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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和不敢出声,默默收回神念,他朝密室石门一揖到地,转身拜谢了女侍,自回憩客苑去了。
推开水畔小屋的木门,就见自己的发簪、玉牌等随身之物,整整齐齐的摆在床榻上。那玉牌上流转着二道明光,俞和招手一摄,两片传讯玉符飞出,落入了他的掌心。
先一道是天罡院大师兄夏侯沧的玉符,他传讯来斥责俞和无缘无故的离开山门,严令俞和立即回山领罪,这道信讯乃是二天前发来的。俞和想了想,传回一道信讯给夏侯沧,说明他离开山门之前,已向云峰真人告假十天。如今耽搁了回山的日子,实是因为遭逢了一些意外,自己闭关潜修了数日,稍待三五天之后,他便会返回罗霄。
信讯传出许久,也不见夏侯沧的回音。俞和轻轻一笑,去看另一道玉符。
这道玉符是论剑殿二师兄易欢的,信讯乃在昨日夜里传到。易师兄讲说:宗华真人忽然传下法旨,言及俞和此次擅离宗门不归,加上之前暂且记下的诸般过错,如今数罪并罚,将俞和从天罡院中除名,并令罗霄诸院皆不可将俞和记入名下。俞和回山之后,当罚二百金杖,加上面壁思过三十年。三十年之后暂归外门管束,充作洒扫道童。
俞和将玉符捏在指尖,愣了半晌,最终苦笑三声,摇了摇头。他也不回信给易欢,只将两道玉符扔到一边,置之不理。
两天之后,宁青凌出关来。俞和问她如何受伤,小姑娘只是笑着说没事。但俞和自己也知道,他这次还丹三转,恰逢心中杂念纷呈、百般纠缠,当那内丹出窍退火,惹来无相天魔叩心问性之时,必定会有一场大凶险。宁青凌出手助他,多半是道行或心神受了折损,否则何须由广芸大家亲自护持着,闭关疗伤三日?
他顾不得男女之别,伸手捉住小宁姑娘的皓腕,屈指搭住了寸关尺三脉。可试过宁青凌的脉象之后,俞和却愕然发现,宁青凌的脉象中冲合正,厚实绵长,非但察觉不到一丝伤势初愈的亏虚之相,还隐隐显出征兆,已离还丹二转之境不远。
俞和握着宁青凌的手腕子,闭目辨脉不语。小宁姑娘脸上一红,随即笑道:“师兄,你何时还学会了诊脉之术?不过这寸关尺三脉,你却拿捏得不甚准么。”
宁青凌一句话,说得俞和有些尴尬,连忙放开了手。
他这才想起来,人家广芸大家不但精通音律之术,还是位丹石大宗师。宁青凌是广芸大家的真传弟子,承其一脉道统,故而在医术方面,可以说是宗学渊源。俞和抓着宁青凌的手诊脉,那可真是班门弄斧了一回,倒让人家宁师妹一眼就看出他的手法粗疏不堪。
宁青凌道:“师兄放心,师妹我非但没有受伤,还趁着师兄还丹初结,灵炁凝聚之时,得了不少好处。师尊带我闭关,并非是为了疗伤,而是助我将这些好处一一炼化,如今师妹的修为,可是大大的涨了一截。省去了数年苦修之功,青凌正要谢过师兄厚赐。”
“若非师妹出手相救,俞和的魂儿只怕已被心魔所夺,若说要谢,当是我要谢过师妹的救命大恩。”俞和神色一正,朝宁青凌一揖到地。
小宁姑娘拧腰跳开,躲过了俞和的一拜。她眼珠转了转问道:“青凌何时救过师兄的命?师兄可莫要乱认救命恩人。那些无相心魔根本不堪师兄慧剑一斩,莫非师兄不记得当时的情形?”
宁青凌眼神闪烁的望着俞和,脸颊上闪过一抹红晕。
俞和道:“那时我神识封闭,三魂七魄如若风中残烛,哪里来的什么慧剑?这次还丹三转,我也知道自己心神不定,凶险无比,定是师妹与广芸大家援手相救,否则我难逃魂飞魄散之劫。”
宁青凌一颗心儿扑通扑通跳得飞快,听俞和这么一说,才暗暗出了口长气,心想幸好你神识封闭,不然我这女儿家的脸面可真的丢尽了!
