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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云抓住堂倌问:“小三子,这是谁啊?好大阵仗。”叫“小三子”的堂倌卖弄,说:“杜小姐你可真没眼见,这位可是海上达人张先生表外甥方爷进山,管码头的咧!”伸出大拇指,“青帮里面的一号人物!”“怎么会有这种人?”“嗨!”小三子蔑视归云的担忧,笑她没见识,“靠山得靠大的,捕鱼得抓肥的。这可是道理。”拂了袖子,跟前伺候去了。归云往前挤,她看清了方进山,他眼镜后的小眼睛精光四灿,像装老虎的猫。
边上自有江太中来解说:“方爷,您给咱们的头肩断断,这《孔雀东南飞》可唱的怎样?”
台上的归凤已演到《雀会》。准备以死明志的刘兰芝唱白:“仲卿,你我结发同枕席,黄泉共为友!生既是同命,死亦当共事!”泪满面,愁满面,孔雀就要东南飞了。方进山拍了手,笑了。“好!”声如洪钟。江太中也鼓掌,小三子也鼓掌,所有的观众都鼓掌了。整个戏院都沸腾了。
归云充耳不闻,她只看着台上的归凤,光彩四射,风采夺人,打动每个人。
转眼,便是方进山那虎生生的猫眼,紧紧锁在归凤身上。
十五 诉衷情?孤萍随波
自方进山进了宝蝉戏院,归凤头上就像罩了一顶乌云。方进山那日后便未再来,只遣人每日送银盾和花篮,花篮上大大书着“风华绝代来归凤,美轮美奂绍兴戏”,专门要让人知道他在捧着来归凤。归凤心底犯了慌,但凡见了方进山的花篮,就像见催命符,神魂也不在本位了。
戏班子里的姊妹们心中皆因此事惴惴,流言蜚语,暗暗生出。归云暗恨,狠骂江太中的势力,同展风商议这事,他只道:“可还有我这份劳力在,再不济你们还能做纺织工……”归云摇头,并不是妥善法子。归凤是心慌意乱,方寸全失,只哀哀道:“我生来八字不好,这就是我的命!”
展风更恨了,怒道:“如果姓方的要动归凤,我非同他拼了不可!”归云晓得他义气性子,且现今也入了危险行当,又怕他真的动粗,免不得劝一阵。万不得已,并非要如此。她只好宽慰归凤,且先按兵不动。但也奇怪,那方进山真有着几分耐心,只与归凤磨,一时半刻不曾强来。有几回还陪着位珠光宝气的老太太一同来看归凤的戏,他在一边端茶递水,做小伏低。
归云暗暗观察几回,一日在后台卸装时同归凤商量:“暂且先与他周旋一段,我看他除了好色,倒还有其他打算。这样便能拖得一刻,再看看。”归凤想自己一心求老实本分生活,偏遭逢这样的煞星,不觉流了泪,道:“我怕再也支撑不下了,如避不了这个人。如果——如果——”说了两个“如果”便停了口。归云看着她秋波含泪,她早已是有了个主意的,就说:“我打听过,姓方的请来的老太太是张先生的妈,她是你的戏迷。”归凤懂了,也留心,一面与方进山虚与委蛇,智尽力竭,又一面按归云的说法同那老太太套了近乎,倒是颇投缘。归云眼见方进山倒是供着这老太太的,也算暂时找了避风处。
只怕长远也不是法子,唯今之际躲一刻是一刻。她还有个最好的法子,如果归凤嫁给展风,或许会更好。庆姑也直念叨,不管归云也好,归凤也罢,展风随便娶哪个,她都安心的。只是旁敲侧击一番,展风并不解这个风情,许是待她同归凤真如一般。归云有些灰心,有些安心。惶惶惑惑,精神紧张。这时卓阳来通知她去报社排练了,她又想同归凤说一说这事,但见归凤恍惚更甚于她,就无法再说了。她先自去了报社。这回同上回不太一样,家什都搬空了,香气袭人,热闹非凡,鲜艳美丽。
