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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歌-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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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该这样了。”他拍了拍她的肩,以示鼓励。六道轮回,人早该抛弃以往,迎来新生。总有人还会有新生。“让我亲亲你。”吴枫露说,眼睛发亮,近乎逼视恳求。她喜欢他有多久?一年多两年了吧!夜色让人大胆,提出平日不敢提的要求。向抒磊摇头:“你应该保留给你未来的丈夫。”吴枫露失望了,她作抱怨:“我以为夜晚能改变一切,谁知道还是改变不了你。”一年多还是两年?她的热情耗尽,一切都将结束。向抒磊开门,吴枫露离开。不是一路死心眼到底的人会比较容易获得新生。屋中本无常物,桌上一张镇纸压着的镇纸苍白触目。他再度看了一遍白纸,上面是他的新任务。他想了片刻,提起钢笔写信。“人手紧缺,既无爆破队辅助,又无爆破经验及充足弹药,对杨浦日军物资中转仓库任务无十足信心,请求支援。”停笔,思索片刻,又写,“自王启德就义,本组严重受挫,无论人员还是器械,均已无法胜任愈加繁重的公务,望能增补供给。”“增补供给?”他默默念了一遍,嘴角忽而一撇,薄唇一抿,冷笑出声。
他再捻起那页白纸,上面黑字分明:“本部获悉最近将有作暗杀用军火枪械存于杨浦某中转仓库,鉴于你对该仓库勘察数次,掌握地形及人事,故将爆破任务交于你组,望能以牺牲之勇气,维护我们领袖的安全,保卫国家领土和主权。”向抒磊再度冷笑。他以“维护领袖安全,保卫国家领土和主权”为由,申请转编入正规军。这层身份太阴太暗,打他到无底深渊,他想要光明正大干一场,他想做一个真正可以上战场的军人,但谁都知道这局子只能进不能出。申请一石击起千层浪,大佬冷冷说了一句:“想要食碗面反碗底,他还不够资格!”
连顶头上司都保不住他,语重心长说他“不懂迂回之术”。他不是不懂,只是没有时间去周旋。但此后,样样行动步履艰难,手下熟手被上面用各种借口调走,他只得从王老板旧日的自卫队里选人重组。这群不在编制内的兄弟肯跟着他,他得为他们负责到底。他再想了想,又找了一张纸,写下一些人名。最后在徐五福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便盖上钢笔盖子,顺手在枕边拿起一条带血的手绢,是随信一起寄来的。当年这条手绢包裹过他身上最深最致命的那道伤口,母亲的泪热烫地滚在他的面上。
“妈,我已经不成人了!”母亲近乎凄厉地在他耳畔低叫:“就算做鬼也不能放过他们!”他收到的信最后一句写:“令堂留言,希望你做鬼也不能放过敌人。我们希望你能完成令堂的遗愿。”遗——愿!母亲选择的道路和他一样,留在东北做死士,丧讯传来,死于自杀性爆破。
仰头倒在床上,映眼的是漆黑。这间屋子的窗口永远进不得光。他是真的可以赤条条来去无牵挂。展风在第二天一大早收到了向抒磊传给他的字条,立刻去找了归云。“向先生买好了火车票,后天晚上走!”归云捂着心口,满心的不放心:“那么快?”她不舍得,那么多年的兄妹情谊,如今离别在眼前,“马上要过中秋节了。”又问,“你们真的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吗?”展风虽有一腔踌躇满志,这会也默然下来。他静心的时候也思考,自己走着这条路是被逼着上去,但他心甘情愿。只是一切都混沌,何去何从,他似乎从来都是听别人安排。
