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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了这狂风的威力。他虽然早已把脑袋缩了进来,可脸上还是一脸的水。帐篷上的裂口和线脚里都滴下水来,一串串接连不断,帐篷口又飞进水来,一阵阵象浪花的飞沫,两路夹攻,要挡都没法儿挡。排雨沟里早已水满为患,水都没到他们的床位上来了。福井卷起了毯子,三个人就使劲按住了随风掀动的雨披,蹲在雨披底下,可是那脚却左躲右躲躲不开,只好眼睁睁泡在水里了。帐外早已积起了一大潭一大潭的水,水潭还在不断扩大,象许多庞大的变形虫,伸出脚来,把大地一块块吃掉了。
日军士兵们浑身上下都湿透了。雨一下,他们就赶紧到外边把帐篷柱子一个个打结实。转身回来,快快收起毯子,往防水的胶皮背包里一塞,就双膝着地,屈着身子,死死按住了横杆,生怕帐篷被大风掀翻。
一阵狂风象一把巨大的镰刀在营地上呼地削过,把树叶大串大串斩了下来,洒得雨点好似炸开的炮弹。他们看着看着,只见一顶帐篷猛地脱桩而起,直飞到天上,好象一只惊恐的鸟儿拚命扑打着翅膀,一下子就给风卷走了。不一会儿,又有两顶帐篷卷上了天,帐篷里的人东奔西窜,想另找个地方安身。
小林一男将军置身其间,仿佛此身已经一无所有,就剩下了一颗脑袋。这场暴风雨是紧跟在日军的登陆之后而来的,来势之快真是惊人。就在下雨前十分钟,他接到第二中队的报告,说是他们阵地前沿爆发了激战,炮火猛烈。可是说话之间狂风暴雨就把电话线打了个七零八落,他的指挥所也成了一片白地;无线电都无法联络。眼下也不知道前线怎么样了,他心里没有一点谱儿。美国人很可能会乘势反击,把他的前沿阵地突破许多口子。部队接不到他的命令,天知道会搞成什么样子。
他幸而在两天前就调了十多辆坦克到第二联队。要不然的话今天晚上就别想把坦克拉上去,其实前线就是有了坦克,现在也无法出动。前线现在只怕已是乱成一团了。拖到明天,一条完整的战线只怕也就只剩下几个孤立的小阵地了。可他打不通电话还是只能干着急。局面保不定会糟到什么地步呢。好容易把战线左转了九十度,说不定不出两天就会前功尽弃,依旧退回到原地。(未完待续……)
(六百二十三)冷雨夜之战
要是电话能够打通,那就要求小林一切决策都要当场很快作出。小林回忆了一下前线各级指挥官的配置情况,记起了各中队以至各小队可有什么突出的表现。他那记忆力极好的脑子里一下子跳出了好多过去的小事,以及一连串兵力的数字。日军部队的每一尊炮、每一名兵员的部署,他都了如指掌,这些情况如今就在他脑海里一闪过,不过仍还是些原始的资料。
此时的他凭着一股火性,感到怒不可遏。都是暴风雨跟他作对。一阵气愤涌上心来,把思路全搅乱了,“有暴风雨也不通报一声。气象部门简直是吃干饭的!”
他的营地已经毁于一旦,部队正遭受着严重的威胁,想到美军可能发动的袭击,他的心不由得一阵紧缩。
看到暴风雨越来越大,福井不由得骂了起来。这时美军的火炮又打起来了,声音震耳欲聋。“不知道哪几个可怜虫就要遭殃!”有人说着,叹了口气,就在湿地上坐了下来。地面上飘浮着一层浓浓的潮湿的雾气,他们感到湿衣裤粘皮贴肉,冻得发抖。约莫一英里以外落下了一阵美国人的炮弹,他们就都听着,没再吱声。一支队伍列队走过,人数有一个排,枪撞着钢盔和背包扣,叮当作响。不多远以外一颗照明弹腾空而起,强烈的光芒照得这一队人看起来就象一串黑色的剪纸在聚光灯下移过。他们的枪背得七歪八斜。背上都还隆起个包。看去怪模怪样的,好似一个个驼背。脚声杂沓,乱成一片,也象刚才车队在路上行驶,听来有如轻轻拍打的海浪。一会儿照明弹熄灭了,队伍也过完了。人渐渐走远,却还拖着一串轻轻的枪声叮当。远处发生了小接触,传来了步枪射击的声音,美国人的枪声比日本人的枪声听来就要猛得多,好象皮带在桌子上抽。有人坐不定了。开始问同伴:“你说米国人离咱们这儿有多远?”
