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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浔神情一肃,道:“是这样,今日我携家眷上岸观光,碰到一件事情,这件事情本身并没有什么,不过由此我却是想到了一件被咱们疏忽了的事。”
夏浔把那暹罗商人与水师官兵争风吃醋的事情说了一遍,又道:“满剌加原本向暹罗王称臣,并受其管辖,我们如今奉了天子诏书,立满剌加王,以暹罗国力,是断然不敢抗拒我天朝圣命的,可是骤然失去对满剌加的统治,虽然满剌加每年只是上供区区四十两黄金,他们却一定会心生不满。”
张熙童道:“不满那是一定的,虽然满剌加每年只上供四十两黄金,可是他们在满剌加经商贸易,一概不用纳税,这笔钱可不少,咱们现在等于是硬生生地从他们手中抢了一块肥肉下来,他们能高兴才怪。不过,他们不愿意又能如何?”
郑和却听出夏浔有更深的考虑,轻轻点头道:“不知国公对此有何考虑?”
夏浔道:“我朝对南洋诸国,一向是恩威并重,分而治之。如今交趾的陈季扩刚刚兵败被擒,该地暂时得以平静,这时如果交趾有个对我大明心怀不满的邻居,他们不敢明着反抗我大明,却难保不会借刀泄愤。如果他们暗中资助安南反军……”
郑和动容道:“不错,国公所虑甚是!只是,允许满剌加立国,封其王,乃是陛下的旨意,再者,我朝既然定下开海通商,贯通东西贸易的国策,这满剌加于我大明就有莫大的利益,这个地方,必须得掌握在我们手中,如此……该如何是好?”
夏浔微微一笑,道:“满剌加当然要控制在朝廷手里,皇上的圣旨也断然没有出尔反尔的道理,不过,对暹罗,却也不妨用些手段,叫他们安份下来。我回来以后,已经仔细想过暹罗如今的情形,想出了一些计策。”
这时张熙童也慎重起来,拱手道:“愿闻其详!”
夏浔道:“暹罗国贸易,多赖中华。如果咱们大明不买他们的商品,他们的黄速香、降真香、沉香、花梨木、血竭、象牙等物就很难卖上价钱,以前他们多以朝贡贸易和走私的方式与我大明贸易,对这一块已是非常倚重,现如今我大明开自由贸易,对他们来说就更加成了不可或缺的重要市场。
本来,我们是打算回程时再访暹罗的,现如今却不妨先派一支船队往暹罗去,把我大明开海贸易的旨意传达给他们,他们虽然丢了满剌加,却得到了我大明市场,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经济上的损失,便也补回了大半。利益所在,这是羁縻之策。
再者,示之以恩。暹罗人一直受高棉人侵掠,双方战事不断。我们派去使节,可以居中调停,叫高棉人莫生战乱,这也符合皇上恩夷怀远、天下一家的政策。高棉王对皇上的旨意断然不敢违抗的,至少他不敢再明目张胆地与暹罗大打出手。
如此一来,当可邀暹罗军民之心,息其怨愤。占城与交趾一向为仇,是全心全意希望朝廷纳交趾于治下的,如果暹罗也不对安南动动手脚。安南有异心者,内有大军镇压,外无一兵一卒、粒米之援,还能折腾起什么风浪来?张辅、沐晟两位将军治理安南,便少了许多麻烦。”
郑和欣然道:“国公深谋远虑,郑和赞同这个意见!”
