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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灵风尖笑一声,道:“我新盗得一部《梦溪笔谈》,老画师看了再走不迟。”李晞古连连摆手,喃喃道:“不看了,不看了,你将你那书画都送给我,我都不在牛家村呆了。”说完,人已溜出门外。
黄药师哈哈大笑,道:“这老画师这般年纪却这般怕死。”
曲灵风面色严肃,摇头道:“却不怪他,那冯哈哈确实可怕。死在他手里的无一不是一代英杰,无一不是死前受尽折磨,江湖黑白人物无不谈之色变。江南大侠风莫野几天前不堪折磨,生无可恋,自杀而死,那冯哈哈说他讨了便宜,还是弄死他两个儿子才罢。我这次招惹他,确实贪得大了。”
黄药师一时沉吟不语,曲灵风道:“黄兄今日救我性命,便如我再生父母,曲某终生愿为黄兄驱策。”黄药师“哎”了一声,道:“说哪里话,严重了。不消你终生为报,今日里让黄某见识见识小哥所藏珍宝,也就是了。”
曲灵风先是取出《梦溪笔谈》,道:“此书是人间奇书,百年前为我朝沈括所著。其人博学善闻,于天文、方志、律历、音乐、医药、卜算无所不通。据说此书对诗文掌故、街谈巷议、异说奇闻,无不兼收并蓄……”
黄药师不等他说下去,道:“此书虽为沈括毕生结晶,其一人见识终究有限,那书我十岁上便看得烂熟,世间虽然少见,仍不过是学问的入门教材罢了,咱们再看别的珍品。”
“那好!”曲灵风领着黄药师转进里屋,大屋四壁尽皆奇珍古物。黄药师浏览一周,道:“虽价值连城,却也平常得紧,却无一件无价的奇珍,可惜可惜。”
曲灵风哈哈笑了起来,道:“黄兄果然慧眼,请随我来。”说着转动墙上暗门,门后露出一个黑漆漆的山洞来,暗门上虽有通风孔道,仍有一股霉气扑面而来。
黄药师不悦道:“如此藏宝虽可防盗,这环境岂不践踏了珍宝?”
曲灵风干笑一声道:“烂在我这洞里,也比挂在那些俗人的墙壁上好些!”
黄药师一听,笑了起来,道:“这位小兄弟说话处事,很对我的脾气。”
第四十四章
曲灵风点亮烛火,带黄药师入内观赏。这洞内所藏却是不得了,藏品不下百幅,号称“孤幅压五代”的顾闳中《韩熙载夜宴图》这样的无价之宝也赫然在内。黄药师一一把玩,不由得痴了。
曲灵风虽然喜欢搜集字画古玩,于其中妙处却未能尽然知晓,经黄药师这时点拨,茅塞顿开,仿佛置身于一个新境界,又想自己见识不算浅薄,却远不及黄药师博闻,不禁佩服得五体投地,脱口道:“黄兄高人雅士,强我万倍,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便是!”
黄药师心头一喜,每一件物什均是爱不释手,一时竟眼花缭乱了。曲灵风嘿嘿一笑,道:“小弟的东西就是黄兄的了,想看时便来,喜欢什么便带走。”黄药师报之一笑,说了声“好”。
曲灵风又拿起块石板,突然说道:“黄先生,这块壁画,我却半点看不明白。”
黄药师循声去看,见洞内立着的一块壁画,想来这曲灵风爱画如命,连石壁都割削盗了回来。仔细看时,却刻着一位仙风道骨的道士,须眉很长,极是慈祥。图象旁铭着几个阳文,却是“神合子屈突无不为”。
难道这是老道的名字么?这道人是哪朝人物,黄药师却是闻所未闻。黄药师对那八个子全然不解,叹了口气道:“想不到这世界上还真有我黄药师不明白的东西!”
“哈哈哈,好大的口气!”黄药师一惊,不知洞口何时走进来一个人,向着洞内说话,看那人相貌,俨然就是石壁上的道人,那鬼魅笑声却是刺耳无比。
洞口进来的却是一个老年道人,身边带着一个女童子。曲灵风警觉地叫道:“什么人!”