真的准备好了吗?展风被问得心念一靖。他一向仓促上阵,这时候更是只能进不能退,说道:“我是想好了的。现在中国人万众一心抗日,前线吃紧需要人员补充,这是我要做的。众志成城,不愁赶不走鬼子,届时家家都团圆,都有好日子过。”他不忘他的责任:“归云,我会去找归凤。”归云明白,浮生乱世,人世离合。归云感同身受,念及不知何时将离去的卓阳,怆然神伤。
展风匆匆暗中寻了归凤,紧紧握住归凤的手,她是他今世的妻,要与他白首偕老的人。他明白,他的难也只有她才能与他同当。所以有的话他只对她说:“临走前最后一宗任务是暗杀周文英,他接替方进山替鬼子做事,实在可恶。上头下令要除此人。但向先生安排我做先发部队,先带着行李先走。”归凤眼中蓄泪,终呜咽,说不出一句话。她的今生终于等到他成为她的夫,她的梦寐以求最后要用分离来成全。泪流下来,他终于把他的怀抱给了她,想了那么久,盼了那么久,多么得之不易的安慰。“我这辈子够了。”她低泣,“余下的,全给你,你怎么说怎么做,我听便是。”
展风将归凤这句话埋在心底,心定,一切都安定。只是还是忍不住去见了雁飞。雁飞往他手里塞钱:“一路上用的到。你原先那点积蓄鹅并不多,我虽听说那孙团长为人刚毅,但部队是国军的,那些军队嘛总是这样子,关系复杂,一些关节还需打通,有些路子要琢磨着走。更需要钞票保身家。”展风摸摸脑袋:“我只一心上战场抗日去,哪里去搞那么多门道啊!不过你不说,我还真没想到。”“防着一手总没错。”雁飞还是把钱往展风手里塞,“你也说是去抗日,自然不少后备。何况我给你的只是小票子,也不算什么!”展风推辞:“真的不能要,你的孩子就要出世了,到时候样样都要钱,还破费给我成什么样子!”“我向来都是量入为出,如果没有保底,我对你那么慷慨干什么?”她说着笑起来。
展风推不掉,手里抓了一把钞票,他感激不尽,最终最后的坦陈:“你是个豪迈人,又处处想得周到,我真是不如你,总会多些愚蠢的小心思。如今想来,直觉得自己可恶。”
雁飞小心坐下,摇着扇子给自己凉快,笑:“当初认得你的时候是毛躁小毛头,现在成男子汉了。怎么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可总不能一直不瞻前不顾后?”她用手抹了汗,又问,“秋老虎还真厉害,这天气总凉爽不下来。你们中秋节晚上走?”“对,就在中秋节晚上分批走人,五福等几个兄弟和向先生垫后。”雁飞额头又起了汗,这回忘记扇手里的扇子。她不经意问:“向先生原来是你们的头?他――也要走?”暗思:不在同一个城市里,心或许就淡了。以前她爱看燕子窝,是因为羡慕它们能飞回故乡。他也爱看,也是想回故乡的人。只是她在上海扎了根,再也走不出去,而他,还是能南北地飞。他比她自由。展风见雁飞一下萎靡了,以为她累了,就先告辞。走出亭子间,方觉天地如此之大,上海不过一间亭子间,他即将去大展拳脚。怕死?他想过,在经历了黑屋的那夜惊心爆炸后,他丧失一半听觉,却壮了一倍雄心。弄堂九曲回转,在转弯的末角,他却看见一条熟悉的背景一闪而逝。似是向抒磊。再要定睛看,人影已经不见。许是花了眼。展风想。向抒磊是存心避开了展风。这群他新组的战友个个敬他,也个个怕他。这样也好,保持距离,他的一切他们不得而知,他们安全,他也安全。他连着好几晚来这条弄堂,看那间亭子间的那扇小小窗口射出的微光。看一晚少一晚,是舍不得?是舍不得。所以一步一回头,这次一步步是准备真的走远。他自嘲,他在她身边,不曾保护过她一天,留还是走都于她无益。甚至于他知道她做了舞女,也知道她为王老板做过日本军官的探子,他都不曾现身支援过她。吴枫露说得对,谁能比他更绝情?他哪里有时间有权力去多情?向抒磊找了徐五福夜谈。在一间小酒馆里,灌徐五福的酒。“最后一宗任务由你做司机掩护大家,到时候把车停在方家东边的弄堂口随时接应。明白了吗?”他用颇信任兼诚恳的眼神看着徐五福,他只低着头,偶尔一抬眼,迅速点头,一声不吭。他有点怕向抒磊这样若有所思的笑容和别有深意的眼神,没来由令他浑身发颤。“展风哥——真的不参加?”他小心询问。向抒磊道:“素来都是展风做接应工作,他有残疾,最后一次让他先走。”