郑和下西洋斯间,永乐皇帝给了他几道空白圣旨,这是对郑和莫大的信任,却也是考虑到西行的实际情况。这许多年来,大明对外界的消息一向比较闭塞,就连近在咫尺的日本,当初都能把怀仁亲王误当作国王呢,更不要说极西之地了。
这大明舰队一路西去,也不知道会行驶到多远的地方,遇到些什么国家,碰到些什么情形,皇帝是无法事先写好圣旨,以便同所逢国家交流的。故而只能授郑和便宜之权,赐他几道空白圣旨,叫他一路下去,依据形势而使用,如今却正好用上。
郑和道:“此事确是急切,这样吧,张大人正好也在,咱们好好商量一下,商量妥当,便由张大人执笔,拟一份诏书。”
刚说到这儿,有人叩门报进,说是有一个西洋人持了腰牌找上门来,要找夏浔夏掌柜的。旁人不知夏浔身份,这艘船上的人却知道,这儿都是双屿卫的人,且一向与水师其他官兵水火不容,不虞消息外泄,再说有苏三姐在此,谁还不知道她男人是谁?想瞒也瞒不过的。
夏浔对那士兵吩咐道:“这人以后就是船上乘客了,给他安排个住处,不要泄露我的身份!”
打发了那士兵下去,夏浔又与郑和、张熙童继续商议,议论半晌,三人陆续提出一些要点,然后由张熙童执笔措辞,洋洋洒洒写下一份圣旨。他是礼部中人,写这种公文最是拿手,写完之后宣读一遍,二人听了,又仔细推敲一番,修正了一些疏漏,最后把正式内容誊写在只盖了御玺的空白圣旨上。
写好圣旨,郑和道:“国公你看,派哪位大人往暹罗一行?”
张熙童主动请缨道:“我去吧,往暹罗去的话,距咱们接下来的航线并不远,我再率舰队追赶你们!”
夏浔和郑和听了点头答应下来。
这支庞大的舰队并不是所有舰船同进同退,一刻不离的,如果那样,这支舰队的西行之路就太没有效率了,在本来的计划中,接下来他们也是要分路而行的,像周满、洪保、周闻、杨庆等人都要独挡一面,率一支舰队分别赶往不同的地方。
他们的使命不只是和不同的国家打交道,还包括探索这个对大明来说还很陌生的海外世界,进行天文研究和地理测绘,各个分队完成使命之后,再沿主力舰队的行动路线追上去。所以,接下来他们将在这里分手,分别驶向不同的地方。
其中一支舰队将因此发现澳大利亚,而另外一支船队将一直向南,直至驶入南极圈,每一支舰队的旅程单独拿出来,都是一个精彩纷呈的故事。郑和的主力舰队是要一直往西去的,张熙童做为副使,传达完旨意之后也将追赶这支主力舰队。
他们刚刚商定由张熙童赴暹罗,舱门又叩响了,这回进来的却是双屿卫的指挥使许浒,夏浔以为他是来找自己的,眉梢向他扬了扬,许浒低声道:“国公、郑公公、张大人,郑公公座舰上的小姬公公引了一位使节来,说是奉了渤林邦国国王之命,求见郑公公。”
“哦!渤林邦国?”
夏浔笑道:“我们下一站本来定的就是渤林邦,想不到他们国王闻讯,已经主动派人来促请了。呵呵,那你们二位就见见来使吧,我且回避一下!”