“再什么凶险也已过去,如今师兄三转已成,道行大进,师妹我也涨了修为,此乃大喜。今晚倒要陪师兄喝上几杯才好,只是美酒不可无佳肴相佐,待师妹去捉些鲜鱼,弹几只水鸟,烤来下酒。”
俞和点头道:“师妹的小船,还有我那鱼竿可还在湖中飘着,当要寻回来才是。”
两人相视一笑。宁青凌身化青霞在前面引路,俞和卷着几坛子美酒,纵起遁光紧随其后。两人飞出憩客苑,朝数天前垂钩的那片碧水而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这般又过了数日,俞和正躺在屋外的竹靠椅上半梦半醒的假寐,忽然腰间玉牌轻轻一跳,伸手去摸,原是云峰真人的传讯玉符发出了明光。
掐指略一算,俞和在梦云大泽水畔已然住了差不多一个月,远远超过了他向云峰真人告假的十日之期。之前宗华真人将俞和逐出天罡院,云峰真人都未曾召俞和回山,这时忽然传讯来,不知是有何事发生。
伸指一点玉符,云峰真人的声音传出,他这道信讯似乎并非专门发给俞和,而是传给了藏经院的每一位弟子:“今晚戌时末,吾有要事宣讲,众弟子齐聚藏经院正殿,不得有误,切记。”
俞和隐隐觉得不对劲,云峰真人忽然急召藏经院弟子夜谈,这与藏经院掌院平日里淡然泰定的处事之风不同,其中必定大有蹊跷。
眉头一皱,俞和心里闪过七八个念头。他翻手取出宁青凌的传讯玉符,草草的说了几句,小宁姑娘忽闻俞和要返回罗霄,虽然心中百般不舍,但也知道云峰真人急召,必有大事。她也不强留俞和,只叮嘱了几句要俞和自己小心谨慎,便让俞和速速启程,她自会代俞和向广芸大家辞行。
俞和转头望了望木屋里摆得整整齐齐的酒坛子和木食盒,轻轻叹了口气,纵起一道剑光,朝罗霄群山去了。
云梦泽与罗霄并不甚远,俞和穿入大九衍降魔圈的阵势,径直落到了藏经院正殿门口。
此时夕阳西下,已到了酉转戌时。正殿里云峰真人居中而坐,鸣剑真人坐在次席,论剑殿弟子分列两旁。俞和走了进来,先朝云峰真人与鸣剑真人一揖到地,然后朝论剑殿诸弟子一抱拳,撩袍坐到了五师姐邓晓后面。
殿中七人看了看俞和,论剑殿五弟子微微一笑,并未说话。云峰真人上下打量了俞和一番,点了点头道:“俞和已归,我藏经院八人全在此处。先行晚课吧。”
众弟子闻言一愣,罗霄剑门里每日例行卯时早课,却甚少行过酉时晚课,除非是有法事或特别的节庆,才会在酉时行功课诵经。不过云峰真人既然这样说,众弟子也不敢多想,鸣剑真人与大师姐莫子慧起头,一众弟子开始齐声诵经。
依旧是念过《澄清韵》、《举天尊》、《八大神咒》、《中堂韵》、《心印经》、《小赞韵》等经文,然后以三遍《清净坐忘素心文》结束。俞和发现,云峰真人也开口与他们一起念诵了三遍《清净坐忘素心文》。
功课行毕,正好到了戌时末,云峰真人一摆手,正殿大门合拢,众弟子一齐睁眼看着自家掌院师尊,等他说话。
云峰真人环视了一眼在座的七人,开口沉声道:“我真清太玄罗霄仙剑门立派九千四百八十八年,以扬州罗霄群山为宗门祖庭,传有弟子一十九代。常有人说,罗霄剑门根基不稳,即便有弟子千余,九转之上耆宿贤能二十一人,依旧是镜花水月。盖因罗霄并无先天至宝镇压气运,一切皆是浮华。”
“只是外人不明,而我门中弟子也鲜有人知晓,罗霄万年传承,延续至今,岂是空中楼阁?我开宗祖师三代,为求宗门道统绵延,而殚精竭虑,立下大九衍降魔圈一座镇守道庭,更有祖师真人出山远游,为我罗霄剑门请回过一件先天奇宝,以镇压气运。”
“什么?”除了鸣剑真人不动声色,其余弟子闻言,全都大吃一惊,“师尊,我罗霄也有先天法器?”
