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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青梵语声平静,含笑从容
冥心中却是大震:东炎立国时日自远较北洛为长,但文礼,国中典礼祭祀虽多,仪式程序却大半十分简单;相应的司仪典礼人员数量少而位尊,且典礼之职也渐为一家一族所垄断。祭礼为一国大事,与战事征伐同为国本命脉。东炎自建立以来,神道便是为拱卫王朝大统,一国最高祭司代君主监控军队掌握兵权;而军事之外祭礼司掌的职权,数百年来便一点一分地慢慢落到典礼手中。因此典礼之官既以职能特殊超脱于其他朝臣之外,却又实实处处关系国计民生,是最能直接影响君王之人,自然,也是最得君王信任倚重之人。出使之前,自己曾经细细查过东炎风俗、政治、人物。对承担典礼地陇氏绝非一无所知。然而一入他人境内,时时刻刻只牵念当年一时胜败之人,竟将其他要害之处公然漠视。想到此处,风司冥心中不由越发深沉,脸上却露出极平和温雅地笑容:“鸿逵帝心怀宽广,落落风度令人感动。我等也只能以同样诚恳之心,来回报鸿逵帝一番美意。”
陇君闻言顿时微笑,向两人略行一礼:“柳太傅和靖宁王爷能如此说。陇某敢代皇帝陛下在这里先行谢过。”顿一顿随即转向青梵。“柳太傅嗜茶之好。陛下也是久闻了。一月之前便特意命内务司预备下数品茶叶。草原粗陋,精致小道向来不及他国,这几品茶叶自然也难与《茶经》所列上品相比。胜在草原特产,他处无有,柳太傅只取‘新鲜’二字,也算领了皇帝陛下一片用心。”
“鸿逵帝陛下这份情意诚挚深厚,青梵实在受之不起。然而推却又是不恭。只好勉强领受。还望陇先生为青梵再三拜谢了。”
陇君含笑行礼,随即吩咐宫监飞速将茶叶茶具取来。将器物在院中花树下石桌上逐次排开,陇君一边亲自弄茶煮水,一边缓缓言道:“北苑原为皇帝出京,郊祀会猎时承接展转的行宫。设下种种,与绯樱宫沟通都是极畅达便利的。而每年秋冬季节,京中民间节庆次第频繁,皇帝也常会移出禁城于此驻跸。以亲近百姓与民同乐。这次两位王爷与柳太傅率使团前来。皇帝陛下说道两国和平通使,正是百年未有之盛事,不可轻忽随意。对使团也不能如常例安置在外城驿馆,使皇上与使者不能自由亲近从而疏远两国距离。”说到这里,小茶壶中恰恰水响,陇君向两人抬头一笑,随手涤净瓷杯,点上两盏清茶送与两人。“取沵江江心之水,与因图琛原上新叶,敬我远到嘉宾,愿成亲睦之近邻。”
这分明已经是在代鸿逵帝向使臣说话了!东炎典礼职权之重竟至于此,风司冥心中不由又是暗暗一声惊叹。看一眼身边神情沉静地青梵,年轻亲王嘴角微扬,随即端起茶杯,方要开口,却听一个异常豪迈清健的男子声音自苑外传来——
“好香的茶!鸿逵帝陛下果然偏心,不过地缘远近稍有差异,便厚此薄彼如此!”