脂粉同发蜡,高跟鞋同西装裤,都描绘出浓艳的妆,曼妙的姿态,每个人都油光粉面。何时何地都端着身份架子,这就是上海时尚的风华。有几张脸归云是熟悉的,画报上电影里见过。还有几张脸,归云更加熟悉,是行内比归凤更加红的角儿。她站在门边,自己是一身罩着素色绒线披肩的蓝旗袍,被颜色压在门边。
埋在人群中间的卓阳看到她了,已经排众而出。“看到很多明星,很亮眼!”她抓着自己的辫梢,忐忑笑着。卓阳看出她穿的一身正是那天在爱多亚路相遇时穿过的,如今再次见到,倍感亲切。她并没有施脂粉,疏淡的眉,光华的眼,辫子还那么长,那么黑。亭亭玉立站在壁角,让他一眼就看到了。你更亮眼!他想说,没说出口,毕竟唐突。“你的节目很特别,我们想要摆在压轴!”他就这样说了,下意识讨了好。
归云涩涩笑,眼睛一亮,说:“我可以唱好。”他见她用手指反复梳着辫子,分明心中底气不足的,表面上又要这样镇定和自信。他就笑了,带她去了等候区。报社将一众大小明星聚集本就不易,这时的安排就稍显混乱了。演员们各有各的事,报个道并把演出节目交代好后,有事情的就先走了,没事情的按名号在编辑那边依次过场。
卓阳安排了归云报道之后就被报社同事叫走,给那些来捧场的红明星照相。
归云一个人按秩序规矩地坐在一角,等着上场排练。看着那些执朋带友甚或前呼后拥的演员,自己真有点势单力薄。“那几位大明星可不好伺候,都当这次演出是宣传良机,趁机要建立爱国形象呢!”
“这些节目才叫好笑,排的独幕剧,乱讲风花雪月,唱的歌是《夜上海》,不晓得这些新派的MR。和MISS。们都是怎么想的。”“他们都把这次演出当是免费宣传了,和发国难财有什么区别?”“但莫主编说得也对,借他们在文艺界的影响力炒一炒,对我们的宣传也有好处,毕竟好不容易争取到这次为孤军营义演的许可,是振奋士气鼓舞人心的大好机会。”“只是要纠正这些节目可要花大气力,好在有文艺界的尊长在,一句话下来这些小辈们到底要听的。”一旁两位记者的趁着送走了几位演员的当口,杵在一角喁喁私语,说一阵又叹气。
归云低头看唱词本,心里翻转了几回。暗忖,自己同这些明星的心思可有几分接近?脸便烧起来。又想,他们文化人,对文艺界终是有想法的。心思婉转几回,终于轮到她去试唱,审节目的是莫主编和那位带她填表格的秦编辑。
归云用心唱好,莫主编为她鼓掌,不啬赞道:“没有想到文雅的越剧能唱出这样的剧目来!”
归云微笑:“我希望孤军战士们能喜欢。”秦编辑在旁也道:“小姑娘是唱的很好的,很有实力,卓阳说的对,的确凭了实力说话。”
她善意地意味深长地笑。归云的脸就烫了,匆匆道别。出了报社的大门,天已擦黑。“杜小姐!”身后有人叫她,她听出是卓阳。她想她得转身同他打招呼,他就已到了她跟前,问:“耽误了那么久,你饿了吧?”归云还是看他,心中拿捏不准怎么答才好。路灯下,卓阳一直保持着微笑,嘴角扬起很好看的弧度。他在等着。她就更答不了了,生平头一遭,就这样乱了。卓阳不要她答了,直接将自行车推过去一些。这车子是新买的,蹭亮,光彩也逼人的。
“可否有幸请你吃上海最好吃的柴板馄饨?”他侧一下身,已等她坐上他的自行车了。虽是笑着的,但似乎并不准备接受拒绝。
归云好奇了,不知道“上海最好吃的柴板小馄饨”到底怎么样,她想试试。一步跨出去,卓阳看到了,及时再把自行车斜了一下,示意她坐上来。第三次坐这车,已经熟悉了坐在那窄小后座架上的感觉,轻轻一跃,就能坐得很熟稔。
他把车骑得飞快,从四马路绕到西藏路又沿着爱多亚路拐进了靠近霞飞路的一条小弄堂里。