“确有此物,你们且稍安勿躁。”云峰真人一摆手道,“世人不知我罗霄亦有先天法器,而我罗霄弟子中也少有人知晓此事,乃有三重因由:一来此宝不在罗霄山中,远在九州之外;二来此宝虽是先天之属,但其本身尚有些许缺憾,并非是一件先天至宝;三来我罗霄以剑入道,宗门气运全系于剑,故而此宝也是一口先天法剑,其性主杀伐,不仅无有功德加身,而且戾气冲霄,故不能用以镇压山门气运,若此宝留在罗霄,怕是反会搅散了香火气数,惹来灾劫。”
众人点头,皆面露喜色。无论这宝贝是不是先天至宝,但罗霄总算还是有一件先天法器的。九州之上,凡是有先天至宝镇压气运的宗门,全是传承了万万年的上古仙宗,而门中有先天法器作为镇派之宝的,无论那是一件什么样的法器,都足以令这门派声威大振,毕竟先天法器本身,便是一种震慑力,足以令心怀叵测之辈望而却步。
许多人认为罗霄在扬州势大,但与九州之上的大宗门一比,就显得底蕴浅薄,被归为二三流的门派,这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罗霄剑门没有先天法器。一个门派没有先天法器,哪怕门下弟子数万,也永远不会被人视作一流大宗,盖因若是当真宗门大斗剑,只消别派祭出先天法器,便任你有再多的弟子,也是不堪一击。
镇国真人得了先天至宝五方神旗,却信步而去,自立宗门,这件事让罗霄剑门的弟子颇为难堪。许多人说,罗霄便是注定无有大宗的气数,宗门里有人得了先天至宝,却是留不住。如今云峰真人直言说出罗霄其实另有一口先天宝剑,即便是论剑殿弟子人人心性淡泊,这时可也都浮起一股子扬眉吐气的喜乐。
但云峰真人话还未讲完,他接着说道:“此宝如今远在凉州西北九千里,冰海北极境边缘的一处地肺深渊中。罗霄祖师将此宝送入北极地肺,就是想借那先天冰火两极真罡,炼化剑中的戾煞,并使剑器上的缺憾自行弥合。若能如愿,此剑便可成就先天至宝,取回罗霄镇压气运。”
“这柄先天之属的法剑,在那两极地肺中已祭炼了八千九百多年。我罗霄剑门历代弟子,都有人长守在地肺深渊中,日夜作法,调理先天冰火两极真罡。前几日门中收到传讯,那地肺深渊中祭炼法剑的十六代师叔渐感阳寿将近,鉴锋掌门师兄与宗华掌院师兄传下谕令,命我远赴西北,继任第十七代祭剑人。”
云峰真人这话,无疑于是口吐惊雷。即使是鸣剑真人都脸上失色,论剑殿五弟子与俞和一齐站起身来,急急问道:“师尊这一走,要去多久?”
云峰真人摇头一笑道:“此一去,少则三五百年,多则终身难回九州。”
“师尊莫去!”大师姐莫子慧、三师姐章若莲和五师姐邓晓立时就抑制不住,呜咽的唤了一声,眼泪滚滚而下。俞和满心凄然,他手臂微微颤抖,把一对拳头攥得咯吱作响。
云峰真人脸上不喜不怒,他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睛细细的看着面前的每一个人。过了许久,三位师姐抹去了泪痕,所有人都目光炯炯的望着云峰真人,任谁都能读得出这些眼神中所包含的话语。
云峰真人摇了摇头道:“罗霄赐我长生大道,授我艺业,容我身居三百余年。如今门中有所差遣,不敢不从。我若逃开,此事便会化成魔障,使我道心再难有寸进。你们莫要哀怨,此去西北,也并非当真就一去不复返。我已算过天机,那法剑已祭炼了八千九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