“我怎么知道!反正也快了,一会儿你就可以会会他们了。”有人没好气的答道。
几个日本士兵在黑暗中走过,相田在地上躺了下来。参加战斗的第一夜,就昏昏沉沉。直想睡觉,他觉得有些懊恼。衬衫本来就是湿的,这一躺下就更是浸了个透,他打着冷颤,重新坐了起来。
又等了半个钟点,才接到前进的命令。麻生少佐站起身来,跟着向导领头走了,其余的人在后边跟着。向导带领他们走进一片矮林,矮林里有一个小队的日军士兵,围着六门反坦克炮。那是六门“一式”47毫米反坦克炮。炮不大,挺细的炮管。要是在硬平地上,一个人拉一门炮是不会有太大困难的。
麻生少佐说:“咱们要带上反坦克炮到一营去。六门炮咱们拉两门。”说完他就把大家叫到身边,作了布置:“我不知道前边的小路到底怎样泥泞难走,不过那是可想而知的。咱们编在队列的正中,所以我打算把一班人分成三组,三个人一组,这样每次可以有一个组换下休息。”
他走过去跟一个日本军官讲了几句,回来说:“安藤那一组先休息吧。”说完就来到一门炮的后边,猛地使劲一拉。“好家伙。拉起来还挺重咧。”福井和相田就跟他一块儿拉了起来,那另一个小队的日本士兵也早已化整为零,每门炮上簇拥着几个人,开始了行动。就这样,一行人拉着六门炮。穿过营地,通过铁丝网上的一个口子出去了。
这支五十来人的队伍顺着一条狭隘的小路穿越丛林而去。一路走得极慢。走了百来英尺,就后队看不见前队了。两边树木夹道而立,顶上枝桠交错,他们觉得就象在一个到不了头的地道里摸索着走。路又泥泞,脚一踩下去就陷进去好深,走不几步鞋子上便粘满了大块大块的泥巴。拉着炮的,只能硬是用力冲,冲几步停一停,再冲几步停一停。每次走不了十来码,炮就会陷进泥泞里,于是炮上的三个人便只好死拉活拽,直拽到手脚酥麻。好容易把炮起了出来,便趁势向前冲去,可惜往往才冲得十五、六英尺,势头就没了。这时就只好再连拉带抬地走,可走不了几码,又会再次陷入泥坑。一溜队伍就这样顺着小路,以可怜巴巴的速度苦苦挣扎着往前走。天暗路黑,前后队往往会搅到一块儿,有时后面炮上的人不知不觉把炮撞上了前炮的炮口,有时后队却又落下很远,弄得队伍断成了几节,各自慢慢地爬,好象一条蚯蚓给切成了好多段,都还在那里扭动。最苦的是后队的人。等到他们走过时,小路早已给前队的炮和人捣得差不多成了一片沼泽,有的地方一门炮得要两组人一起边抬边拉,才过得了最烂的泥潭。
小路不过几尺宽。粗大的树根老是绊人,树枝和荆棘划得他们脸上、手上都淌了血。他们两眼一抹黑,对小路的曲折转弯根本没有一点数,有时遇到下坡,就让炮顺势冲上一段,可是到得底下一看,哪还有一点小路的影子。于是只好用胳膊护着眼睛,在藤蔓刺人的林子里摸索。把炮搬回到路上,这又是一场艰苦的搏斗。这种地方埋伏上几个美国人是大有可能的,但是拉炮却不可能不出声。炮的本身既有轧轧声,又有隆隆声,轮胎陷进泥泞还有咂咂声,拉炮的人急得直骂,大口喘气,好象摔交选手经过长时间的相持,刚摔完了一个口合似的。话声和号令声真算不得什么,那一片怨天骂地,大声抽泣,干重活挥汗用劲的嚷嚷,把这些全淹没了。拉了一个钟头,他们只觉得世上已经什么都不存在了。唯一的现实就是手里这门不能不拉着往前走的细脖子炮。汗水浸透了衣裤。迷住了双眼。连摔带骂,苦苦拼命,他们拉着这几门小小的炮,一次挪上个几尺,脑子里已经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了。