郑和点头答应,夏浔离开船舱后,郑和便叫人去请那番使进见。
夏浔出了船舱,向人一问费英伦的安置之处,却是在最底层。那时洋人是没地位的,兵哥哥们可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若非夏浔吩咐给他安置个住处,恐怕就让他睡甲板了。
夏浔沿舷梯下去,走到底层甲板上时,就见那费英伦正在甲板上东摸摸、西看看,一脸兴奋,时不时地站住,啧啧称奇一番。那位通译站在一旁,微微撇着嘴,好象面前是一个从没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见夏浔走来,费英伦赞不绝口地道:“太棒了,原来在岸上的时候看的不甚清楚,登上这船才发现它是那么的巨大,在我们西方,没有比我们国家更强大的舰队,但是我们国家最大的船,放在你们这支舰队里面,那差距也像鹌鹑站到火鸡面前一般渺小。不过,我听翻译先生说,你们的舰船是平底的?这恐怕不利于深海航行啊。”
夏浔笑道:“不,我们的海船大部分是尖底的,不管是战舰还是商船。只有少数几艘最庞大的船才采用平底,因为我们的舰队太大,需要载运的东西太多,平底船载重量大,可以在水浅的航道上航行。否则以我们这样的巨舰,如果用尖底,当今世上找不到几处港口可以叫我们驶进去。”
夏浔向费英伦简单地介绍了几句,便不再多言。实际上郑和上一次从西洋回来时,也曾带回过几艘西洋式舰船,在龙江船厂,工匠们曾经分解了这些木帆船,仔细研究过西洋人的船只,发现他们的尖底木帆船没有龙骨,龙骨可以使舰船的平稳性和坚固性大幅提高,中国的尖底海船从宋朝早期就有龙骨了。
同时,我们的舰船板材采用平接技术,而西洋船采用的还是比较落后的搭接方法,这也影响了船的坚固性。另外,工匠们还注意到,西洋船的最宽处在船体中部靠前的位置,像鱼的形状,而中国海船的船型像蹼足的水鸟,船型最宽处在中部靠后的地方,故而在灵活性和速度上要胜西洋船一筹。
至于帆,中国帆船的帆是横向用竹竿加固的“硬篷”,这种平衡纵帆,操作灵便,能承受各个方向的风力,这一点也是西洋船比不上的。另外就是密封舱技术,西洋帆船同样没有,最终的评定结果是,中国帆船的性能远远领先于西洋帆船,这几艘西洋船可供借鉴的技术非常少。
这是事实,西洋帆船的性能是从十六世纪才大幅度提高的,其中龙骨技术的发明和船体最宽处后移可使船行更加灵活的技术关键更是在几百年后才得以发现。夏浔可不想向费英伦炫耀这些先进技术,这些技术之关键在于发明,而不是制造,如果让他知道了其中关键并透露给西方人,一番摸索就能制造出来。
夏浔就像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吝啬如命的葛朗台,西洋科技但凡有一点先进的地方,他都想马上学过来,可自己的长处么……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好为人师的臭毛病,夏浔从来都没有。
夏浔随意介绍两句,便岔开话题,笑问道:“你的住处安排好了?还满意么?”
费英伦忙不迭点头:“满意!满意!非常满意!住处宽敞、干净、明亮,通风也好,床铺也舒适,比起我以前乘船所住的狗窝似的地方可强得太多了。啊,夏浔先生……”
费英伦靠近夏浔,小声地道:“您在船上非常有地位吧?我发现这艘船的船长,那位掌管着数百名士兵的将军,住处都没有您的地方宽敞、华丽。”
夏浔眉头微微一挑,笑道:“哦?看来你已经参观了整艘船了?不错,因为某些缘故,那位将军比较尊敬我。”
“啊哈,明白,明白!”
见夏浔一副语焉不详的样子,费英伦向他挤挤眼睛,狡黠地笑起来,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
夏浔看着他卷曲的头发、蓬乱的胡子,还有颊上那道深深的刀痕,总觉得如果给他头上系一块花里呼哨的头巾,套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衫,眼睛上再蒙一个黑色的独眼罩,腰带上挎一口刺剑,完全就是一个海盗。
夏浔能够感觉出来,这是一个很有故事的西洋人,绝不像他自己所说的经历那么简单。夏浔正想旁敲侧击地探问一下他的情况,郑和已亲自送了那位渤林帮国的使节出来,那位使节站在舷梯旁,非常客气地向郑和鞠躬施礼,请他留步。
郑和微笑着站住,又对那人说了几句什么,那人才欠身离船。
费英伦手搭凉蓬看着那位使者,纳罕地问夏浔:“夏浔先生,那是什么人呐?”
夏浔随口答道:“那是渤林邦国国王派来的使者,我想应该是邀请我们的舰队访问该国吧!”
“渤林邦国?”费英伦脸色攸地一变。
夏浔并没注意他的神色,说道:“我上去问问情形。”说完便向舷梯处走去。
费英伦伸出手去似欲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