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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都真人和吞天老祖自然懂得纯阳子的心思。斗到此时,胡夷妖魔杀之不尽,而西北群修心力交瘁,疲于应对,他们也希望灰云中那魔怪甫一冒出头,立时就被纯阳真人作法收进炼妖壶里,三下五除二就被真火炼成飞灰。若能借此一举打落那座飞天城池,煞了胡夷蛮子的威风,西北道魔群修正可重振气势,而这场渐呈败相的大战,说不定就还有峰回路转之机。
不过这如意算盘打得虽好,可三大掌门高手依旧在竭力化丹回气,不敢稍有懈怠。他们心底里都明白,这念想终究是一厢情愿罢了。
盖因来自胡夷之地的妖魔与中原精怪之流实有天差地别,谁也拿不准它是否真能被炼妖壶所克制。而且对面显出如此大的鬼云怪状,等会儿显身出来的胡夷魔怪,那必定不是盏省油的灯,凭纯阳真人的道行镇不镇得住它,也实乃未知之数。
如今还是盼着那头魔怪迟迟不出,或者炼妖壶的确能拖得住它一时三刻,等各家各派修成地仙道果的先代祖师高手们赶来助阵,才能实实在在的多几添分胜算。
凉州府供奉阁的六大执事抬头望了一会儿天空中的动静,却见浓重的云气翻卷涌动,好半晌也看不见里面究竟在弄什么玄虚,只有那一千多胡夷异士越退越远。孟坤转念一想,挥手带着供奉阁执事弟子与各派群修落到了地上,调息回气了十来息功夫,再引数座杀阵一齐压向黑石大门。
新援来助,已快成强弩之末的罗修上人、青言真人与苍溟真人顿时缓过了一口气。数座阵法玄妙毕现,从四面八方反攻黑石大门,大有将胡夷妖魔围陷在门前之势。
眼见地面上的西北群修将局面渐渐扳回,但天空中的胡夷异士却一点儿前来援手的意思也没有。无论是那位持锤而立的火焰怪人,还是两大半神高手统帅的千多名胡夷异士,都只在目不转睛的望着万丈灰云。
天数垂怜,这回总算是遂了三大掌门真人的心意。又过约莫一盏茶时分,灰黑云气依旧在翻翻滚滚,忽有数道遁光自东南方横空而至,四位白须白发的老者在九彩庆云上显出身形,吞天老祖、纯阳真人与玄都真人赶忙上去见礼,作揖口呼“老祖上师”。
这四人的形貌服色各不相同,但他们每个人都已修入了返璞归真之境。乍眼一看,好像是四个凡俗市井中的糟老头子,周身不带半分仙家气相,只有祭出洞玄望气之术,才能窥见他们颅顶天门处皆有一缕淡泊的华彩仙灵之气隐隐透出,直入三十二天仙境。
以这四位老者的腰间玉牌来辨,头前一位是出身西北魔宗的隐世老魔,另一位是来自终南仙宗的太上长老,而昆仑仙宗居然是有两位祖师上人联袂而至。
这四位分属道魔两宗的地仙高手,在云头上彼此一见面,就好似多年不见的至交老友,笑呵呵的抱拳作揖寒暄,口中称兄道弟,好不亲近。若非是有宗门玉牌证其身份,旁人还真分不清这四老是道是魔。只见那位魔宗黑袍老者,看起来就像是一位与世无争的私塾先生,一袭纤尘不染的黑布素袍裹身,眉宇间不显半点儿凶煞戾气,目光中还透着三分祥和。
三大掌门对自家祖师的这番言行作为也不觉得奇怪,身入玄玄地仙之境,那心中的恩怨纠葛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这些宗门前辈地仙道果一成,立时斩尽种种牵绊,动辄闭关百年不出,就只为了在阳寿耗竭之前勘破最后一重关隘,谋得霞举飞升之机,哪里还会把什么宗门嫌隙放在心中,徒增烦扰,自乱道基?
