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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这一路凭着直觉撞来,俞和也不知道到底方向对不对,不过他越向前冲,那嘈杂的喧嚣声就越明显。走过七八十丈,俞和脚步稍停,凝神细听,终于能分辨出其中的一些声音来,那是有人在厉声喝斥,有人在怒吼,有人在哀嚎,还有金铁交击之声和沉闷的炸雷声,似乎远处有许多人正在生死厮杀,斗得天昏地暗。
继续朝前走了十来丈,那拂面而来的微风之中,似乎隐隐带着血腥的气味,低头看脚下的雕花铜砖上,也印着少许未干的血点子,令人望而心悸。而在周围的浊气中,影绰绰的有光亮频频闪烁,甚至还有几条模模糊糊的淡影,在浊气之中一闪而过。可惜隔着厚重如壁的灰色云雾,俞和无法看清周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什么人正在争斗。虽然他很想去追那些影子,但又担心这一切只是先天浊气迷阵中化生出来的幻象,若是忍不住发足追下去,恐怕会在迷阵中越陷越深,终至彻底迷失,堕入死门万劫不复。
俞和虽不敢改变方向,只顾朝前闷头疾奔,但他心中还是暗自庆幸。种种迹象表明,自己多半是选对了方向,正朝着人多的地方前进。那从朝阳峰上跌落下来的道魔两宗修士,有差不多两万人之众,就这么走下去,只消能当面遇见几人,说不定就可打听出自家师妹的下落。
但好不容易终于撞到了一个人,而且还是青城仙宗的弟子,但这人却并非是楚玄英、董大齐等与俞和交情匪浅的青城修士,而偏偏是个在青城仙宗圆明洞天里,与俞和交道平平,甚至可以说有些过节的人。
这位青城弟子,姓詹名大建,乃是与董大齐的平辈师兄,同为青城仙宗大字辈里面的出类拔萃的精英弟子。话说詹大建原本也是俞和的座上常客,这人心性不坏,但因为常年深居青城,所以不大通达人情世故,常有点儿恃才傲物,盛气凌人的架势。早年间几番坐论剑道,俞和舌绽莲花,说得群修尽皆拜服,唯独这詹大建是口服心不服,他好几次暗中出手,想要试试俞和剑上的真才实学,但都被俞和草草应付过去,从未与他真正拔剑一试。
大约在九年之前,詹大建出山历练,却意外受了点儿伤回来,恰被玄真观的一位女弟子遇见他横卧在荒山野岭之中,满身是血人事不省,女儿家心善,就把尸首一般的詹大建背回五龙沟来悉心照料。静养了两个月之后,詹大建复原如初,却对这位搭救他的玄真观女弟子情根深种,之后日日夜夜守在玄真观中不走,硬要这位女弟子与他结成道侣。
俞和本以为这是一桩美事,也是有意撮合,但宁青凌去问过那位女弟子的心思,却得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詹大建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俞和得知此事,心中抱憾,当晚就拉着詹大建借酒消愁,哪知道这人喝到酩酊大醉之后,竟突然狂性发作,径直闯入玄真观后院,要强逼着那位女弟子与他拜堂成亲。
俞和怕他酒后伤人,就出手缴下了詹大建的随身佩剑,小宁师妹闻声出来劝解,却遭他恶言相向。念在其酒劲上头,又恰逢失意心伤,俞和与宁青凌都不好动怒,只在一旁苦苦劝说。当时这詹大建真如失心疯了一般,在玄真观中好一番叫骂打闹,还险些就要跟俞和当场玩命。后来亏得有数位青城仙宗玄字辈的高道闻讯赶来,众人七手八脚的折腾了小半宿,才将这醉鬼押回了圆明洞天。
