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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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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田智也握起她的手。她要强,伶牙俐齿,无懈可击;她也柔弱,泪如雨下,惊心动魄。她发了一股狠力,满腔冤仇,反抓住他的手一口咬下去,来止自己的泪。心中无限悲凉随着溢到口腔里的血腥而扩大。藤田智也一动不动,手背痛入心髓,竟是快感,刺激到麻木的神经。但痛是无边的,如他一样找不到出口。他想,她低头咬他的时候,怎样那般孩子气?还是一个恨得想要玉石俱焚的孩子。
窗外是暴雨过后的夜空,星灿如眸,如泣如诉。她哭好了,伤了人,痛快了。整理了仪容,虽然还在黯淡消沉,但又是自持冷情的谢雁飞了。当他不过陌生人一般。藤田智也自己拿出手绢包扎了伤口,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走到酒吧,要来酒。今天这里供应的是日本清酒和烧酒。他要烧酒,因为性子烈。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唯有继续麻痹清醒了一些的痛苦。他懂了她一点,她没有懂他。是他不划算!
二二 乌夜啼?孤兰独绽
一夜乍醒,几许清明。归云抹去脸上的苍白,梳了头,把辫子扎得紧紧的,同皮肤绷得一般紧。这样看上去会朝气蓬勃一些。人间几许变换,她得努力去过一天又一天。这是不得不执行的努力。自从展风伤得鲜血淋漓,归云就站起来了,也不再哭了。还要安抚惊惶的庆姑。她要支撑起一个家。展风的消息是卓阳带给她的,这时候展风已经被送进了仁济医馆。她记得这家医馆,第一次进来的时候,是为了养好一个好身体好让杜家收留她;第二次进来的时候,是为了看护好杜家唯一的儿子。王老板的大义和杜先生的招呼,让展风等几人终于能被活着送出来。只是送出来的人,人也不再像个人。归云将所有的恐惧压下心头,问大夫:“他的耳朵会不会聋?”大夫答:“伤了的那只耳朵会聋。”归云捏紧了拳头,点头,说:“那就是说另一只耳朵不会聋?那就好。”
展风的病房外,徐五福的父亲跪着朝他们磕头。老人家连年受着贫穷困苦,早花白了头发,满脸的褶子是再也舒展不开的愁苦。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害了展风,除了磕头,再不知自己还能如何赎罪。
归云将徐父扶起来:“爷叔,我需要你的帮助。”徐父老泪纵横,几乎哭得抬不起头来。归云说:“我娘已经受不住打击,倒在家里,需要照顾。陆明的伤时好时坏,都半刻离不了人。”她不是索求补偿,而是求助,她需要全力的协助,让她的家渡过难关。她需要暂时脱出身来,处理更燃眉的事。那个家已是摇摇欲坠了。庆姑受不住打击又因雨天染了风寒,一病在床,神昏不清。归凤又豁了身,委身方进山当日,便有人过来拿了衣物,此后人是再也没有回来。小蝶母女和陆明都是外人,各自有难堪之处,无法帮衬。一家人病的病,伤的伤,走的走,归云身边连个可商量的人都没有。一时之间,又成了零丁的人。可仍有一丝温暖的,卓阳陪伴着她。展风的入院是卓阳用了些关系,也减免了些医药费的。卓阳同医馆的副院长有些交情,还特邀来了给展风亲自诊治了番。归云的感激是难喻的,当她去医馆账房付账时,当值的账房先生告知她卓阳已付清了医药费住院费。她一下愣很久,回了神就想找他,又不知他去了哪里,沿着医馆的廊坊一壁一壁地找。