老道又是哈哈一笑:“贫道路过此地,讨杯水喝。”说完笑眯眯地看着曲灵风。曲灵风心下疑惑,口中道:“且请屋里说话。”拉着黄药师出了山洞,虚掩上暗门,将那老道和那少年女童让到屋内坐下,见那道长模样与石壁上所刻人物果然一般无二,心下大奇。
曲灵风回身拿出三个黑碗,沏了三碗茶。那雪白的茶沫盈盈碗边,黑白分明,十分雅致。那老道看看身前的黑碗,笑道:“曲先生的这御用银兔碗价值不菲啊。”曲灵风咕噜一声道:“道长喝茶,曲某家中的西湖龙井茶却是无价。”
黄药师心下明白,这名贵的茶碗定然是曲灵风从皇宫盗出。这宋人饮茶喜欢用碗,茶叶都焙成细末然后沏泡,斗的就是那黑碗白沫间的手段,那黑碗以福建产为正宗,土中金属一经烧陶滚成条条银线,纤如兔毛,十分可人。曲灵风以此待客,那是十分热情的了。
三人正要喝茶,那女童突开口了:“咦?怎么没有我的?”
那老道忙说:“小蘅,莫要胡闹。”
黄药师这才仔细打量那少女,那少女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娇小玲珑,桃花粉颊,面容娇美,又着一袭粉裳,恰如春桃带雨,一双大眼睛正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更显聪明狡黠。
曲灵风倒觉得有点窘,打个哈哈,道:“怠慢了这个小客人,实在不该。”说着,又去取了茶碗。这只碗却是金兔毫碗,比那银兔毫碗还要珍贵。
小蘅抿嘴一笑,道:“这才象话,还是这位大哥好。不过这位大哥喷茶的手艺却是差到了极点,那上佳的西湖龙井茶是来品的,不是牛饮的。”
曲灵风被她这一抢白,脸色微红,也不言语。
那少女笑嘻嘻地对道长道:“老神仙,今天我还要喝信阳毛尖。”
老道哈哈一笑,一抖宽袍大氅露出鸡爪般的双手。这老道身材稍胖,这双小手却很不般配。道长双手在空中一拍,随后把手展开,确实一把鲜嫩的茶叶,正是信阳毛尖。
黄药师、曲灵风二人均是大惊,这般凭空当真闻所未闻、匪夷所思,难道这道长当真伸手从千里之外的河南摘下这毛尖茶么?
那小姑娘拈茶在手,蹦蹦跳跳去冲水沏茶,霎时幽香满屋,令人醉倒。
“小妹这茶却是喷香已极,”黄药师不禁赞叹,又打趣道,“倒不如跟大哥换饮。”
小蘅斜乜了黄药师一眼,道:“仁兄啊,你那么老,谁个是你小妹呀?”
黄药师又好气又好笑,自己最多不过大她七八岁,不叫妹子叫什么?笑道:“我还有你师父老吗?”
小蘅道:“你这人真是自作聪明哎,谁个告诉你他是我师父了?”
黄药师接口道:“咦?这倒奇了,一个道长一个道童,不是师徒却是什么?难道一个是老神仙一个是小神仙?”
小蘅道:“我干吗要告诉你这个?你还是自己猜去。”
黄药师见他一副灵牙利齿,蛮不讲理,却是人长得可爱,心下也愠怒不起来。
那老道长道:“小蘅,别再胡闹了。”小蘅倒是听话,一缩头,不再言语。老道喝了口茶,道:“贫道今日来找曲先生,除了讨碗水喝,还要讨回一件东西。”
曲灵风一听讨东西,“腾”地站了起来,道:“你便是东海丛竹岛主冯哈哈吧,来来来,是好汉的咱在这明里打一场,不要暗箭伤人!”黄药师也是一激灵,抽身后退,宁立待发。
老道哈哈一阵长笑,道:“小兄弟认错人了,那冯哈哈是什么东西,给我神合子提鞋也还不配,二位为何一听冯哈哈就这般惊慌失措?”那少女小蘅吃吃笑着,似乎笑得肚疼。
第四十五章
黄药师一听“神合子”三字,浑身一震,适才那壁画提的不就是“神合子”么?于是开口道:“前辈当真不是冯岛主?而是神合子道长?”