玄字辈的众师长颜面扫地,降下责罚自是难免。俞和听说詹大建酒醒后被打了一百廷杖,心中深感愧疚,就带着礼物前去探望,但却吃了一道闭门羹回来。詹大建自己觉得,这事儿纯粹是被俞和给坑害了,若不灌他烈酒,断不会闹出这桩丑事来。从那之后,这位青城弟子就再也没来过玄真观,哪怕在山中偶遇俞和,也是冷面相对,形同陌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俞和后来托董大齐他们去詹大建面前说情,可董大齐等人浑没当一回事儿。毕竟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别个女儿家无意,你却去门前甩赖撒泼,这本来就是下作之举,你不自惭形秽,却怎的还拿别人发气?再说山中修行的年轻人都好一口杯中之物,这些大字辈的青城弟子,哪个不曾因为醉酒惹事被打过廷杖?故而詹大建在那独自生着闷气,其他同辈的师兄弟们根本就没往心上去。
此事盖因詹大建这人自视甚高,又极为爱惜面子,他认为自己乃是堂堂青城仙宗的真传弟子,却垂爱一个外门女修,这已然是大大的屈尊降贵,可最后还横遭拒绝,那真是受了奇耻大辱。他越想越是积怒,最后因爱生恨,钻进了牛角尖儿里。俞和听董大齐说,詹师兄每每提及玄真观诸人,言语中多有嘲讽奚落,常说俞和他们不过是躲在青城仙宗的荫泽下乞食苟活,终有一日要将玄真观逐出青城山云云。
俞和虽觉这话说得太过刺耳,但他自己也是经历过情劫的人,所以非但不怒,还对詹大建颇有同病相怜之感,于是三番五次试图与其重修交道。后来在青城掌教丹清真人的有意安排之下,詹大建勉强同俞和吃了一场薄酒,两人虽不说尽释前嫌,但彼此的关系是要缓和了许多。
其实这点微末小事,在偌大的青城仙宗里实在是不值一提。而天性随和的董大齐等人,与心高气傲的詹大建其实也没有多么深的情谊,他们依旧是常去五龙沟玄真观,找俞和饮酒论剑。久而久之,这几个大字辈的年轻弟子从俞和那里受益匪浅,剑术道行突飞猛进,渐渐成为大字辈中的翘楚人物,把师兄詹大建给比了下去。后来丹清真人遣大字辈众弟子下山行走,董大齐等人很是作成了几场大事,渐渐的名声鹊起,哥儿七个在西南之地号称“青城七剑”,颇受滇蜀正道修士的推崇敬重。
这师弟们出人头地,隐隐成为青城仙宗年轻一代的旗帜人物,詹大建心中愈发憋闷。道听途说之下,他以为是俞和暗中教了董大齐他们一些旁门手段,才有了今时今日的成就。于是詹大建妒火烧心,勃然大怒,他当着青城掌教丹清真人的面,指责董大齐等人不修本门真法,却分心去学歪门邪道的花招,如此这般难成大器。他指这毋需有的罪名,要求掌教大尊降下责罚,令董大齐等人面壁思过三十年,且不得再去五龙沟玄真观厮混。
可丹清真人对“青城七剑”喜爱都来不及,对于俞和的暗中调教也是私心默许,怎会无故责罚弟子?结果詹大建这一状告过去,却是活生生的把他自己给坑了。掌教大尊当场发怒,喝斥詹大建不思上进,心胸狭隘,诬陷同门,这最后要去面壁思过的人,反倒成了他詹大建自己。
于是詹大建与俞和之间好不容易才稍微缓和的关系,便再一次恶化了。
在后山响水洞面壁思过三年,詹大建的性情大变。他彻底学会了隐忍,不再盛气凌人,而是整日挂着一副笑嘻嘻的面孔,甚至还曾提着美酒,主动去玄真观登门拜访过俞和。可俞和对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有些存疑,他与詹大建举杯痛饮,趁其醉意熏熏时,便暗暗套问詹大建的真心话。那詹大建自然有极力掩饰,但他那点儿拙劣的小花招,在久经世俗沉浮的俞和眼里,不过是层一捅就破的窗户纸。
