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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剑瑜笑着点了点头:“小慈也还没休息啊。”
江慈自二人身边走过,崔亮拍了拍宁剑瑜的肩:“剑瑜,你先回去。”他追上江慈,二人走到较僻静的地方,崔亮沉声道:“怎么回事?”
江慈仰头望着他,目光澄澈,话语平静坦然:“崔大哥,我不走了,我要留在这里。”
“为什么?”灯光下,崔亮隐见江慈面颊闪过一抹晕红,眉间担忧愈浓。
江慈在他的凝视下移开目光,望向医帐方向,低声道:“崔大哥既用心授了我医术,我便想留在这里,尽微薄之力。”
崔亮心中暗叹,轻声道:“有没有见到相爷?”
“见过了,相爷允我留下。”江慈绽出笑容,面上也有了些神彩:“崔大哥,是我自己选择回来的,您以后,不必再顾着我。”
崔亮沉默良久,忽然微笑:“既是如此,咱们就一起留下,崔大哥从今天起,要正式将医术传授给你。”
江慈大喜,却说不出一句感激的话,崔亮拍了拍她的头顶,二人相视而笑。
江慈忽俏皮地眨了下眼睛,笑道:“那我要不要叫您师父?”
崔亮苦笑道:“难道我很老吗?”
“不老不老。”江慈忙道:“崔解元风华正茂,少年英才,正是―――”见崔亮伸手欲弹,笑着跑了开去。
裴琰第二日起得极早,崔亮与宁剑瑜巡视过前线,也早早过来。宁剑瑜汇报完军情后,三人一起用过早饭,裴琰唤安潞进帐,道:“去请卫大人。”
片刻后,卫昭缓步而入,裴琰起身相迎,笑道:“三郎可好些?”
“皮肉之伤,有劳挂念。”卫昭淡然一笑。
宁剑瑜忽然大步上前,向卫昭深深一揖。卫昭侧身避过,浅笑道:“宁将军多礼,卫昭愧不敢当。”
宁剑瑜却再转到卫昭身前,深揖下去,卫昭微微皱眉,袍袖一卷,将他扶起。
见卫昭有些不耐,崔亮忙上来道:“卫大人请坐。”
宁剑瑜仍直视卫昭,俊面肃然,诚恳道:“剑瑜知卫大人不喜这些虚礼,但剑瑜感激之心,却是绝无虚假。”
卫昭在裴琰身边坐下,低头缓缓理好素袍,慢条斯理道:“少君爱虚礼,带出来的人也这般不爽快!”
裴琰哈哈大笑,笑罢,叹道:“那日若非三郎相救―――”
卫昭摆了摆手,裴琰摇头,话锋一转,道:“总之,一切是我这个主帅之过。对敌估计不足,遇事慌了手脚,贻误战机,感情用事,错都在我。好在大家齐心,共度难关,真是裴琰之大幸!”
田策进帐,裴琰道:“你详细说说,青茅谷到底是怎么失守的?”
田策细细禀来,当日桓军假装强攻,长风骑退至山谷,以诱桓军入箭阵。桓军却忽以穿着藤甲衣的骑兵迅速冲过山谷,那藤甲衣竟能挡住强弩之箭;安澄急切下带了两万人去追,后边桓军主力冲来,忽也手持和长风骑一样的强弩,长风骑猝不及防,死伤惨重,边战边退,军营被烧,拼死抵抗,仍被逼回河西府。来不及关上城门,桓军主力骑军赶到,河西府终告失守。
田策又命人去自己帐中取来藤甲衣和从桓军手中抢来的强弩,崔亮接过细看,低叹一声,并不说话。
裴琰看了看他,转向宁剑瑜道:“人派出去没有?”
