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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思梵的牙儿在他后面遥望,
发现他在那条河的远方陆地上。
他说:〃别把这个人叫做人吧——
他是头怒象,天赋予威严和雄壮。〃
他这样说,
向鲁思坦走的方向凝望着。
“忽阑王妃醒来啦。”
这个消息是牙剌瓦赤在申河大战后的第三天亲自从哥疾宁赶来禀报的。成吉思汗闻报后,二话不说,当即宣布回师。除了猛将朵儿伯多黑申及其所部被留了下来。成吉思汗交给他两个任伤:
其一,打扫战场,尤其是设法打捞被札阑丁沉入水中的大笔金银财宝;
其二,准备渡河继续追击札阑丁,同时搜捕在摆脱忽必来的攻击后下落不明的铁王灭里。
在得知成吉思汗的决定后,牙剌瓦赤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叹:
“天啊,您要把忻都(1)人交给这位‘伊本大牙(Ibn…dāya)’来抚养吗?”
“伊本大牙?这是他的新纠号吗?那又是什么?”
成吉思汗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这位本地出身的学者兼能吏。过去,那个男子因在讨伐北方森林的秃马惕人时采取了无差别级屠杀方式,被人们称为“残忍者朵儿伯”。如今,他又将这种残忍带到花剌子模来啦。
“大汗请看,那就是‘伊本大牙’。”
因着牙剌赤瓦的手指,一群黑色的影子出现在成吉思汗的视野之中。
“哈哈,原来是乌鸦啊。”
看到那禽类展开宽而蓬松的黑色羽翼,盘旋于半空,并不时俯冲向尸横遍野的战场,恰恰与“残忍者”朵儿伯那袭黑色披风迎风飞舞的背景相映成趣,使得成吉思汗不禁哑然失笑。
“大汗好象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啦。”牙剌赤瓦说道。
“是啊,这还要多亏你这只报喜的百灵鸟呢。”
笑意渐收后,成吉思汗感慨复生。战场的严酷、谋略的多变以及术赤的烦忧,当然,更为担心的还是忽阑的身体。这些事情不时纷至沓来,或令他殚精竭虑,或使之困惑难解,难怪会剥夺他所有的笑容与开怀。如今,一个个强敌相继被打倒,举目四望,天下再无敌手可言。尤其重要的是,心爱的忽阑竟然奇迹般地从昏迷中复苏,而自己几乎以为再也无法听到她的声音。当此顺心如意之际,长久以来失落的笑容也就自然而然地回到了心中与脸上。
见大汗兴致颇好,牙剌瓦赤趁机进言道:
“大汗,听说您打算派三殿下去惩罚哥疾宁,是吗?”
“不仅是哥疾宁,还马鲁、巴里黑和也里!凡是曾经帮助过札阑丁反乱的城市,都要受到其应有的惩罚。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做为而付出代,这是长生天的旨意!”
一旦言及此事,成吉思汗立刻恢复了冷峻和警惕的表情。
“可是,长生天的旨意中就没有宽恕与容赦吗?即使那些城市中确有不逞之徒对大汗心怀叵测,就要对整个城市加以毁灭吗?正如真主曾经准备毁灭邪恶之地所多玛的时候,路遇亚伯拉罕。于是,他们互相交谈。亚伯拉罕问,如果那个城市里有二十个善良的好人,您是否还要毁灭它?真主回答说,不会。于是亚伯拉罕又问,十个呢?五个呢?真主最后回答他,即使那座城市之中只有一个好人,也不会轻易毁灭它。”
“那是你所信奉的神,是你们的生活。我虽然对你们的神并不排斥,却也并不欣赏。如果你生为一个蒙古人,你才会了解什么是生存!”