风司冥闻言手上微微一震,但随即稳稳搁下茶杯向苑门处看去。一边陇君早是起身,快步向来人迎过去:“定王殿下此言,可是让我东炎万万承受不起。三大国同根连枝,既为三强,鼎足之势便如云山稳固不可动摇,如何能有厚此薄彼之心?定王殿下实是说笑了。”
华服雍容的上方雅臣眉头一扬,也不接陇君之口,一双精亮黑眸只是定定向看到自己进苑之际便霍然站起的北洛亲王。与风司冥对视半晌,这位西陵国柱终于露出一个深深地笑容:“两年未见,靖王殿下果然风采更胜当日。”
“定王殿下亦是更显英气。”凝视对方双眼,沉默片刻,风司冥这才一字一句缓缓答道。见上方雅臣闻言似有微震,但脸上随即显出了然神情,投来地目光中审视之外增了几分赞叹,风司冥心头顿时如一块巨石落下。微微笑一笑,风司冥伸手做出一个邀请地动作,“陇先生领鸿逵帝陛下旨意,为使者奉上东炎好茶。是风司冥怕饮而不得其法,强留了先生做这等仆从呵用之事,心中早有愧疚。若是此刻再引定王一场误会,坏了鸿逵帝陛下友睦国邦的诚心美意,那就不止是辜负主家厚待,简直要沦为使四方不宁的大陆列国的罪人了。”
“这……玩笑而已,靖王殿下言重了。”上方雅臣忍不住抽一抽嘴角:明明方才照面一刻,起身的瞬间不自觉便做出伸手按剑的姿势,居然在这般短暂的时间里便稳定了心神,言笑从容还替外臣属官圆场,甚至还逼得自己顺应他地心意叙话……这样的靖宁亲王,哪里还有一丝半点少年惶惑的模样?只是,瞥见被他寥寥几句话,便对之投以异样目光的陇君,上方雅臣突然心上一凛。转向一旁悠然安坐的柳青梵,行一个西陵武士通用的拜见礼,口中笑道:“柳太傅知道雅臣
气。眼见这般局势,怎么也不替我分说两句?”
“定王殿下。”并不起身,青梵只微微颔首以示回礼,唇边带一抹淡淡微笑,“便是知道殿下性情,这般随口地玩笑之语才无须更多解释——若多解释,倒是把小事份量加得重了。”随手将自己尚未及饮的茶杯推到上方雅臣面前,“既能闻香而来。便是有心且有缘。何况又是鸿逵帝陛下一番亲睦和善之意。这一杯理当归于殿下。”
上方雅臣顿时笑起来。看一眼神情沉静地风司冥,随即端起茶杯向陇君道:“雅臣干渴,对此早是有心。不知陇先生可愿小王与靖王、先生同饮?”
陇君欠身道:“能得两位王爷同饮……陇某求之不得。”
上方雅臣笑一笑,将杯中茶水一口喝干:“果然好茶!”见陇君重新取过一只杯子斟满茶水递给柳青梵。柳青梵啜饮品尝之际脸上露出愉悦笑容,上方雅臣微笑叹道:“世人都知青衣太傅嗜茶,只是鸿逵帝以如此好茶款待,倒让雅臣这一趟赶到北苑行宫来。显得十分无益了呢。”
风司冥顿时抬头:“定王此言何意?”
“没什么,只是感叹自己见事终究不如人周到罢了。”上方雅臣微微一笑,随手一翻,从宽袖底下露出一只精巧方盒来。将方盒送到柳青梵面前,上方雅臣突然顿住,眼中精光一闪,随即转手将方盒推到风司冥面前。“我主委托奉上地一点心意,希望靖王殿下也如对待鸿逵帝陛下诚心一般。不要推辞了才好。”
风司冥微怔。随即扬起嘴角:“西陵北洛,会盟之友,姻眷之亲。关系原与他国不同。鸿逵帝陛下有意三国修好,则是关乎大陆根本的大事,两者似不当比而类之。”见上方雅臣闻言扬眉,年轻亲王含笑将方盒收入袖中,黑眸斜睨一旁陇君,“不知陇先生以为如何?”
“靖王殿下所见极是。”陇君微笑欠身,随即起身向三人道,“三位贵使既有旧交,叙亲谊之情,那陇某就先不打扰了。”
看着男子从容退下的身影,上方雅臣随即转开眼,将手中茶杯慢慢斟满。“御华焰手下,除了考斯尔刁滑如狐,只有这一个最是费人心思头脑——有他跟在身边,所谓厚此薄彼,看来并非一句玩笑。”说完,举杯一口喝干,随后将茶杯重重放下,“靖王殿下和柳太傅远来辛苦,雅臣也该告辞,让两位好好清静休息了。”
见他说话之间便要起身离去,风司冥黑眸精光一闪,身形晃动,已然拦到上方雅臣身前:“定王殿下。”
“靖王还有何事?”