廊坊下橘红暖色灯光溶溶的,洒在地上都是宁静馨远。这样廊坊本是狭长的,因有了这样的光,归云竟不觉得长。那边的尽头是沉沉的夜,外面花木茂盛,在夜里也有盎然的生机。
走过去,看见了月亮,也看见了黑暗里真正的光明,她还看见了卓阳。他靠在那棵梧桐之下,身边青烟袅袅,微微秋风的拂来,带来淡淡的烟草燃烧的味道。卓阳听见脚步声,见是归云,不想她又见到自己这般情形,一时手指夹着细长的香烟,呆愣在原地。归云抢过他手上的烟,蹲下捡了几张落叶,将烟头拧灭:“你总抽烟,对身体不好。”
他就说:“好,我不抽了。”不等她回答,就拿过她手里团住的落叶,扔进一边的垃圾箱内。回头看她缩了缩肩,问:“冷不冷?”不等她回答,就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披到她身上。她一直熟悉他的中山装,此刻有他的体温,还有淡淡的烟草香。她将手伸进衣袖,他替她扭好领口的扣子,怕还有风灌进去,又像在给小孩子穿衣服。中山装其实很重,可往身上穿好后却有安心的暖。归云第一回主动了,她轻轻靠上他的胸膛。“如果没有你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抚拍她的背,像安抚一个的孩子:“我此刻不会离开。”她的心回了温,凄凉和无助被安慰住了。卓阳真的没有离开,伴着她一起为展风陪了夜,还把展风的擦身换尿盆子的事接了过来。归云是清楚他的,也是个自小娇生惯养的主,做这等事的手段并不熟练,但也为着她做了。
她想,他真是为她做了很多。一夜就靠在卓阳肩头浅眠。梦里梦外,她喃喃地说:“卓阳,遇到你,是我的福气。”卓阳的吻,轻轻停在她的发上。次日一早,卓阳又赶着去报社上班了,归云仍是留在展风身边。展风的伤不踏实,伤口疼起来,就算是在昏迷状态下,也会咬牙切齿,手指狠狠抓扯着床单。归云心中是千刀万剐般疼。头先支持他跟着王老板,却是真的没想见会看到如今的惨痛后果。真是又悔又恨。幸而徐父真是个老实忠义的人,自认自家的孩子对不住杜家,就全心全力要为杜家赎罪。他吩咐了徐母专门照顾庆姑,他亲自来替换归云照看展风,使她也不至于左支右绌。
归云有了闲余功夫,把家中紧急的事宜一桩桩细细研究。她先盘算了积蓄。虽说卓阳付了医药费和住院费,但总让他来承担这些费用也不是个章法。一家几口人的口粮急需解决,她决定先去宝蝉戏院找袁经理。袁经理并没有见他,接待她的是江太中。他把归云的合同一掼,皮笑肉不笑:“旷工三天,这可怎么算?”归云忍住气:“我告过假了。是家里出了事情,完了我自会照旧来上戏。”
江太中露出猫一样戏耍老鼠的表情:“哈!你当这里还是杜立行的‘庆禧班’?一切按照规矩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可不能让戏班子姐妹有样学样了去!”她知道他是嫌了她上过日本走狗的黑名单,不太平了,于是干净利落地扫地出门,且还没戏弄够:“归凤现在跟了方先生,可有大好前途,不想这丫头脑子那样好使。”眼中急色,要伸手过来摸上归云的脸颊,“如果像归凤那样红火也不是没有机会!”归云怒极气极,不住想,要忍住这刻,自己是万不能再出差错了。她偏头避过江太中的手,拿过合同书,冷然道:“既然如此,是我给戏院添麻烦了,祝袁经理往后生意兴隆!”