小蘅在旁又是笑道:“这两位大哥提起冯哈哈又惊又惧,听到神合子却无半点反应,哈哈,好笑好笑。”
神合子道:“小蘅,你莫再多嘴。”转身对黄药师道,“二位既然知道我就是神合子,那一定知道我来这里想讨回什么东西吧?”
黄药师脑筋飞转,适才那壁画所刻的神合子道人,俨然就是面前这人,莫非他要讨回那块壁画么?开口道:“黄某不才,对神合子屈突无不为八字确实不解,请道长示下。”
神合子道:“哈哈,贫道姓屈突名不为,字无不为,道号神合子。这有何不解?”
黄药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八个字全是这道长的怪名字。
那少女小蘅又边笑边道:“神合子道长那是大大的有名,你们几个小辈当真一点不知么?”
那曲灵风踏上两步,手指神合子的鼻子道:“你莫欺我等无知,那神合子绝非本朝人物,他早就死了,你为何诓我?”黄药师听着奇怪,一时想不出曲灵风缘何说出这番话语。
神合子朗声道:“不错,贫道生于五代南唐,今年已经两百一十一岁,哈哈,死却没死过。凡人看我也算半个神仙。早在真宗时候,龙图阁大学士包拯敬重于我,便请人在开封华阳道观墙壁上雕刻下《神合真人修仙图》,谁知一百多年后,华阳观重修之际,这幅壁画居然不翼而飞了。”
黄药师不禁“哦”了一声,象孙思邈、张果老这些能活一两百岁的长寿之人并不算少,眼前这道长要说七八十岁或许还有,居然活过两百岁,实在看不出来,适才空中取物,隐有神仙风范,不免有些惊愕。
曲灵风把头一低,喃喃道:“那壁画确实是我去年从华阳观割了来,没想到道长居然寻到这里,既然如此,晚辈归还道长便是。”说完转身进洞,片刻便将壁画取来,放在老道跟前。
神合子伸手去拿,曲灵风双掌一翻,“呼”地一声朝神合子双肩拍下。神合子稳坐椅上,肩头向上一耸,便将曲灵风的双掌弹开。
曲灵风向后一掠,道:“老神仙再露一手,曲某人服了,自当让老神仙把东西带走。”话未说完,脚尖一点,身形腾空飞起,双掌朝神合子天灵盖拍到。
神合子依旧不动弹,头向后仰,面朝曲灵风,猛吹一口气。曲灵风一呆,这老道缘何把脸面送给自己打?正自迟疑,呼闻辛辣之气冲鼻,原来神合子这一吹之气却是有毒,曲灵风一阵眩晕,身子软了,跌在当地。
黄药师看得惊奇,一时技痒,右手“弹指神通”,左手“兰花拂穴”分击神合子百汇、膻中两大死穴。
神合子一见来势,身形向前一撞,口中叫道:“哎呦呦,这是要打死老道啊。”这一撞不要紧,黄药师双手却被荡开,失了路径,忽觉自己胸口膻中穴一痛,已然气滞,头顶百汇穴也是一紧,直如鹈鹕灌顶一般,若非这道长手下容情,自己必是毙命当地。
神合子跌跌撞撞地回到椅上坐下,口中依然不停叫唤:“两个青年后生欺负一个糟老头,不该不该。”少女小蘅在一边拍手叫道:“两个打不过一个,没羞没羞。”说着朝黄药师、曲灵风做个鬼脸。
黄药师、曲灵风暗运内力,调匀呼吸,重新入坐。黄药师学武以来,从未遇到如此高手,今日才知自己所学实在浅薄,难过之余,心下却寻思如何才能找回颜面。于是托起那石板壁画,道:“请老神仙收好。要么我等把道长画像送回华阳观,让老神仙继续享用人间香火。”见神合子伸手接时,掌力暗吐,“啪”的一声,那石板生生裂开,分成两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曲灵风大惊,这要是惹恼了这道长,却如何是好。
“人言黄药师倜傥洒脱、率性而为,昔日劫舟骂帝、揶揄稼轩、儒盗朱熹、武林大会上风光一时,大军北伐前全身而退,这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