风司冥微一踌躇,目光在青梵身上扫过。见他低眉垂目只管自斟自品,风司冥从袖中取出方盒:“‘云烟雾露’珍贵难得,念安帝陛下心意司冥已知,这包茶叶还请定王殿下带回——太宁会盟条约历历,北洛绝不背叛盟友,但和约本身从未禁止与第三方地合作:正如念安帝的私交在东炎亦有陇典礼,而从来不限于北洛柳太傅一样。”
上方雅臣闻言微怔,直觉转头看向那一身青衣地身影,却见柳青梵悠然举杯,似是完全不知茶外之事。心中轻叹一声,一双精亮黑眸重新瞪视风司冥,见他目光沉静神态坦然,上方雅臣心中惊诧错愕渐渐被感叹取代。缓缓摇头:“柳青梵亲授地弟子,果然不同凡响——风司冥,我现在很遗憾,没有在两年前就当真与你结识交手。”
“能得镇国大将军如此评价,风司冥亦是不胜荣幸。”极快地微笑一下,但随即敛起了笑容。静静凝视上方雅臣,风司冥一字一顿地道:“但,我希望,没有交手地那一天……至少,十年之内没有。”
“西陵的镇国大将军,没有代替主君做出承诺甚至暗示的权力。”见风司冥脸色微变,上方雅臣顿时扬唇,“不过,这一次奉旨出使,离京之时我主陛下只有一句嘱咐:‘一切以会盟之利为先’。”
“如此,请代风司冥致谢念安帝陛下。”风司冥脸色顿缓,嘴角也浮出一丝极淡笑意。“今夜国宴,愿与定王殿下痛饮,不醉不归。”
上方雅臣顿时朗声大笑:“杯中之斗,上方雅臣从未输过。听说考斯尔也是海量,不知靖王殿下今晚准备多少利物输给他人?”也不等他回答,径直大步出门而去。
凝视他背影良久,风司冥这才轻轻摇一摇头。目光转动,对上青梵沉静幽深的双眸:“太傅……”
“鸿逵帝与念安帝,同年而生。”
“是。”
“而较之两年前,你已大不同。”青梵微微一笑,起身走到年轻亲王身边,“所以,信你自己。”
“是!”
第四卷 朝天子(天下篇)·下
第三十三章 … 原来娇客寄住(下)
“花摇影里花含俏,月上天心月见明——柳大人花间闲立,对月独酌,果然是好风雅。”
身后传来男子豪健而沉厚的嗓音,柳青梵执着酒杯的手不易觉察地微微顿了一顿,随即举杯送到嘴边一饮而尽。悠然转身,向换了一身轻便装束的东炎君主亮一亮杯底,眉眼间浮起一贯温文平和的淡淡笑意:“柳青梵见过鸿逵帝陛下。”
口中称见,但既不躬身行礼,一双静静迎来的眼睛更是清亮沉静,分明没有一丝醉意。想起眼前之人日间种种的应对如仪,御华焰剑眉微挑,嘴角不由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目光随意似的扫一扫庭间花树,却在重新收回时突然顿住。注视着青梵水色袍服玉带束腰上一点月光样的银白,御华焰眼中光华闪动,原本轻松愉悦的语气更带上了三分意趣:“柳先生今晚竟有佳遇?”
顺着鸿逵帝的目光看到那枝不知何时挂到身上的银桂,青梵微怔一下,顿时扬起了嘴角。伸手将银桂拈到指间,“东炎民风热情爽直,柳青梵今次可算亲眼见到,也亲身体会到了。”
御华焰闻言一怔,随即轻笑两声:“这,东炎素来任性爽直,少拘礼法,柳大人不嫌我粗鄙就好。”一边说着,一边极自然向通明殿上一身红色正装的上方雅臣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见他神情从容自若,青梵也是微微一笑:“江枢江大人言辞便给。珠桦珠上卿思辩敏捷,宰相真恪廷哲大人礼仪周到,而陇君陇先生先生更是处处缜密绝无疏遗。世人皆称‘东炎武备’,但此一行,可知陛下足以傲视天下者,岂仅在武功,文治一道也是英华辈出。”
虽然为表对北洛遣使道贺的绝对重视,自己今晨是亲率群臣到绯樱宫门口迎接。但之后例行地朝拜觐见递交国书一完毕。北洛使团诸人便立即被安排到北苑。除了一路随行的江枢以及负责使团在北苑起居诸事的陇君。直到晚上通明殿里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