慨然转身离去,走出戏院。外边日头正盛,归云睁不开目,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合同,不知何去何从。现有的生计灭了,她还有什么办法回天?一步步走得艰难,马路上的斑马线成了坎坷的山,她要爬不动了,更不知道走到那头还会不会有出路。一辆银色小汽车开来,车窗里探出了个人惊叫两声:“归云,归云!”归云循声望去,是归凤。她只能看到她一眼,她像个浓妆但萎败的娃娃。只一眼,那车远了,她看不到了。归云发了狠去追那车,却只能眼睁睁看它远去。力气竭了,手一松,那合同顺势随着风飘到马路中央,马上有车开过来,碾过这纸,一下两下的,黑败在地面上。她不死心,咬咬牙,往方府寻去,却屡次被挡在门外,她就在门口站牢,死等。最后周文英出来了,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对她说:“归凤小姐现在是我们方先生的贵客,请杜小姐不必等了!”“你们这是非法拘留人口!”她厉声道。“杜小姐后台硬朗,我们亏待了。不过归凤小姐随和,性子也好,我们万不会亏待。这也是减你家燃眉。杜展风的案底还没销,若不是现今重伤在床,巡捕房还得要拘回去拷问一番。杜小姐我看你还是别多管闲事为好!”周文英的话让归云如雷轰顶。真真任人鱼肉,而毫无反抗之力。归云又得隐忍,直忍到五内俱伤,还是要强打精神筹谋出路。她便又去了王家的棉纺厂,直接找到王少全。王少全已坐进了昔日王老板的办公室,办公室的墙上挂着王老板的遗像,他的臂弯上扎着黑纱,格外触目。归云不太好意思,想他新近经历丧父之痛,自己这头的事又要来烦他找出路。见到王少全时,只觉得他的脸色和自己的脸色一样不好看。“一场浩劫,我们这里什么都不剩了。”王少全起头就说这样的话,归云根本没有办法接口,甚至暗中瞠目结舌。
“日本人起诉我父亲倒卖文物,现在王氏全部的产业都被冻结,我这里也是度日维艰。”
归云想,怎么开口?她原是做着为展风拿一些劳伤费的打算来的,并且如有可能,是想进王家的棉纺厂做纺织女工。想了老半天,硬着头皮问:“我想请王少爷相帮看看厂里可还要招女工?我急需一份工作。”王少全的脸皱成一团:“这就是我最最着急的事,自打父亲出事以后,原先那些合作多年的老关系户,撤订单的撤订单,终止供货关系的终止供货关系,工厂里都要揭不开锅了!”
归云垂头丧气地走出棉纺厂,厂里的门房认得她是展风的家人,同情她,又碎嘴:“这儿子远不如老子,如今是怕的工也不敢开,就靠变卖老子留下来的古董过活,迟早连厂子带绸缎庄一道卖光!”归云朝门房笑笑,有点惨然的笑。“不知道王氏前途会怎样?”门房摇头叹息。归云也叹息,她同样不知道该走的前途是怎样的。她回到展风的病房。展风仍在昏迷,也许伤口还在疼,他脸上的表情痛苦,干涸的嘴唇一开一阖。归云知道他口渴,打了水,用棉棒蘸了喂他。他的唇一触到水,就拼命啅着,像沙漠里渴得狠了的人。自小到大,他几曾捱过这样的苦?归云不由辛楚,泪如泉涌,泪滴到展风的面上。滚烫的湿热让展风抽动了一下面颊,微微睁了眼,蒙沌又醒悟,微弱又清晰,归云分明听见他在说:“小云,我们没有输。”只一句,他又昏睡过去。归云用手指擦干泪。没有输,也不能输!归云对着展风,说:“我们一定不会输。”有人敲了门,归云打开房门,老范笑呵呵站在门外,手里端了只小铜锅子。扑鼻的鲜香,锅子里想必是盛了他拿手的小馄饨。归云无疑是惊喜的,忙将老范迎了进来。老范道:“杜小姐,老范来看看你,帮衬你做些点心。”归云这回眼倒是热了,这个素昧平生的人寻了来慰藉,不管怎样,她都很是感激的。一时同老范说了些感谢的话,老范又亲自喂展风喝了几口汤。闲下来老范同归云讲了一阵子话,话里话外显然并不止送这样一锅馄饨来。他说:“月前我在淡井村那边看中一家店面,那里靠近霞飞路,又临着好多石库门,市口不错,我也想租下来正经开个铺子。”归云点点头,她想,老范来不止帮她一个小忙了。老范哈哈笑一笑,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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