成吉思汗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他不想因为争执而毁了自己的好心情,于是他狠命的用鞭子抽打着坐骑,向着前方疾驰而去。是啊,在那前方,还有忽阑在等待着他。
忽阑的病情果然奇迹般的康复了,不再昏睡的双眼熠熠有神,较之病倒前竟是更显清明。然而,这仅仅是整个奇迹的一部分。更使成吉思汗惊讶的是,分别之前犹如蜡像般剔透嬴弱的身体此时竟然丰腴如夕,在没有侍女搀扶的情况下径自走出帐幕来迎接成吉思汗。
健康的红晕重上双颊,舒朗的发丝飘逸飞扬。哦,那个忽阑又回来了。巴儿忽真湾前倔犟的她;进军金国途中顽强的她;西征出发前夕激情的她……眼前虽然只有一个忽阑迎上来,头脑之中却有无数个忽阑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那些忽阑的影子,喜着、嗔着、歌着、舞着,一动之间就是一种风情,万个忽阑就是万种风情。她们以万种风情,千般姿态勾引着成吉思汗内心的炽热情感和无尽回忆。那些回忆,即使再过三生三世,只怕也无法忘怀,更不愿忘怀。
这样的心潮起伏,在忽阑扑入怀中的时候才被暂时搁置起来。成吉思汗以自己毕生之中最为热切的怀抱来迎接自己的天使。
“这是万能的长生天赐予的奇迹啊!”
许久,许久,成吉思汗只能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忽阑则以含泪的笑容打量着远道而来的夫君,轻轻地说道:
“大汗啊,你的头发又白了许多。每次出战归来,都会让我看到这样的事情呢。”
“我老了,很丑吧?”
感受到忽阑的小手在自己的发丝间不断梳理抚弄,成吉思汗舒适地享受着妻子的亲昵,同时用低沉的笑语问道。
“怎么会呢?大汗在我的眼中永远不老。”
“哈哈,我还有其他地方也能使你知道我老不老。”
成吉思汗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又回到了年轻时代,全身鼓荡着无穷无尽的力量与情yu。
“啊!现在是白天呢。”
丈夫的手臂一旦绷紧,忽阑已经了解到这背后将要发生什么,不禁粉面生晕,彩霞漫天。
“白天又如何?世界是我们的,除了天意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
不待忽阑有所表示,成吉思汗双臂一震,将她横抱入怀中。然后,跃上一匹骏马,双脚磕镫,飞驰而去。
“去哪里?”
忽阑但觉耳边风声水起,一个娇柔不胜的身子宛如御风而行。
“闭上眼睛,不要问。我们将自己的命运交给这匹通灵的宝马。”
“好吧。”
忽阑轻声呢喃着,幸福地闭上了眼睛。许久以来,她都不曾享受过这样的温存与抚ai。然而,她从来没有抱怨过什么,即使因为夫君的后宫与日俱增,也不过是在口头上调侃两句罢了。因为她自从第一天决心跟随着这位全身用铁血铸就的夫君之时,就已经有所觉悟。她所求者,不过是对方的一颗心。这个世界上任何事务都会因时因地因人而有所改易,惟有一颗真心,却是弥足珍贵,万世不易。
第七十七章 返照1
那匹马果然神骏,平地奔驰之时固然稳定无比,登山跨涧之时亦如履平地。如非四周袭来的寒意渐盛,成吉思汗和忽阑几乎全然不知自己在渐渐登高。及至那马渐渐停步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座雪山的半山腰处。再向前,已经没有路了,有的只是洁白的冰雪和偶尔露出的黑色岩石。
“这里真好,只有黑与白,没有别的。”
忽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阵山风吹过,使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成吉思汗连忙脱下自己的狐裘披风给她披在身上,同时再度拥其入怀,将自己的下巴温存地贴住她那锦缎般柔软的发顶。
“也许,过简单的日子,也是一种幸福吧。”
怀中再度响起了柔润的声音。如同一只温柔的小手,轻轻揉捏着他的心房。这句话,几乎在一瞬间使他产生了动摇。
——回到草原,回去过简单的生活,只有自己与忽阑。
可是,这种想法如今还能实现吗?即使自己可以放开一切,别人又怎能答应呢?好不容易统合起来的草原,难道就放任其再度倒退向那些黑暗的日子吗?这个世界上,有许多路可以来回往复,惟有自己所踏上的路途却没有回程。
忽阑觉察到夫君的身体有片刻僵硬,立刻说道:
“别犹豫了,继续向前走吧。我与你同行。”
因着这句话,成吉思汗点了点头,拥着妻子缓缓迈开了步伐。
积雪的山路有些滑,影响了他们的脚步。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停顿不前之意,反而互相以目光鼓励着对方,继续前进。就这样,他们又走了许久,直到彼此都开始气喘起来。口中呼出的白色雾气形成了小片的氤氲,弥漫在二人之间,使得对方的脸在彼此眼中显得有些模糊难辨。
“你的身子刚好,还是不要逞强,休息一下吧。”
成吉思汗的话音未落,前方的山壁另侧忽然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吼声。
“难道是野兽?”