轮到换下休息的人便拖着踉跄的脚步,跟在炮的旁边走,喘上一口气,有时也索性退下去歇一会儿。队伍每隔十分钟就要停一停,好让掉队的人赶上来。队伍一停下来,拉炮的人就会当路趴下。沾上一身泥巴也顾不得了。他们觉得象是已经跑了几小时的路,怎么也喘不过这口气来,胃里想吐又吐不出来。有些人追随身的装备也扔起来了;特别是那头上的钢盔,大家都一个接一个的。不是脱下来往边上一扔,就是任其掉在路上。
“到底有多远哪?”有人忍不住问道。
“还有一英里……还有一英里就到。估计一大半路已经走过来了。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
“这些炮要得很急?”
“大概要得很急吧……前沿没有打坦克的炮。两个钟头前,三中队那边打退了敌人一次坦克的进攻。上头就来了命令,叫送些炮到那里去。大概上头估计敌人会在那一带发动攻击。”
“那还是赶快送去吧。”
“是得赶快送去。这里要是有炮卡住了,可是麻烦。前边……还得过条小河呢。怕不大好对付。”
福井转过身来,再费劲地闯回去拉他的炮。这时候队伍从头到尾已足有两百多码长。一会儿队伍动了,于是苦差使又得重新干下去。空中偶或有照明弹升起,亮光不大透得过当头浓密的枝叶,只漏下一丝微弱暗淡的青光,洒在他们身上。就在这染上青光的短短的一瞬间。他们那拉着炮的身影便化成了一个个典型的拼命使劲的形象,象纪念碑上的浮雕那样轮廓鲜明、形态优美。他们身上的军服早已一黑再黑,先是给雨水泡得发了黑,尔后又给路上的泥污抹上了一层黑。因而他们叫青光这么一照,那一张张的脸就越发显得奇白,而且似乎都变了样。那些炮有如一只青虫用细长的后腿抵着地,扬起了前肢和身子。一转眼黑暗又把他们淹没了,于是他们又只能瞎子似的,拉着炮往前闯,好比一群驮着粮食回巢的蚂蚁。
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相田搞不懂自己怎么居然会没有垮下。他大口大口透气,干焦的嘴唇跟着一阵阵哆嗦。背包皮带擦得皮肉生疼,脚下象有两团烈火。他就是想说话也开不出口,因为从胸口、嗓子,一直到嘴巴。都象叫一方毛毡给紧紧捂住了。连自己衣服上那钻脑刺鼻的恶臭他都已经闻而不觉了。他内心深处暗暗诧异:这样累死累活的,自己的身板倒竟然也顶了下来。他原本是个生性慵懒的青年。除了非干不可的活儿以外从来也不肯多干半点,凡是要受些辛苦,经些劳累,弄得肩酸膀痛、气喘心跳的事,他是一向尽量不去沾边的。他也朦朦胧胧有个想当英雄的愿望——在日本,只要当上英雄有巨大的奖赏,可以从此过上安逸的日子,自己和妈妈再也不用愁吃愁穿。他还有个女儿,当上英雄还可以带几枚勋章回去在女儿面前炫耀炫耀。不过他本来总以为打仗无非是惊险刺激。不用吃苦,也不用花费大力气。迎着好几挺机枪的火力挺身冲过一片开阔地,那样的事在他的想象中有;但是,背着这么重的累赘跑这么多路,累得胁下一阵阵刺痛,这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
运炮队的人员,都陆续安顿下来,渐渐睡着了。时而有炮弹飞来,轰的一声落在附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