民国是中国五千年未有过的新生政权,如今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等国泰民安之时,自然才会有你所说的民主。有什么事比内战更可怕?有什么比手足相残更让人心寒?”
“这么说,学长你是铁定要对付我们广东了?”
“如果我要打,今天会请你到这里来喝酒?我福建水师虽然不及广东水师,但中华民国的海军何止福建一处,真的要动起手来,那就是中华民国全部海军对付你们广东一处。你希望看到这一幕吗?”
“学长,国家的进步不是你想象的那样。袁世凯欺世盗名,充当洋人的走狗,国家在他手里迟早会步满清的后尘。虽然现在看来,北京政府是为法统,北洋军也声势浩大。可是再强的军队也需要信仰的支撑。看看北洋军如狼似虎,实际上他们一无所有,他们只是一群帮助袁世凯施行专横霸权的强盗,国家绝不能交给像这样的人来负责。他们负不起责任的!”
杜锡圭没有再去接高广征的话,他用一种诧异的目光看着高广征,万万没料到宗教似的革命思想荼毒到如此地步!
高广征说完了刚才那番话,他看得出来杜锡圭根本不为所动,也知道自己的思想与杜锡圭出入太大。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抓起了酒杯,恢复平静的语气说道:“学长,你我立场已经根深蒂固,庆幸的是同窗之谊还在,弟敬学长一杯。”
说完,高广征先干为敬。
杜锡圭慢慢的抓起了酒杯,喝光了里面的酒。他正经的问了道:“蔚然,你相信吴绍霆能取代袁大总统治理这个国家吗?”
高广征淡然一笑,说道:“说到这个问题,我还真拿不准。不过我相信一句话,就算这一仗我们广东让北洋打败了,也能给袁世凯一个沉重的教训,让他知道革命不会因为他的强权而终止。如果袁世凯一意孤行,我相信就算一个吴都督倒下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杜锡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表情很失望,说道:“这次请你喝酒,原本是希望让你知道我们都是中国海军,我甚至还奢望说服你弃暗投明。可惜听了你的话,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不过也罢,你喝过这瓶酒,也算是间接答应了林教官,我们一定要完成中国海军振兴的大业。”
高广征感动的说道:“学长放心,振兴中国海军是我心中最高的理想,没有什么事能取代这个信念。”
杜锡圭接着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我这次来广东只是军命难违,不过我不打算跟你打,你知道的,我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高广征苦涩的笑了笑,说道:“我也没打算跟学长你开战。‘镜清’号的炮口没有拆封,我‘楚泰’号的炮口也没对准这边。任凭陆上的部队厮杀,中国海军不打中国海军,这是我的底线。”
杜锡圭喃喃的重复了高广征的话:“中国海军不打中国海军……”
他从副官手里拿过酒瓶,再次为高广征斟满,两人又一次一饮而尽。
酒杯捏在手里,他脸色十分为难的说道:“蔚然,我要提醒你,就算这次你我不打,如果广东的战争不能结束,我不敢保证下一次坐镇‘镜清’号的舰长会遵守同袍之谊。今晚十一点,我会下令向汕头海滩开炮,一个基数,之后就会下令返回。今日一别,不知何日才能再见,也不知下一次见面还能否请你喝酒。”
说完这番话,他再一次忍不住红润了眼睛,沉闷的连续叹息好几声。
这一刻,在场的几个男人都深深体会到一种身不由己的伤感。中国海军夹在军阀混战的局势中,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多少年轻的海军将领们心怀一雪甲午前耻的梦想,可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实现?
酒席散去,杜锡圭送高广征离舰。
高广征喝了几杯高粱酒,身心皆是火热。他站在“镜清”号的甲板上,福建水师的海军官兵们都用一种迷茫又深沉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时竟有一种说不出的冲动。
他肃然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