在一番促膝长谈之后,俞和才知道詹大建绝非大彻大悟,而是将怨恨深深的埋了起来。他来玄真观的真意,不仅是要偷学剑术,更想要探出俞和到底教了董大齐什么外门路数,好抓住俞和的把柄,将玄真观众人逐出青城。
看透了詹大建的心思,俞和还是决定以德报怨。他不仅不有意隐瞒,反倒倾心相交,无所不谈。短短数年,詹大建也是获益良多,剑术大进,可惜这人心中的怨恨实在太深,断非在几年之间就能尽数化解。
一如来朝阳峰临行之前,董大齐等人去五龙沟玄真观求药,詹大建却嗤之以鼻,说去玄真观无非能讨得几味下酒小菜回来,白白作践了天材地宝。他告假出山,寻到了一位滇地丹修,用数件法宝换回了几颗稀松平常的疗伤丹药。可等他看过了宁青凌炼成的诸般宝丹,再比一比自己舍血本换来的“灵丹妙药”,心头又是一股无名邪火飞起。
这一切种种仇怨,被潜藏在先天浊气中原始恶念尽数放大,在此时的詹大建看来,俞和就是个十恶不赦的魔头,就是与他不同戴天的仇敌!当他的道行修为被先天浊气摧得节节拔高,随之而来的是战无不胜的信念,仿佛有个声音在詹大建耳边不住的念叨,告诉他俞和已然身负重伤,满身修为十不存一,而且是遭人神公愤,苍天厚土都在与俞和作对,只消他詹少侠一剑斩去,除魔卫道的天大功德唾手可得。
“小爷今日要为青城清理门户,为九州同道斩了你这祸害!魔头受死!”詹大建左手掐剑诀一引,右手运功一推,那三尺青锋化作一点寒星,直朝俞和的咽喉要害破空刺去。
“詹师兄……”俞和与詹大建照面,他才只说了三个字出口,就见对方祭起杀招攻到,心知这是充斥此地的浊气恶念在暗中作祟。但无奈之下,眼看着飞剑已然刺到了近前,俞和只好赶忙撤步闪避。
詹大建是打定了心思要立斩俞和,他一刺落空,便又深吸口气,双手指指点点,那道剑光好似灵蛇般的一转折,依旧直扑向俞和的脖梗咽喉。
俞和好不容易撞见了一个熟识的人,根本无心争斗,只想问出自家师妹的下落。他腾身再躲,一面错动脚步移形换位,一边口中呼道:“詹师兄切莫动手,此处的先天浊气能乱人心智,危机重重。须得克己明心,携手共进,才能由觅得一线生机!”
“放屁!”詹大建断喝一声,口中唾沫星子横飞,“死到临头,还妄想妖言惑众,当真是魔性不改!而今小爷我道行大进,目视万相,耳辩本真,心生众妙,岂会还中了你的奸计?”
他一边说,一边手下加紧,那一道剑光幻显出千百条实实虚虚的剑影,如流星追月般的,紧咬着俞和不放。
俞和见他出手之际毫不留情,招招都欲取人性命,知道自己三言两语之间,恐怕是万难以让詹大建幡然醒转,停手不战。他也晓得两人之间素有积怨未消,被原始恶念再一挑拨,这詹大建立时怒火攻心,已如疯魔一般,不将仇人斩杀,出尽胸中恶气就绝不罢休。可俞和不想伤了詹大建的性命,于是他只能展开学自罗霄西峰剑冢中的古怪步法,身如随风飘絮,左躲右闪,在漫天剑影中游走穿梭。
莫看詹大建只是个青城仙宗大字辈的弟子,而且被原始恶念迷乱了心神,形如癫狂,但他出手运剑可毫不带着半点含糊。那剑炁之强、剑意之精、法度之严,几可与九州之上剑道名家比肩。此一来是先天浊气确可使人道行突飞猛进,这时詹大建的修为,已然近乎于还丹九转大圆满之境,操持剑器分外得心应手。二来是他自小拜入青城仙宗,苦苦修行了百多年,加上本身资质过人,心高气傲,背地里下得苦功可比其他师弟要多得多,若非是有俞和暗中点拨,董大齐等人那是拍马也赶不上詹大建的。
青城剑术乃是得自上清灵宝大道君的真传,号称“大集具正事,考本天地之根,以除天恐地咎国之害,致天下太平。”虽不及蜀山仙宗取道佛两家之精华而博大精深,斩妖除魔若切瓜砍柴;亦比不得蓬莱仙岛的