徐五福似乎是心里安定了一些,双手握着酒杯,小口抿着酒。向抒磊用力拍打他一下:“你们帮过我老大的忙,最后要拖了你们全体下水,我也过意不去。待到了云南,跟着孙团长大家再一起拼死杀鬼子。”他大口喝了酒。“如果——如果没有日本鬼子来就好了!大家都有好——好日子过。”徐五福似是醉了般口齿不清,把额靠在酒杯上,呜呜地哭。一句话在嘴边,差点道出来,就怕一语道破。他害怕。
向抒磊想,他总归在害怕。那晚,他在方宅门外看到他跌跌撞撞出门,怕得几乎腿软,跌了好几跤方才站稳。当时他冷冽地看着,不带任何情绪。正如此时喝酒,喝不出任何滋味。他习惯了这样的无味。
回到宿舍想要收拾一些东西,却发现身无常物,无甚好收拾的。又从门缝里收到回复的纸条,也是命令。他展开看。“国难当头,当以小我完成大我。虽物资紧缺,但相信汝等可以万倍勇气战胜一切。王启德之精神振奋内外,亦是吾等学习之楷模,团结内外,是吾等之重责。党内倾尽全力抗日,千钧一发,不得因私废公,凡祸及上,必得严惩……”还有很多对于行动的意见和鼓舞的语言,向抒磊已经不看了,将信撕毁。
一切求援都是白搭,前无光明后无退路。正像进入那个培训基地的那天,他走的那条路没有出口,他疑惑地拽了拽母亲的手,母亲义无反顾将他拉了进去。只有一座暗门,里面是无边的黑暗,容纳心中无边黑暗的人。在将手中的水果刀扎进周老板那肥硕的心口的时候,他再一次看到那扇黑洞洞的门打开了,漫着血,铺向他的面前。他后来拼命洗水果刀,总觉得刀尖上的暗红怎么也洗不掉。
向抒磊勉定心神,开始入睡,养足了精神,在展风等人离去的时候,他是最气定神闲的一个。
展风瞒了庆姑跑路,意气风发之下,还带着焦虑和不舍。为他送行的是归云,因向抒磊下令不准归凤来送,更不准展风将准确离去的时辰告诉归凤,怕周文英那边知晓。也因周文英早闻了风声,调齐手下人马护住家宅,方家半刻走不了半个人。归云免不了叮嘱再叮嘱,她也为展风准备一笔款子,两人推搪一阵,展风又怎拒得了归云的意思,不得不收下了钱。向抒磊笑:“卓太太没有顾虑错,那边仍是层层叠叠的关系,有了孔方兄开道,往后路能好走些。”展风却道:“我自然是跟着向先生的。”向抒磊神色淡淡的:“前方情况复杂,届时并不是人人都能靠的上。军人天职,当以服从为先,战场之上以己之安危为慎,再图智勇杀敌报国,方为良选。”展风学生般点头。向抒磊往他身上一推:“好好上路!”展风临走仓促再问:“我妈那边——”归云接口:“我会照顾好,你宽心,我想好法子向她解释了!”展风的身影也随着火车远了,归云耳边响起他小时候说过的话:“我想去当兵,打日本鬼子!”
声音清脆,转瞬他们长大,转瞬他踏上他的征程。“走的有走的的责任,留下的有留下的责任,各尽其责。”向抒磊站在她身边说。
“向先生,你几时走?”归云问。向抒磊看表:“快了。”在方家门外隐蔽的弄堂里的小汽车中,徐五福也问他:“向先生,几时动手?”
他依然看表:“快了。”徐五福焦急:“时间都过了老久。”向抒磊望向车窗外的景,天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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