他无法从声音中判断野兽的类型,但是能发出如此苍劲的声波,显然不是很小型的动物。可是,猛兽怎么会跑到这种缺少猎物的荒山之上来呢?它要干什么?
他惕然地摸了一下腰间,庆幸自己还带了弓箭。虽然从称汗以来,毋需自己亲自上阵厮杀,但是他还是没有丢下对骑射之术的练习。他一直认为,假如某一天,蒙古人不再对骑射感兴趣,这个民族的命运也就走到了尽头。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让我上前去看看,究竟是什么动物。”
忽阑微微颔首,没说什么。任凭成吉思汗放开自己,独自走向前方。走出数步之后,成吉思汗忽然回首,却看到她依然保持着原来的站姿,同时举起胳膊向自己微微摇动着。一点闪烁的微光从她的脸上发出,似乎是某种珠宝在映日生辉。
出于对野兽的戒心,他没有仔细考究那光的来历。如果他能再看一眼,就会发现,那所谓的珠宝之光,却是来自忽阑的眼中。
再行数步,成吉思汗又一次听到了野兽的吼叫。这一次,双方的距离明显接近了。于是,他立刻小心地将身子贴在山壁之上,脚下移动的速度也放慢了,踏在冰雪上都没发出什么响声。
在山壁的尽头处,他停住了脚步,然后将头轻轻向前探出去,打算窥伺一下拐弯处的情况。然而,只是这一看之间,他立刻发现了那头野兽的形迹。
那是一头大小近似于鹿,头顶生有独角的野兽,正匍匐在一箭之地开外的山壁突出的小平台上。除了一条如马尾般的尾巴不时上下摇摆之外,覆盖着绿色毛皮的身体一动不动。但是,它绝非在假寐,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闪烁着奇幻多姿的光彩。
从它的眼光之中,成吉思汗意识到它已经发现了自己,并始终在凝望。但是,那目光之中没有任何敌意,反而相当温柔平和,甚至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意味,使得自己原本绷紧的神经骤然松弛了下来。同时,手中紧握的弓箭也垂向地面。这些动作,完全没有逃脱那兽的注视,它似乎相当满意地晃了晃头,眼色愈发温和起来。
成吉思汗考虑了片刻,便大步走出石壁的掩护,向前靠近了兽。
“你在等我吗?”
即使明知对方不属于人类,但他还是出言询问。潜意识里,他相信对方会用某种自己可以理解的方式做出回答。
果然,那兽居然张口嘴巴,吐出了人言:
“是的,我在等候着与大汗见最后一面。”
兽出人言,成吉思汗却没有一丝惊异。反而用一种近乎熟人打招呼般的口吻问道:
“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吗?”
“是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兽的回答也很爽快,有一种聊天的感觉。
“那么请直说吧,需要我怎样帮助你呢?”
“大汗啊,我不是来寻求你的照顾,虽然你是这个世界上少有的人物。你的一生注定要成为永恒的传奇,你的名字将被千秋万世地传诵下去。”
“呵呵,更多的可能是骂名吧。”
成吉思汗苦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