炼气士越是道行精深,就越是惜命。除非是为了争那天仙道果的一线机缘,否则这些地仙高手绝不会妄动干戈,结下因果孽障。亏得是三大掌门方才急传金符,言明有天大的劫数当头,这才好不容易请动了自家老祖上师破关出山。
四位陆地神仙站在九彩庆云上扯了好一会儿闲话,才悠悠然的把目光投向战场。
那火焰怪人被其中两位地仙高手撇了一眼,他恍如被催命判官给盯住了一般,身上焰光骤暗,毫不迟疑的转回头,倒拖着巨锤,朝半人半鹿的胡夷强者与红袍金发的男子那团阵营疾飞过去。三大半神高手一会合,立时带着千多胡夷异士向西北方又退出了几十里,看这样子,他们摆明了是不想与四位地仙修士交手斗法,但又不甘心就此返回远西之地。
自家老祖上师甫一现身当场,登时就不战而屈人之兵,三位掌门真人的脸上都露出了喜色。各派修士见此情形,心中嘲笑道:“呸,什么半神高手?被地仙老祖拿眼一看,就立马仓惶逃窜,这群外强中干的蛮子,果然尽是欺软怕硬之辈!区区不闻大道不识命性的化外蛮夷,在我中土仙宗的陆地神仙们面前,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
一时间西北群修人心振奋,包围黑石大门的圈子又收拢了几分。
俞和望见云头上来了地仙高手,他立刻收起长生白莲法相,混迹在散修们中间四处游击,专拣受伤落单的胡夷妖魔下手。虽然他把捡来的一口三尺长剑耍得上下翻飞,剑炁纵横,看似打得正激烈,但俞和心里七上八下的,还是挂念着那剩余一十九位傀儡修士的所在。
如今还找不到胡夷军中的傀儡修士,那么这一十九人多半藏身在空中巨城里面,不过只要他们尚在战场之中,俞和就不担心。等会三件先天至宝、三宗掌门真人与四大地仙出手攻城,这些人若作缩头乌龟,那定会与巨城一起坠地身死,而他们只要冲出空中巨城躲劫,俞和就能伺机将他们一一斩杀。
唯独就怕他们一十九人已经偷偷穿过大漠边际,直向九州中土去了。
别人身在这杀劫四伏的战场中,都是心系着自己的生死安危,惦记着如何平平安安的捞到功德,但俞和的一颗心儿,却已朝小宁师妹身边飘了去。
平平一剑挥出,将面前的胡夷妖魔头颅斩落,俞和正要去寻下一个目标,却忽听见“蓬”的一声大响,那胡夷妖魔的尸身莫名其妙地炸散成了一片肉糜,留下一具白森森的硕大骨骸。根根骨骼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拆散,朝天空飞了上去。
俞和皱眉按剑,再听附近的修士们纷纷发出了惊呼声。他放眼四望,只见周遭百里大漠中,有无数具尸体平白无故的爆开,血肉脏器散落,数不清的白骨像被飓风吸起的残肢落叶,打着旋儿朝半空中的灰色云团飞去。
其中有粗大坚韧的胡夷妖魔骨骸;也有晶莹如玉的修士骨骸;还有两国凡俗军兵的骨骸;甚至就连埋在地下深处,那些死了无数年的小兽骨骸都浮出沙地,飞上天空。
亿万白骨累累,投入到灰云之中,那座飞天巨城终于又露出了隐约的轮廓。
第三百章 白骨妖,冰风寒
云中传来万千怨魂恸哭的诡声,yīn冷且带着腐臭气味的风,吹得人透骨生寒。
就看有一尊高达数百丈的人影,在巨城zhōng yāng缓缓的站了起来。这人影手扶着那座zhōng yāng方尖塔,像是个孱弱的病夫,抓着一根支撑身体的长杖。
道道yīn风将稠密的灰云扯散,显露出来的空中巨城已然彻底变化了形貌。
黑sè的护墙和座座神庙殿宇犹在,但却尽都披上了一层狰狞诡异的白骨装饰。每一座拱门上都结出了一颗怪兽的骷颅;每一根圆柱上都有森森白骨缠绕;那些高大的神灵雕像全都变成了腐烂尸骸的可怖模样;那些布满全城的纹线中不再有银光流淌,而是发出碧绿sè的磷光。原本恢弘沉重的气息荡然无存,如今这座巨城,浑似一座堆满尸骸的空中坟茔,让人觉得yīn森恐怖,不寒而栗。