弄堂的一端有间热气腾腾的路边摊,摆齐担子锅碗,还有两只小桌子并几条椅子放在一边,三五个客人正躬身坐在小椅子上吃东西,一边和摊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老远,就闻到一股温馨的米面香来。“老范,两碗小馄饨。”卓阳把车缓下来,对着铺子叫。那放着锅烧着火的煤炉后的一个中年男人看到卓阳,眉开眼笑:“小卓先生,你今朝有空来啦!”归云从卓阳的自行车上跳下来,说:“真的好香!”“馄饨更好吃!”卓阳停好车,带着归云拣一张没人坐的桌子坐下来。归云打量这小摊,简陋的,但是锅碗瓢盆并煤炉,应有俱有。摊主就是卓阳口中叫的“老范”,脚下摆着两只大面盆,一个放干净的碗勺筷子,一个放客人用过的碗勺筷子,显然是脏餐具要远多于干净的餐具,可见生意之好让摊主也无暇及时洗碗。“老范的柴板小馄饨是上海滩上最好吃的。”卓阳自动自发从老范身边的面盆中拿出两只干净的大碗和调羹来。老范忙着开锅下馄饨,一面说:“这可是你小卓先生赐的。”用手里的筷子指了指支在煤炉旁边的一块硬纸板做成的小牌子,上面写:“吃不吃在于你,好不好在于我!”归云看一眼,那字迹太熟悉了,她千模万仿的笔迹,闭上眼睛也能写出来,便朝卓阳看看。卓阳已经站在老范身边,把碗摆在他手边的木板上,等着馄饨开锅了,见归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就朝她笑笑:“小小广告,玩一下噱头,不过老范的一手馄饨下得出神入化,不吃会后悔死!”
老范盛汤,盛馄饨,一手分了三碗。归云想,真是好工夫。他还一心两用说着话:“人家都说这块牌子太狂了,好像仗着手头绝活,无所谓别人来不来吃!不过很多人倒是为了看我好不好,就偏偏来吃了。他们都不知道狂的可是你小卓先生,可不是我老范爷叔我啊!”卓阳接了碗过来,:“不是我倚老卖老说你小卓先生,不带女朋友去红房子吃牛排,跑来这里吃小馄饨。这种坍台面的事情也就你做的出来!”归云低着头暗忖,如果他说带她去红房子吃牛排,她怕是会忙不迭赶紧拒绝了。正因为他说带她吃小馄饨,她才没有拒绝。他好像能看透人的心思。老范明摆着更为卓阳加油,又说:“小卓先生人交关好,书香门弟里出来的好人才,窝里厢底子厚,就是不会做人家,谈朋友都谈得傻头傻脑的!”归云的脸是彻底“刷”地红了,卓阳为归云拿了筷子和勺子,他只是轻轻对老范说:“老范,你真是饭泡粥!”
他没有否认呢!归云脸更红了,更不能否认,说与不说,都尴尬。只好唯唯低头喝汤,滚烫的,极鲜美。用嘴轻轻吹开,小口喝,装作专心致志,心无旁骛的样子。卓阳凝神看她。她低着头,努力吃馄饨,因为馄饨鲜香好吃,也因为吃着馄饨就不用再说话了。
卓阳又开口了,从口袋中拿出一本簿子来:“我想你用的到的。”归云放下手里的调羹,手指搓捏了一下,去了油污,再来翻这本子。第一页第一行,好好的四个大字——“十八相送”,是他的笔迹,下面一行行是她熟悉的越剧唱词。再翻一页,是“葬花词”,再往后翻,有“盘夫索夫”、有“追鱼”,到了最后一页,是“穆桂英挂帅”。
全是他的笔迹,笔划均匀,用了心写的,可以当字帖用了。归云的脸更红了,心头隐隐一动。卓阳见她还是不开口,想自己又该怎么说?他是个小骄将,心里存了几分心,那日看到秦编辑手里她的报名表,她的字刻意模仿他的练习过。他猜字帖就是他留给她的那张为高连长写的遗书,心里亦喜亦惆怅。路过开明书店时,他看到有新出的《越剧小戏考》,就买了一本回来,按他听她唱过的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