“前日便派出去了,估计桓军已攻破了晶州和寒州,我让他们走山路,通知童敏,镇着陇州,防着牛鼻山,不要贸然过来。”
田策道:“侯爷,童敏那几万人过不来,梅林渡若被桓军卡着,小镜河以南那三万人要走祈山的话,也不是短时间能够赶到的,咱们人手可有些不足。”
裴琰缓缓道:“我想过了,看似我们现在是陷入被动和困境,其实,桓军被我们这么一阻,止步于河西渠,也到了强弩之末。”
崔亮面色恢复平静,点头道:“是,桓军接连攻破回雁关、青茅谷、河西府,多场激战,伤了元气,战线又拉得过长,被咱们这么拼死一阻,士气受挫,从这几日攻势来看,有渐转拉锯进而稳守的迹象。”
“嗯。”裴琰道:“子明分析得对,桓军越深入,所占州府越多,兵力就越不足,粮草也必是个大问题。他们如果要从国内再调兵来,不是短时间能够办到的。这里不能和我们死拼,必会采取稳守战术,待援兵到了再强攻。”
“所以,咱们只要能守过这几天,就有至少一个月的缓冲时间。”田策点头道。
卫昭浅笑:“一个月后呢?等桓军的援兵到了,再和他们死拼?”
裴琰冷笑一声:“只要咱们熬过这几天,他宇文景伦想守,我就偏不让他守,他可以趁我未到攻下河西府,我也可以在他援兵未到时,拿回河西府!”
五人又商议良久,仍决定按崔亮这几日的布防策略,宁剑瑜、田策与崔亮自去桥头和沟渠沿线。
见三人出帐,裴琰起身,替卫昭斟了杯茶,微笑道:“军情估计是前晚进的宫,不知皇上会有何旨意。”
卫昭思索须臾,道:“京畿剩下的那几个营,是绝不会再往北调的了。玉间府的也不好动,肃海侯那里主要是水师,我估计,皇上真要调兵来,只会从洪州一带调人马来。”
“若果如此,倒还好办,宣远侯何振文向来与我交好,我又救过他一命,没太大问题。”
卫昭点头道:“关键咱们得熬过这几天,等援军到了,用来作奇兵,说不定,便可以收回河西府。”
裴琰微笑道:“三郎果然是我的知己。”他喝了口茶,直视卫昭:“三郎虽不爱听,但我还是要说声多谢。”
卫昭凤眼微斜,看了裴琰一眼。又低下头去,拂了拂衣袍,悠悠道:“咱们那局棋,可还没有下完。你若死了,谁来陪我下棋?!”
裴琰笑道:“三郎有此雅兴,裴琰自会奉陪到底!”
“周大哥早!”帐外传来江慈与长风卫打招呼的声音,清脆而欢快。
卫昭起身,淡淡道:“少君多休息,我先告辞!”
“一切有劳三郎了。”裴琰微微欠身,二人心照不宣地笑了笑。卫昭与进来的江慈擦肩而过,神色漠然,出帐而去。
江慈向裴琰行了一礼,裴琰接过药碗,看了看她的面色,微微皱眉:“昨晚又去医帐了?吃过早饭没有?”
江慈不答,只是笑了笑,熟练地替裴琰换药针灸。裴琰忽唤了声,周密进来,裴琰道:“叫人再送一份早饭过来。”
江慈也不推辞,待饭送到,狼吞虎咽吃完,又过来替裴琰拔针。正要转身,裴琰道:“你坐下。”
“相爷还有何吩咐?医帐那边忙不过来,我得赶紧回去。”
裴琰一时噎住,忽将左臂一伸,道:“你是不是针错了穴位?好象有些疼。”
江慈过来细看,疑道:“没错啊,怎么会疼起来了?”
裴琰吸了口冷气,皱眉道:“好象越来越疼了。”
江慈也着了急,道:“我去找崔大哥来看看。”
裴琰一把将她拉住:“子明去了桥头,现在正打得凶,你叫他做什么?”
江慈欲去医帐找凌军医过来,又想起三个军医此刻都在给重伤兵疗伤,正犹豫间,裴琰冷声道:“什么都要问人、求人,你不会自己看医书吗?”
江慈得他一言提醒,忙从药箱底部的格子中找出医书细看。裴琰慢慢收回左臂,细细审视着她,忽笑道:“其实,我小时候也不爱看书。”
江慈翻到穴位注解一页,随口道:“相爷说笑。”
“是真的。只要母亲看得不严,我就带着安澄他们上山打猎,十岁时便打到过猛虎。那虎皮,现在还在长风山庄的地窖中。”
江慈听到“安澄”二字,愣了一下,旋即平静道:“相爷天纵奇才,真要学什么,只要用心,必是很快就学会的。”
裴琰却来了兴致,讲起在宝林山打虎捕猎的趣事,只是不可避免地提起安澄,未免有些黯然。
江慈知他仍有些积郁,想起医书上所载,似这等积郁于胸之人,需得好生劝导,排解其忧思,便边看医书,边和他闲聊,待裴琰讲完,她将书一合,正容道:“穴位没认错,看来是相爷的伤势有所好转,伤口正在愈合所引起的痛痒感,相爷可觉疼痛中有些麻痒?”