那颗巨眼魔并未消弭,只是红黄sè的火光变成了青碧sè的鬼火。而扶着zhōng yāng方尖塔站立的身影,竟然是一具身高超过四百丈的巨大白骨骷髅妖魔。
在这骷髅鬼物的头颅上,覆盖着一具铁青sè的面罩,从额前两侧和颧骨下的凹陷处,各有一对锋利的羊犄角伸出,眼鼻处都是挖空的孔洞,口中则有上下两排利齿交错,像是十八重地狱深处的厉鬼面貌。在它高大的骨架子上,裹着一件黑sè镶金布满宝石的长袍,袍子上的花纹装饰极尽奢华繁复之能事,但看起来却似乎在泥土中埋藏了千万年,显得晦暗无光。一围金边花纹衣领高高竖起,延展出两片金sè的披甲盖住胸背,金披甲下面有数根铁索垂下,交错缠绕在其胸腹骨骸之间。
在这骷髅鬼物的骨架子里,有团团青光氤氲来回盘绕,在其厉鬼面罩的眼耳鼻口中,也都有寒烟吞吞吐吐。九彩庆云上的七大高手施展望气神通窥其真形,只见这尊骷髅巨怪虽作白骨之形,但非生非死,竟不在两仪之中,而它周身气机亦非五行之属,那股令乾坤震颤的冰寒异力,与九州流传的三千大道迥然不同。即便昆仑仙宗的地仙高手以周天星斗神数反复推演,也算不算不出它是何来由,有何玄机。
那个手持骨杖的胡夷半神高手,单膝跪在这尊骷髅鬼物面前,他似乎对这巨怪异常的虔诚恭顺,头也不敢抬一下。
原本在空中巨城里结阵作法的那些赤胡异士们,如今个个都还站立在原地。但他们的下半身皆被暗红sè的冰块封住,上半身虽然依旧衣袍鲜明,可血肉之躯却变作了白森森的骷髅骸骨。就在方才灰云罩住空中巨城之时,这些活生生的胡夷异士,全被转化成了与那骷髅鬼物一样的非生非死之“人”,他们在一座座神庙殿堂前进行着古怪的法术仪式,摄来天地元炁,转成一丝丝匪夷所思的冰寒异力,注入那尊骷髅鬼物的白骨身躯。
唯有那方尖塔顶端平台上的几个白发银袍老者,还保持鲜活的模样,不过他们的身体和平台中间的金sè祭台,全都被冻在了一坨灰sè的冰球之中,冰球外面还有几十道漆黑的铁索缠绕。
只听这巨大的骷髅鬼物忽然发出了桀桀怪笑,声如朽木摩擦,它目中两点青碧火光忽明忽暗,周遭百里地界大雪纷飞,冰风呼啸,漫漫黄沙上眨眼间积起一层冰雪,宛若严冬来临。
眼见这空中巨城里的骷髅鬼物却好似还在聚集力量,犹未完全甦生。九彩庆云上的西北道魔七大高手急忙祭出法宝,抢先发难。
终南仙宗掌门纯阳真人与自家地仙祖师一对眼神,两人各出一掌拍在九黎炼妖壶上。这先天宝壶飞出庆云,当空涨到百丈高下,三层宝塔壶盖一开,五sè炼魔真火如汪洋怒涛一般的倾泻而出,千百道镇魔宝光好似横空匹练,朝空中巨城扫去。
昆仑仙宗的玄都真人与两位地仙祖师站了个小三才阵位,三人齐声念诵法决,昆仑镜中冲出一道浩瀚星河,照向那骷髅巨怪的心口。
再看那骷髅鬼物半偻着身躯,伸出白骨大手一拍zhōng yāng方尖塔,从塔顶的鬼火魔眼中shè出一道青虹,堪堪抵住了昆仑镜的太元明河神光。可九黎炼妖壶的炼魔真火和镇魔宝光却已然兜头落下,势要将整座空中巨城和满城鬼物一齐摄进炼妖壶中。
那兽头人身的胡夷半神高手突然站了起来,转身望着九彩庆云,露出了一脸狠戾而决绝的神sè。只见他甩手抛开骨杖,纵身飞出城外,猛然间胸腹一鼓,那具血肉之躯轰然炸碎成了一团黑风,迎上铺天盖地而来的炼魔真火和镇魔宝光。唯剩下一颗头颅咕噜噜当空一转,倒飞向那骷髅巨怪的双目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