裴琰点头道:“正是。”
“这就对了。”江慈微笑道:“相爷不愧内家高手,伤了锁骨,还能好这么快。看来可以减减药的份量和针灸的次数了。”
裴琰一愣,江慈已收拾好药箱,道:“相爷有所好转的话,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可别象以前,装伤装习惯了,当心闷出别的毛病来。”说着也不看裴琰,转身出帐。
裴琰微微摇头,笑了笑,走出营帐,远远望着江慈身影消失,又仰望碧空浮云,深深呼吸。转向安潞等人笑道:“走,咱们去桥头看看。”
和风丽阳中,裴琰带着长风卫到镇波桥头和河西渠巡视了一番。见侯爷带伤亲临前线,将士们士气高涨,防守的紧张与疲惫也似一扫而空。陈安更是高兴得一下拉开百石巨弓,连射数箭,将沟渠对面的桓军射了个人仰马翻。长风骑趁机吹响号角,擂起战鼓,声势喧天,桓军的气势便弱了许多,这日攻势也有所缓和。
果如崔亮所料,接下来数日,桓军攻势有所减弱,长风骑熬过最艰难的时日,一直笼罩在军营的沉痛气氛也悄然散去。
裴琰伤势有所好转,每日忙着调度人马、草粮,与崔亮等人商议布防及预布反攻事宜,只是左肩仍时有隐痛,总是派人传江慈过去替他针灸。二人话语也渐多,倒是裴琰讲得多些,江慈多数时候默默听着。裴琰还是会经常提及安澄,但情绪明显好转,没有了以前的抑郁,江慈便知他已逐渐从战败的伤痛中走出。
卫昭的腿伤倒好得极快,数日后便行动如常,但江慈仍每日过去,卫昭也任由她针灸。江慈对他用药针灸后的感觉问得极细,卫昭也极耐心,有问必答,但除此之外,很少与江慈说话。江慈揽过为他洗衣等事,他也只是淡淡应着,并不推却。
崔亮再将数本医书给了江慈,闲暇时便到医帐,亲自传授,有时讲到妙处,凌军医等人也听得入神,“崔军师”之名更是威震长风骑。
这日入夜时分,忽下起了暴雨。江慈正在中军大帐和裴琰说话,听得外面下起了大雨,“唉呀”一声,起身就跑。
裴琰慢慢踱到帐门口,安潞以为他要去桥头,替他将雨蓑披上。裴琰却只是默立,遥见江慈手忙脚乱,将晾在帐篷边的衣衫收入帐中,不多时,又见她抱着卫昭的白袍在雨中一溜小跑,奔入不远处的卫昭帐中。
裴琰望着白茫茫雨雾,默然良久,方转身入帐。他坐于桌前,长久凝望着她的药箱,忽觉有些口干,茫然伸手,去握桌上的茶壶,却握了个空。
他摇了摇头,手再探前,执起茶壶,慢慢倒水入茶盏。淡青的茶水在空中划过,“哗哗”注入天青色茶杯之中,压过了帐外暴烈的雨声。
见江慈直冲进来,卫昭修眉微皱,却不说话。
江慈将抱在胸前的素袍展开看了看,笑道:“还好收得快,没怎么湿。”将素袍搭在椅背上。
卫昭过来,低头静静地看着她,江慈被他晶亮的眼神看得垂下头去。卫昭却忽伸手,将她的军帽取下。
江慈这才发觉军帽已被雨淋湿,头发也沁了些雨水,半湿半干,索性解散,正用手梳理乌发之时,一只修长白晳的手递过来一把木梳。
江慈接过木梳,卫昭不再看她,依然坐回椅中看书。
江慈将长发梳顺,待发干了些,又重新束好,忽想起往事,笑道:“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